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人似狼阴险难防
老郎中李清风绘声绘色的把个《岳飞·大战爱华山》的故事给俩孙子说完后,便催着长孙李时深领弟弟李时渊回屋睡觉,可小哥俩非要爷爷再讲一条。李清风拗不过他俩,便答应再讲一条。可正要讲呢,孩子们的父亲李和衷回来了。他是下乡巡诊归来,用当的话叫“跑郎中”。这一趟他足足跑跑了近三个月。
小哥俩见着,听故事了,一同赴向父亲。李和衷屈下身子将俩孩子拦入怀中,向老父亲说:“爹!我回来了。”李清风看着有些黑瘦儿子,点了下头,“嗯,吃过饭了?”
“吃过啦,在路上吃的。”
李和衷打量着怀里的孩子,我深深的亲了亲了孩子的额头,李清风习惯的冲他问道,“这趟出门,可有啥疑难杂症吗?”李和衷应道“没有。”并拥着俩孩子一旁坐下。忽然,他颇是在意的说道,“喔!我在‘大张庄’有俩兄弟叫狼咬了,其中一个肠子被咬了出来,没救过来。为这事,我在那多呆了几天。其实他们兄弟五个;因误闯了‘狼窝沟’,三人叫狼吃了。”
“狼窝沟!”李清风的反应很是吃惊,因想着大张庄离狼窝沟可有好几百里地,便很不解的问道,“他们咋跑到那去打猎呢?那不是找死嘛!”李和衷应道,“起初我也纳闷,问过后才知道,他兄弟五个结伙打猎。因不了解‘分途岭’一带的情况这才闯入了狼窝沟。”
李清风轻叹了一声,缓缓说道:“唉!能跑出俩来也算侥幸啦。”又不忘叮嘱儿子说,“你可得小哪!跑郎中可是经常没地没点,容易遇上野兽或是恶人。好啦!都回去歇着吧。”说着摆了摆手。
李知衷与孩子们一道向老人道别,然后向外走去。可刚走到门口,仍想着英雄岳飞的长孙李时深却突然回头问:“爷爷!忠臣、奸臣一看便知;可是这小人…咋分辩呢?”
“咋分哪?”没料想孙子竟会问这样的问题,李清风想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圣人说,小人难养。我想啊,但凡小人多是些见利忘义,以怨报德,恬不知耻的家伙;所以难养。再就是小人能忍,君子恻忍。你呀,先以此来辨吧。”
李时深听着有些不明,再要问时爹爹正催的紧,他只好“哦”了一声牵上弟弟的手与父亲一道回屋去了。然而,十多年后的一天,小哥俩真真切切的见识了小人凶险奸诈的嘴脸,弟弟李时渊更是因为小人的算计我想想你投进那令人恐怖,有去难回的狼窝沟。这一天正是——
清·光绪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输掉了“甲午海战”的清朝政府只能屈辱的被倭寇逼着签下赔偿库平银二万万两,还一并割让了澎湖列岛及其附属岛屿等一系列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这正所谓是:“强权之下,焉有公理!”也就是这同一天,医养堂的第四十七代的坐堂掌门李清风——李老郎中,也被迫接受那个如同倭寇一样狠毒、贪婪的黄太医的提议,同意把自己的小孙子送入狼窝沟!
这一带的人都知道,狼窝沟可是个群狼出没、闻之悚然的地方。人一旦误入或闯入其中,无需太久,沟底很快便会传来人的惨叫声,群狼的撕咬声、分食的嗷欢声。说来,那就是一个连猎人也不敢擅闯的地方。
可就是这么个令人恐怖生畏的地方,李老郎中却为啥要狠心地把小孙子往那儿送呢?这意味着孩子必将在群狼的撕咬、活剥、分食之下,莫名惊恐、惨痛死去。李老郎当然知道这样的结果;可小人所迫,他别无选择。说到底,依然是“强权之下,焉有公理!”
李老郎中的小孙子,名叫李时渊,这一年正好十四岁,就读于本镇私塾。然而因遭黄太医诬陷,其已离家两天两夜。此刻,他正被一队人马押走在去往灸里镇的路上。那地方既是医养堂的所在地,也是李时渊的家。
李时渊被反绑着双手,衣裳染有斑斑的血迹,一瘸一瘸地走着。显然,他的一条腿已被打坏。黄太医加给他的罪名是引诱太医孙女,冒渎贝勒爷婚姻,且为掩盖其大逆不道,更唆使侧福晋跳崖。说白了,黄太医孙女之死,完全是李时渊一手捉成的。
黄府管家见队伍已走近了灸里镇的东门,突然狠心一脚,把个毫无准备的李时渊踹下车来。管家把车靠往一边,凶狠的冲着倒在地上的李时渊喝道:“快,爬起来!”李时渊忍着剧痛,流着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瘸一瘸地向前走去。
队伍左右排开,护随着二辆马车。头一辆的车上,载着一尊绛红的棺椁,棺椁里殓装着黄太医孙女的尸体;后一辆的厢车格外华贵,里面独坐着一花甲男人,他就是阴险狡诈的黄太医。
黄太医,名叫黄罘瞒;乃是当今王爷府的太医总管。然而,若不是二十多年前李清风的一句承诺以及后来对其诺言的恪守,别说他做不到这太医总管的位置上,就连他这太医的名号也保不住。
可是小人终归就是小人!黄罘瞒得了李清风鼎力相助后,不仅不思图报,反而不择手段的欲把医养堂世代密传的医药秘籍据为己有,卑劣的做下种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勾当。他的这些个行径,还得从二十多年前黄罘瞒还只是亲王府的一名“太医待招”说起。
那年,王爷府的大贝勒得了一种难以治愈的脱疽病(脉管炎)。此病的症状是:早期趾(指)间怕冷、麻木,有间歇性跛足,继而四肢末端变黑坏死,趾(指)坏疽脱落,最终祸及生命。得此病者,最难忍受的是其疼痛。剧烈的疼痛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
可娇贵的大贝勒爷却偏偏的得了此病,且随着病情的加重,疼痛把贝勒爷折磨得悲戚啼哭,剧疼痛时更是把他折磨得呼天抢地、寻死觅活。王爷特别疼爱这位孙儿,每每听见哀号,便感到格外的锥心刺痛。最初,太医们尚可开些鸦片吗啡之类的药给贝勒爷止痛,可后来却越来越不好掌握剂量了。
王爷见府上一大堆的太医个个束手无策,孙儿的啼号则搅得他越来越无法忍受。最终,王爷怒了,立命总管把府上的太医尽数召至大殿。太医们还以为王爷招他们来不过又是为孙儿的病,可万没有想到为一回王爷却是冲他们咆哮道:“尔等全是废物!留着何用?革职喽,都革职喽。滚!滚回原籍。都马上滚!”显然,王爷是肚子的怨恨全都倾泻在了这帮倒霉的太医身上。黄罘瞒当然也在,革职之列。当日他便被驱逐出京城,直接回到了老家“皇城庄”。不久,他迁到了仓满城,并在那行医谋生。
一日,黄罘瞒郁郁不闷的来到一家酒肆吃酒。他正独自喝着,有人突然倒地,呼吸急喘,嘴龇白沫,手指僵直,身子抽搐。黄罘瞒见状即道:“是‘羊癫疯’(即癫痫)!”便欲过去。可他不及挪步,一壮士已大步上前,手指疾戳患者身上多处穴位,又为他推拿了几把,患者停止抽搐,逐渐恢复并慢慢起。
壮士要了碗水,从身上的一包里取出了数粒药丸与患者说:“来,先服一粒。”患者将药丸服下后,壮士将手中的药丸尽数递给他说,“回去后,一日一粒,用温水服。可保你一年无事。”该壮士便是当今医养堂的新任坐堂掌门——李清风。
见壮士手法精绝,黄罘瞒有心与他结识,便走来相邀。李清风本是豪爽之人,又刚刚继任了医养堂的掌门,正可谓是意气风发、随意做主的时候,便爽快地应了下来。二人宾主坐定,各自报了名讳。黄罘瞒又追加了两道菜,二人畅饮叙聊。因都是同行,故所谈之事以医养为主;又因聊的投机,氛围颇为融洽。
数巡之后,黄罘瞒已有醉意,主动的提起了贝勒爷的脱疽病,且失落悲伤的把自己被革职的遭遇一股脑的爷说了出来。李清风颇有酒量,可也多少喝得有些酒酣耳热了。他见黄太医肯主动道出了自己的遭遇,便认是对自己的信任,他又是个极具同情心的人,便豪爽地说道:“太医不必介怀!此病可治。”黄罘瞒倍感失落的摆着手说,“清风兄,这病难啊!”李清风很不喜欢黄罘瞒的这副模样,若不是同情他的遭遇,以其性格少不得要数落他一顿。因而他劝慰道:“太医不必沮丧!我从阁下所介绍的症状看,已能断定上贝勒爷的脱疽病应属于血脉瘀阻类。”
黄罘瞒感到自尊心被深深的刺了一下,他很不爽的乜斜了李清风一眼,心想「我一个太医还用你这乡下郎中来指点嘛。」即刻坐直身子说:“这个呀?但凡是个郎中都能看得出。跟你说吧,太医府给贝勒爷开列的方子正是‘阳和汤方’。”李清风当然知道这阳和汤方正是针对血脉瘀阻型病症的,因而认可的点了下头,并欲谈谈自己的看法;可黄罘瞒却是轻蔑地撇了撇嘴说,“哼哼,选用的那些个药材呀,如熟地、肉桂、麻黄、鹿角胶、白芥子、姜炭、生甘草等,全都是原产地的贡品。”又特意白了一眼李清风,再把手一摆很是高傲的说,“王爷府嘛!当然都是道地的上品喽。一般的人无论如何也收集不齐这等上品好药啊!”
黄罘瞒的这番话透着一股子轻狂与傲慢,他看似是介绍药材和方子,实则是讥讽李清风只不过是一个不曾见过大世面的乡下郎中。对方有轻慢与讥讽令李清风很不舒服,因而他也很不客气回敬道:“唔,这配伍若是不当,你药材再好也是白搭。依我看方中所取之药倒也算是对症,可仍缺了一味,而且是至为关键的一味!”
黄罘瞒一听便要发火。心想「这就太医府所开列的药方,岂有缺少一味之理!而且还至为关键的一味?」黄罘瞒两眼瞪得如铃铛一般正要发作,可转念一想「我一个高贵的人!犯不着和他这么个好强乡巴佬儿叫真,何况又是我邀他过来的。既然他狂妄自负,那我不妨让他出出丑。」黄罘瞒按下怒气,语带讥讽的表示道:“哼哼,好一缺了一味药?还至为关键!”
他突然抬高声调,大声问道:“那你说!它缺的是哪一味呀?”李清风可是个自负和很要面子的人,时下却遭黄罘瞒如此盛气凌人的质问,他即没好气地大声应道,“缺一得力之使,——药引子!”
黄太医一听,竟扬起脸来,哈哈大笑。因为那方子中的生甘草,但凡是个郎中都知道那便是方中的药引子,可李清风偏说少了这一味。黄罘瞒大笑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也使得李清风极为反感,进而更使得他非要与对黄太医争出个高下。
黄罘瞒收住笑,讥讽地说:“君臣佐使,乃配药之常识。这等小见识,休说是太医了,就是个乡村郎中也没有不知的。”他盯着李清风,突然大声质问,“我问你!那生甘草不是药引子又是什么?”
众多食客们再次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李清风不由心火上蹿,想拂袖而去。可为了争出个高下,他忍住怒火,语气缓和的说道:“没错,那生甘草是药引子!可过于一般,根本起不到‘使’的作用。不瞒你说,若用了我医养堂秘制的药引作配伍,嘿嘿,这药方可立生奇效!”因一时说的激动,他竟拍着胸脯说,“我保证,用过我家祖传的药引子,一定能减轻贝勒爷的病疼。而且阁下也一定会对药引子有一个全新的认识!”
俩人看似是在为这所谓入药之事较上劲,其实他俩心里清楚双方是在为各自的阵营和医术较劲。黄瞒罘理所当然的是代表着太医府,因而很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李清风依恃医养堂悠久的医养之学术而不甘示弱。争执之下,双方先前的那种一团和气没有了。
见李清风如此自负,黄太医不由地把酒杯用力一顿,欲要怒斥他「太自负,太狂妄!」可刚要张口,竟不知何故,心念一动,暗自道「自古就有‘岐黄医术落民间’[岐伯、黄帝所著之医书,即《黄帝内经》。]的说法。万一他说的不假,真有那么一味‘引药抵灶’的强力药引子,并治得贝勒爷的病,那我岂不就有了再进王爷府的机会?」黄罘瞒转着眼珠子,盘算着想「姑且不管它是否能治得好贝勒爷病,只要能缓解其病痛就值得一试。就算不行,倒时我也可以把他推出来做替死鬼。但不管咋样,眼下我还是先把他说的那味药引子哄到手再说。」
黄罘瞒看着李清风,故意挑弄激惹的说:“阁下喝多了?这样的话可是不好乱说呀!你在此说说也就算了,这要传到了王爷府哪儿,你可就如揭了《皇榜》啊!若是做不来哪可是要杀头的!”他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又一副极不爱听的模样说,“好了,好了,咱说些别的吧。”
李清风听他那么说时已经格外的燥闷难耐,又见他这副德性,顿时恼得气血上涌,他一把扯开衣领,情急的大声道:“这这…这酒不能再喝了!我这——”他看着黄太医,极不服气正要说「我这趟就是专为采购秘制药引子的药材而来的。」可话到嘴边,因猛然想起祖上有严格的规定,忙改口说,“我这…这就赶路去。”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服,郑重的承诺道:“回去后,我即差人把药引子送来。阁下见了,便知我绝不是个酒后妄语之人。告辞!”说罢拱了拱手,转身离去;黄罘瞒仅欠了欠身,算是相送了。他一脸不屑盯着匆匆离去的李清风,拿起酒杯倒入口中,却发现是空的,随即取过壶斟满酒杯。不过,药引子的事他已经忘了。李清风却没有忘,也不能忘。因为《医养堂宗法·训录》中即开宗明义道:“信守诺言、无信不立。”老实说,出了酒肆后李清风还真就懊悔不已,可既已承诺了就不能食言。
然而,就是因为恪守诺言,黄罘瞒竟然以此迫使李清风不得不接受他的刻毒的安排毅然把自己的小孙子送入了狼窝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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