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韩一范
赞曰:
有勇有谋,
运筹幄帷,
出将入相,
君子所为。
“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骨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范仲淹与韩琦应该都是国之文胆、千古名臣了,缘何偏写在武将里?他们的文名政绩,自然写在文臣里,而他们的武略功名,却要写在武将里。大宋人就是这样牛逼。
结合宋夏战争的背景来说,北宋对西夏战略方向的前线,沿横山一线从陕北到陇西一字排开,又因为黄土高原的山谷地形,被割裂成了若干个独立的地区。因此,宋廷分陕西为秦凤、泾原、环庆、鄜延四路,由韩琦知秦州(秦凤路),王沿知渭州(泾原路),范仲淹知庆州(环庆路),庞籍知延州(鄜延路),并各兼本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如果不计危难时的特例如寇准,那么,文人挂帅的制度化,大抵是此时开始的。
范仲淹与韩琦这对CP的评价,虽然同时上任,但因为西夏主攻韩琦镇守的泾原方向,而且主持军事工作才不到一年,所以韩琦吃亏比较多,最后还被夏人笑话“夏竦何其耸、韩琦未有奇”。但毕竟作为一时人杰,这两人的学习能力之快也是相当惊人的。韩琦在陕西完全约束不住大将任福,而几年后任定州帅时已经能轻松敲打狄青了;范仲淹的浅攻进筑战略,最终经过历史检验,证明了是攻灭西夏最有效的手段,深刻影响了之后数十年宋夏战争的走向。
从当时的地位看,韩是压范一头的。韩琦武至节度使文至三朝贤相;范公武至经略使文至参知政事,颇不及也。但论历史地位,则“小范老子”的名声可大大盖过了。(《名臣传》云:“仲淹领延安,养兵畜锐,夏人闻之,相戒曰:‘今小范老子腹中自有兵甲,不比大范老子可欺也。’戎人呼知州为老子,大范谓雍也。”所以什么小种相公老种相公,都是小范老子大范老子玩剩下的。)“浊酒一杯家万里”,满满地都是情怀啊。陆游:“
元祐大苏逝不返,庆历小范有谁知。”刘克庄词:“前身小范疑公是。忆当年,天章阁上,建明尤伟。”
李梦阳诗:“不观小范擒戎日,谁信胸中十万兵!”坡公颂云:”
出为名相,处为名贤;乐在人后,忧在人先。经天纬地,阙谥宜然,贤哉斯谊,轶后空前。”
政事遐余,戎中信手,范公笔力,“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领易安先风;“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替稼轩立言。万世文宗的地位,文正公是跑不了的。好吧,跑题了。可是,世人都只知文正公是思想家、文学家、政治家,却没得将他军事家的名声给遮没了,吾当为文正公一哭。但是想必文正公是不屑的,先天后天,何等胸襟,吾是望尘矣。
于大宋而言,西夏癣疥之疾,何者?不及要害也。西夏奠基时,双方各有胜负;李元昊崛起时,正好迎头撞上一韩一范;后来,等于给大宋淬炼了境内最强的军队,西军;再后来,西夏就是苟延残喘、刷存在感了。
三川口一战,范雍下台,范仲淹临危受命,很快成为了延州知州。范仲淹到任后积极武备,一改军队旧制,招募精兵,分部训练,轮流御敌;聚众一万八千人。很快就收复了延州周边疆土,西夏军多次进犯也没尝到好果子,于是宋仁宗诏命这支军队为康定军。
好水川,韩琦又败。范仲淹开始在宋夏边境修筑大量军事要塞,西夏军屡屡受挫。同时还禁止宋夏商贸,给西夏国力来了个釜底抽薪。西夏国力开始衰颓,百姓对国主李元昊的征战行为日益不满。范仲淹又深知得民心的重要,以朝廷名义犒赏附庸西夏的羌族各部,恩威并施,羌族人迅速脱离了西夏的队伍,反成为抵御李元昊雄师铁蹄的先锋部队。
庆历二年(1042年),李元昊决定以战养国,转移国民视线。于是亲率10万主力大军,大举犯宋,会战定川寨。宋军一时无备,各地军马仓促集结。没曾想李元昊搞“闪电战”,不等宋军聚集就尽出主力,镇戎军主将葛怀敏与16名部将全部战死,丧师9400人。元昊获胜后挥师南下,连破数寨,直抵渭州,在纵横600里地区,焚民舍、毁城寨,所到之处,宋军皆壁垒自守。时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范仲淹的康定军总共也就18000人,他却一分为三,亲带6000人马千万援救,另派6千人堵截西夏军后撤要塞,只留6千人固守延州西陲,封了西夏茶叶、帛绢等所有民生物资的贸易。6000战10W,范仲淹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李元昊一听范仲淹前来援救,同时还派了6000军马奔袭西夏军的大后方,扣留了西夏所有出境商人,一时无解,只好下令撤出。范仲淹率兵巡视,与饕餮之师对峙,李元昊见无可乘之机,最后退出宋境。
虽然西夏精兵悍将,奈何国小力微,在范仲淹的坚壁清野政策下,此后再也没有力量掀起什么大风浪了。
面对李元昊的虎狼之师,大宋的武将们损兵折将,而文人范公却勇能退敌守境、谋能限制对手。可见,再也不要说什么大宋重文轻武了,重什么轻什么,都不是别人定出来的,而是自己做出来的。你武将这么狼狈,让别人怎么重?文人这么牛逼,别人如何不重?
当然,我绝不是替大宋统治者抹粉,军户脸上打金印,此事肯定过了。但你自己不争气,怪谁?塞翁失马、石壕吏,证明中国自古有“好铁不打钉”的传统,你自己兵匪不分、蛇鼠一窝,反过来怪别人看不起你?打金印等同于罪犯,只怕也不是没有缘故的。所以,不是统治者压制你造成大宋武力衰竭,而是武人的种种作为令别人彻底地丧失了信心,即保家卫国不能依靠武人。(当然,文人与武人的区分还是要说明的,省得瞎争。因为很多人文武双全。行伍出身者,谓之武人;明经科举出身,谓之文人,科举前有士子。故而,岳飞文采飞扬,还是武人;卢象升舞刀入阵,还是文人。)
这就引出一个问题,像岳飞、狄青这样文武双全的,与其他武人绝不类的,因为武人而受到歧视,怎么说?事实上这是个伪命题。武人受到歧视,是因为他们烂;岳飞、狄青做得够好,就不会受到歧视,他们受到的迫害,显然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份是武人,而是因为他们太强而受到忌惮。在武人普遍不行的情况下,他们人数太少,而在文官群中显得另类。此问题在现代社会中,已经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制度保证武人可以转文职,也可以上军校以转变成文人身份。
以文辖武,这在现代社会绝不应该成为一个话题。现代所有国家的军制,都是文官制度。文者,定义就是管理者也;武者,定义就是作战者也。管理者管理业务人员,这是天然合理的。所以,我很怀疑现在网上痛批大宋朝以文辖武的喷子的居心。他们的论据乃是大宋打不过野蛮民族,而野蛮民族是武人当家。这个显然是有失偏颇的。大宋未必打不过所有野蛮民族,打赢的那些也是武人当家;打不过的野蛮民族,也未必是因为他们武人当家的缘故;最重要的是,所谓野蛮民族,本身的意思就是没有文人,他们自己都未必想武人当家。大元的宰相都是武人在作,可是大元照样也开了科举。
谬史氏曰:我越来越觉得大宋制度的先进性,与现代社会越来越像,简直像是穿越者的所为。这也愈加显得毁于野蛮人的可惜。但不要紧,中国迟早是会迈入现代社会的的,野蛮人挡不住!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