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独中花魁

十。独中花魁

赞曰:

千种风情千种浪,

十里春风十里香,

两支玉臂随客枕,

一点朱唇任人尝。

夫子曰食色性也;管子亲置女闾。所以自古所谓脂粉花魁行当,此乃圣贤所为也。

自打开国皇帝赵匡胤在民间传说中是个三打勾栏院的流氓起,大宋与勾栏行当就脱不开干系了。好在行院姐妹争气,文采武略,争奇斗艳,倒也出了不少千古名妓,为大宋的风流史增光添彩。武比如两国夫人梁红玉,千古临阵女子莫出其右;文比如天台词女严蕊,那也是在大宋词坛挂了名的,千古之后还有人暗抄她的名句卜算子呢。

网上一直有人纠结于古代倡伎与现代娼妓的不同,其实大可不必。可怜那些文青,一想到古代那些千娇百媚的可人儿,都是千人日万人凿的,小心肝儿就会紧缩不已。所以一有机会就要向旁人普及:“古代的娼和妓是不同的,古代的妓是卖艺不卖身的。”真是愚不可及。照我看来,古代的娼无非对应今日的洗头女、街边女、技师;而古代的妓无非对应今日的外围、嫩模、十八线明星。。。从洁癖卫道士而言,谁也不比谁干净多少!而就职业道德而言,后者还比不上前者哩,至少前者对消费者一视同仁。正如像苍老师这样德艺双馨的人民艺术家,才能永久地在人民心中占据一个应有的位置。性权利在当代应该是最富有的了,圈内圈外尚且如此,苛求古代的女子做什么,都装什么白莲花?

时间已经到成年人性权利自主的时代,大清早亡了。女子有多个性伴,不应是她的耻辱,而认为女子有多个性伴耻辱的社会,才是耻辱的。这个在现代文明社会科学中有个专用术语,即“荡妇羞辱是政治不正确的”。(所谓“荡妇羞辱”slutshaming,通过指责女性在性观念和性行为方面不检点,从而侮辱她的人格。)

我宋最出名的风流才子、胭脂阵中的名人柳咏曾用生花妙笔描写过烟花胜地,不出名的如这首寄调《西江月》,“师师生得艳冶,香香於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幸自苍皇未款,新词写处多磨。几回扯了又重挪。姦字中心著我。”当真香艳的很,画面感十足。太过淫浪直白,所以不可以太出名吧。

这词的画面感倒也罢了,这预言感却让人不寒而栗。大宋繁华轻佻,是最与倡伎文化合拍的朝代;而大宋最文艺轻佻的皇帝,就是徽宗。徽宗有郑皇后以下后宫佳丽无数,但仍欲壑难填,去宫外眠花宿柳。不过这种行为毕竟惊世骇俗,实在于皇家颜面上不好看。《宋史》云,“自政和后,帝多微行,乘小轿子,数内臣导从。置行幸局,局中以帝出日谓之有排当,次日未还,则传旨称疮痍,不坐朝。始,民间犹未知。”这无耻的很有点过分了吧,为了狎妓,特置一级政府机构?皇帝与百姓共用女人,这境界有点孟子梁惠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意思啊。也对,女乐是妓女的一种,这么说,没毛病。

当时东京汴梁粉头中的领军人物,就是师师了。离柳永发出预言的时代,已经很有一段距离了。但东京汴梁似乎更繁华荼蘼了些了,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说北宋开封“其人烟浩穗,添十数万不加多,减之不觉少。所谓花阵酒池,香山药海,别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举之万数,不欲繁碎”。为了招揽顾客,这些娱乐场所都装饰得花团锦簇,入夜灯烛齐放,上下辉映。楼头妓女无数,以待消费者呼唤,遥望宛如神仙境界。楼内分割成多间雅座,廊庑掩映,吊窗花竹,帘幕低垂,招妓调笑,各得稳便。更有些下等流莺,不待招呼,便上前迎合,以博取些小钱物,称之“打酒坐”。

当时宣德楼前曲院街、龙津桥西皆是妓女馆舍,都人为之“院街”;朱雀门内外,除交通要道,“余皆妓馆”;旧曹门外过朱家桥瓦子的“南北斜街”,在大名鼎鼎的樊楼东;大相国寺东边就是“录事巷”(录事,即妓子也);其余等而下之如马行街鹩儿市、东西鸡儿巷、大相国寺北小甜水巷、景灵宫东门前街、旧宋门景德寺前桃花洞……都是红灯区。陶谷就粗略说过东京的鬻色户籍有万数之多。(这规模,很恐怖啊。但凡在男女关系上开放的时代,都是对自我文明有信心。连公民裤裆那回事儿都要管的公权力,这是多么的虚弱和伪善啊。)公元1077年时,北宋的赋税总收入达七千零七十三万贯。其中工商税占百分之七十,农业税占百分之三十。在一个劲叫嚣城市化的今天,这样的产业结构简直让现代人羡慕得流口水。“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年光是也。唯只见、旧情衰谢。清漏移,飞盖归来,从舞休歌罢。”

徽宗嫖宿李师师的故事,在这样的背景下,一点不突兀。成书于南宋中期的《瓮天脞语》就已记载了此事。其他比如《贵耳集》《浩然斋杂记》《墨庄漫录》《东京梦华录》《三朝北盟会编》等,均言之凿凿。

据张邦基《墨庄漫录》说:“政和间,李师师、崔念奴二伎,名著一时。李生门第尤峻”。其余有名人物如如苏州钱三姐、文字季惜惜、鼓板朱一姐、媳妇朱三姐、十般大胡怜怜、婺州张七姐、蛮王二姐、搭罗邱三姐。又如一丈白杨三妈、旧司马二娘、裱背陈三妈、屐片张三娘、半把伞朱七姐、轿番王四姐等。

李师师当时住在东京的金线巷,(后被徽宗改为小御街。)其艺名“白牡丹”,性情有豪侠之风,人称“飞将军”。徽宗微行,多往来于师师家。为了来往方便,赵佶在宠阉张迪的建议下修了条“潜道”直通李家。这个过分了啊。关于徽宗与师师的交往,诗人刘子翚(刘韐子,朱熹老师,岳飞师兄)写道:“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更写到“一曲当时动帝王”。而词人周邦彦则直接地描模画面为“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了。没办法,毕竟一个是耳听,一个是眼见啊。

师师后来,据说归了燕青。燕青也是一时豪杰,流传下燕青拳等(又称迷踪拳,就是霍家拳?)以自己名字冠武术,燕青也是武穆级别的(岳家散手)。而师师以艳妓之身倒嫖皇上,那也是古往今来及其罕见的。穆黄花那是先当皇后后当的妓女;陈圆圆进宫的时候,只怕崇祯已经萎了吧;而董小宛与董鄂妃纯属讹传。但是有道是无事不成双,有师师的样子,就有后来人跟进的。到了南宋,更是“西湖歌舞几时休”了。周密的《乌林记事》“诸处茶肆,如清乐茶坊、八仙茶坊、珠子茶坊、潘家茶坊、连三茶坊、边二茶坊,及金波桥等两河以至瓦市,各有等差,莫不靓妆迎门,争妍卖笑,朝歌暮弦,摇荡心目。凡初登门,则有提瓶献茗者,虽杯茶亦犒数千,谓之‘点花茶’。登楼甫饮一杯,则先与数贯,谓之‘支酒’,然后呼唤提卖,随意置宴。赶趁、祗应、扑卖者亦皆纷至,浮费颇多。或欲更招他妓,则虽对街,亦呼肩舆而至,谓之‘过街轿’。”

而柳永的预言还在起着作用。宋人吴自牧在《梦梁录》中提及的临安名妓:如唐安安、金赛兰、范都宜、倪都惜、潘称心、梅丑儿、钱保奴、吕作娘、康三娘、姚师姑、沈三如等个个技艺高超。从这个角度讲,安安在杭州的地位,大抵就是师师在汴州的地位,这个就叫做,直把杭州作汴州。

且说宋理宗晚年喜好女色,三宫六院已经不能满足他的私欲。善于奉迎的内侍董宋臣看到了,就给他想了一个寻欢作乐的方法。一次元宵佳节,董宋臣为宋理宗召来了临安名妓唐安安。唐安安既是临安名妓,那容貌歌舞,自然精彩绝伦。宋理宗一见面再也舍不得丢开,就把她留在宫里,宠幸非常。唐安安也仗着宋理宗的宠爱,过起了豪奢的生活。唐安安家中的用具——上到妆盒酒具,下到水盆火箱,都是用金银制成的;帐幔茵褥,也都是绫罗锦绣;珍奇宝玩,更是不计其数。

除唐安安外,宋理宗还经常召一些歌伎舞女之流进宫。有大臣见宋理宗太不像话,就上书劝谏他,说如此胡作非为败坏了皇帝三十年“修身”的效果。宋理宗看了,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嘱咐该大臣不要把奏本给别的大臣看,但自己却仍然舍不得就这么放走美人。那个大臣知道是董宋臣把妓女弄到宫里来的,就又给宋理宗献上了一幅高力士脱靴图。董宋臣看了大怒,就在宋理宗面前告状,说那位大臣诋毁皇帝。宋理宗倒也不恼,还笑着说:“这个是在骂你,并不是在骂我呀。”董宋臣赶紧解释:“这家伙把皇上比成唐明皇,阎妃娘娘比成杨贵妃,把臣比成高力士,他自己倒以李太白自居,实在狂妄。”阎妃是宋理宗最宠幸的人,于是宋理宗也就不高兴起来,疏远了这位大臣。

清人史梦兰有诗道:“宋史高标道学名,风流天子却多情。安安唐与师师李,尽得承恩入禁城。”安安唐与师师李,完全暗合了妓女界的大佬柳永的预言,想想也是细思恐极的。

谬史氏曰,不管怎么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作妓女的最高境界,就是倒嫖皇上。这个,大宋妓女们做到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说大宋妓女是中国妓女界的翘楚,大概没有问题。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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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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