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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钱楠楠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了。

那天傍晚,我呆在房间里盯着手机发愣,许多时候都是这个样子,想给她发个信息闲聊,然后间接了解她是否有事,倘若没有事就趁机约她出去。可是怕遇到她有事,难免有些尴尬,又碍于面子,多半是盯着手机发愣大半天,最后就没有下文了。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抱怨我不主动联系她,她说,“我又不知道你忙不忙,都不敢轻易约你。”她眼帘一抬,就把责任往我这边一推,我瞬间哑口无言。

即便她如此抱怨,那天傍晚,那条反反复复删了几遍的信息还是没有发出去,在屋里呆了一个小时才出门。推开门,发现她空落的阳台上多了一盆仙人球。我漫步过去,杵在阳台上认真端详着那花。印有一朵小花图案的盆子里有一个球体,像个草球,球体有纵棱若干,棱上密生针刺。我朝前探出脑袋,像个鸵鸟,端详眼前的花。粉红色的花着生育纵棱刺丛中,喇叭形,喇叭外鳞片,鳞腑有长毛。我喜欢那绛红的鳞片,伸手轻轻一触,摸得那般小心翼翼,恍如花的心脏。

那是我头一回看见仙人球开花,不得不惊叹它的惊艳和魅力。看得入神,以至于钱楠楠什么时候在我身后全然不知。她轻拍我的肩膀,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吓得我一激灵,“好呀,你这个采花大盗!被我抓到了吧?”我转身,她笑眯眯地抓住我的手,“我就说嘛,你不仅贪图我的美色,还贪图花的美色,哈哈。”我的脸没有先前那般红润了,渐渐习惯了她的玩笑,脸皮跟着厚起来。“头一次看见仙人球开花了,肯定抵挡不住那花儿的诱惑了。”我解释道。她松开我的手,把我挤到一旁,俯身,圆溜溜的大眼睛端详起那花儿。“美吧,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也惊呆了,我也是头一次看见它开花。我查过,据说仙人球开花的几率很低,并不是每个人养的仙人球都能够开花的,你说,那是不是就预示着我即将走运了呀。”她笑逐颜开,乐呵呵在我面前胡乱地蹦跳着。我问她,“你什么时候买了这盆仙人球啊?”她好半天才克制住内心的狂喜,收敛住了那张扬的笑容,回答我道,“有一段时间了,放在屋子里,冷落了它一阵,以为它快要死了,没想到这会这般争气开起了那么美丽的花。”我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一直没听你提起过。”

“放在屋子里了,你肯定没有见过了。”

“你的房间一定藏有很多宝贝吧?”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那是,要不要进来参观下?”

我颇感意外,她居然提出邀请我参观她的秘密花园,要知道,女人都拥有一个私密空间,这个私密空间就是她睡觉的地方,一般情况下,女人很少会带异性到她房间里,除非关系发展到了男女朋友的地步。我暗自窃喜,转而又想,她多半是带我到她房间的客厅,绝不允许我到她的房间了。

“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不过有些凌乱,你不要介意就是。”

“能够参观就是我荣幸,怎么会介意了?”

“这可是你说的呀,一会看见了,可不许说我。”

我点头,她引我进屋,进门就是客厅,很简洁,一张紫色沙发床,一张电视柜,不过电视柜上并没有摆放电视,而是摆满着几个箱子,她指着那几个箱子说,“都装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我准备往沙发床上坐,她却没有止步,而是带着我走向一间房间。看来她是要带我去看看她睡的那间房。我开始憧憬那房间的惊艳,一定是很温馨吧?

她边走边说,“我可是从来没有带过异性到过我房间了,你还是第一个哦。”

她那样说,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心脏狂跳不已,扑通扑通地跳着。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她轻轻推开那间神秘之门,一股芳香从里面扑面而来。房间同样很简洁,一张1米2的小床在中央,床单是狐狸阿狸的卡通图案,床的桌边是一个布衣柜,可能是衣服摆得太满,衣柜被撑得鼓鼓的。衣柜边缘整齐摆满两排鞋子,只有一双运动鞋,其余的都是高跟鞋或者高跟靴子,姹紫嫣红,五光十色。她让我随便参观,然后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衣服到卫生间换。“你自便,我换套衣服。”我继续观察。床的右边有一张桌椅,桌子上摆放着好些书,还有一些时尚杂志,椅子上有一个阿狸的卡通抱枕,坐到上面一定很舒适。桌子旁边有一面很大的落地镜,我可以想象,她每天出门前,一定是在这面镜子前梳妆打扮。我侧身,右手边的一个角落里摆放的物品让我瞠目结舌,一个四方桌上摆放着礼物,有鲜花、玩偶,一只棕色小熊,还有的礼物没拆封,满满一桌子都是礼物,不难想象那都是她的那些追求者送的。

“那些基本上都是他送的,包括门口那株仙人球,他说送一株仙人球陪我。”此时她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到了我跟前,下身一条灰色纯棉短裤,上身是一件宽松的T恤,T恤有些短,洁白的小蛮腰裸露出来,她显然不太介意我会偷看她的细腰。她从外面把那盆仙人球捧在手掌间。

“他挺细心,蛮会关心人的。”其实我不知道她说的那个“他”是谁?她的生命里出现太多“他”了。

“是呢,他对我可好了,关心我,呵护我,陪伴着我,不定期的还会给我送上一些惊喜,我总是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收到他送的礼物,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找他,他每一次都会出来陪我。”

“他是你的男朋友?”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喜悦,有些黯然失色。“其实,我骗了你,他并没有我说的那么好。”

“那你刚刚不是说得蛮好?有人疼,有人爱。”

她缄默不语,又恢复到严肃的神情,眉目紧锁。小心翼翼也是徒劳,我还是触碰到不该触碰的话题。她坐在床沿上,我站在床沿,一步之遥,她的呼吸却让我触不可及。

“你坐下,那边不是有张椅子,站着说话多累。”她起身,把床沿那张椅子挪到我身前,我推辞,“你坐,我坐地上就好。”然后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她捂嘴大笑。我想起一句气象俗语,“春天孩儿面,一天脸三变。”

“那么他一定是非常爱你咯?”我想了许久,才敢开口问。

她把仙人球放回到桌面上,突然问道,“你相信纯友谊这回事吗?”这个问题她曾经提及过,我这次还是选择了缄默不语。她冷笑一声,“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吧?我相信,我相信这天底下的男女会有纯友谊的。想跟她好,对她好,毫无杂念,却不想占有她。我跟你说吧?我有个玩得特别好的异性朋友,无所不谈,男闺蜜。有一回,我跟他聊天的时候我跟他说,我出去约会了,一整夜没有回他的信息,他就在担忧,后来我跟约会的那个人掰了,发现自己被骗了,我就跟他说,我被骗了,他安慰我,我发怒,就骂他,‘你懂个屁啊,我被人睡了,被人玩弄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回我的吗?”她问我,我摇头,静静地听着。“他说,‘知道我被骗那一刻,他心如刀绞,很痛很痛,他要我保护好自己,他想象我被骗的那一幕,就会莫名其妙地心痛’。他说的,我都明白,他想到我跟别人上床,别人对我的蹂躏,他就会心痛,倒不是说他想跟我上床,他是在心疼我,你明白吗?”我没回答,因为我的确不能够明白,她要表达的,以及那个“他”所想,我真的不明白。

我很想追问她,那个她的男闺蜜一定是偷偷喜欢她来着,可还担心她会联想到我,那岂不是相当于我在她面前表白了?“那么他是有点病态。”我冒出那么个不太客气的词,以为她会不悦,没想到她会赞许。

“是的,有些病态,关于想念的病态。我们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病态不是?就好比我,你可曾见过我跟你说过对不起?”

我摇头。她从桌面上拿出她的钱包,从里面拧出一张一百块钱,说,“给,这是我的罚款。倒不是因为我怕罚款而不敢说,在没认识你之前,我就很少跟别人说那三个字,我明明知道自己是错的,可是我就死要面子,死不承认,还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过后又常常悔恨不已,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低头,还要死撑着。你知道吗?我自责的时候,我就会把自己脱光,光溜溜地像一只鱼在屋子里乱窜,是不是有些病态呀?”我没想到她能够如此清楚地深刻地认识自己和剖析自己。

我笑而不答,耐心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自己很病态,我一直渴望着有副洁净的身体献给我深爱的人,可是我一次又一次地糟蹋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摆弄着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一下子把它扔到臭水沟,一下子把它扔到沼泽,玷污着它,享用着它。即便拥有一副肮脏的身体,可我仍旧享受着它,让它变得高贵,我就拼命逛街,买好多衣服和鞋子打扮自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让那副臭皮囊光彩亮人。你知道吗?我有时候闻着自己喷着香水的皮肤都会作呕。”

“那你一定很多人追吧?”我转移话题,小心翼翼地说。

“还好,不过不瞒你说,我有时候很喜欢享受着这种被很多人追的感觉,甚至想着,要不就这辈子这样单着吧,反正有那么多人陪着,逗我开心,送我礼物,陪伴着我,多好。”她见我没有了声音,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很自私?”我仍旧没有回答。

钱楠楠滔滔不绝地在我面前说了很多,话题有些沉重,那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如此沉重地聊着。就像天上的云彩,云翳很快就被风吹拂而去,天空很快一片蔚蓝。

“那你跟那个男闺蜜现在如何了?”经过她那么一说,我对她口中的那个男闺蜜有点耿耿于怀。

“闹掰了。”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一句拖泥带水,更没有过多地解释是因为什么事闹掰的。她的睫毛动弹了下,望着四方桌上的一堆礼物,冷不丁地问我,“你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熟悉以后,那是她经常跟我说起的一句玩笑话,我仍旧像平常那样“呵呵”地强颜欢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鼓起勇气承认这个事实。那一天,不知还会有多久才会到来。

不管你是否有邪念,那天晚上我在钱楠楠的房间聊得很晚,你肯定能够猜想到那天晚上故事的发展,我留下来了过夜,剩下的故事大伙可以通过脑补。可事实是,那天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切如故,我在恰当适宜的时候看了下时间,起身,说了一句,“我该走了。”她没有任何回应,双手平卧在椅子靠垫上,脸贴在上面,歪着脑袋看着我出门,由此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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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子里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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