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魏公子兵法
韩国重镇,荥阳城已成为新的五国联军驻地。
自魏国失去河西之地后,而秦国接连得到河西、巴蜀、上庸之地,又攻取洛阳后,已在三面夹击韩国,若不是背后有魏国撑腰和一侧楚国做支撑,韩国早就被秦国吞了。
也因为魏国、楚国在一侧,即是给韩国吊命,也是在拿刀尖子抵在韩国腰眼子上,导致韩国想攀附秦国都不敢攀附,只能拼尽一切去与秦军拼消耗,导致国力日减毫无恢复的机会,也让韩国上下普遍厌战。
实在是打不过,可国君为了延续社稷国祚,还要去打,受苦的只能是平民百姓。
荥阳城西,五国联军大营。
联军之中再次因为指挥问题、战术问题、粮草问题而发生争吵,不欢而散。
楚军军营,项燕邀齐国主将田单赴宴。赵魏韩这三晋是抗秦意志最坚决的,地处中原;齐楚又是东、南大国,相对于三晋,联军中齐楚两国更有共同话语。
毕竟,秦军出关受到切身之害的是三晋,不是他们齐楚二国。三晋,战略上只是遏制秦国出关的消耗品,是棋子,而齐楚秦背靠天下边角,与秦一样是四方之大国,都是有资格争抢中原的强国,自然是下棋的人。
不论秦军,还是五国联军,都不知道北方的燕国,传统意义上的二流国家也在策划着崛起方案,想成为北方大国,成为站在天下边角的下棋人。
谁让秦国太奇葩,燕国也太奇葩了呢?
秦国奇葩在于灭了西周后,又把东周给灭了,解除了姬姓诸国头顶上最后一道道德枷锁。自武王建周以来,周王名义上一直是天下共主。从周、郑交质起,周王的实际管辖范围和实力实际上已经降到小国的地位了。
春秋以来到秦灭周,诸侯经常打着尊王攘夷的口号,行称霸,壮大自己之实。等到秦灭周,说明周王的旗帜已经连象征意义都稀薄了。
失去天下共主,中国不可避免的由诸侯征战走向统一,以再选出一个天子之国来。
而燕国这个姬姓国家,始终与周王室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连姬姓火德都不要了,硬是要崇尚水德自立一脉,要争抢下一轮的国运。
本身国家地处偏远却有如此雄壮的志向、而背弃周王室的行为就被天下诸国耻笑,耻笑的同时更不会在意这个行为叛逆的小国。
而秦灭西周、东周的影响更是极大的,导致燕国内部正酝酿着一场极大风暴。
楚军大营一切军旗、军服颜色为土黄色,代表楚国土德本质。很长一段时间里,诸侯国都笑话楚国不讲礼仪,军服旗号五色杂乱。楚国便以炎帝后裔的身份,推论自己应该与黄帝同德,便用土德。
而齐国在齐桓公田小白称霸后,也开始捣鼓自己的德行,表面推崇周天子火德,以金德为辅是赤主金辅格局,自然全国军服旗号、国君贵族服饰都以紫色为贵。
一主一辅德行的国家还有赵国,毕竟是赢姓国家,立国时艰难,便推出自己国家是火德为主,木德为辅,木助火性,火德愈烈的火木德,与韩国一样都是火木德。
差别就是韩军军服旗号崇尚绿色,而赵军军服旗号是红色为主,佐以三分蓝色,缀饰紫色。
燕国最奇葩,直接来个蓝色水德,要克自家姬姓火德……
而秦国根本不搭理关东诸国这一套,随他们去评论,该砍的时候砍,该拉拢的时候拉拢,但其攻灭西周、东周的行为,已经构成实质水德。
故而楚军大营里,盔甲之余的妆饰如盔羽、披风、戎袍等等之类,项燕服饰以土黄色为主,田单则是黑漆铁札甲外装饰华贵紫色。
项燕是个正统的贵公子,为人热情说话时挥舞手臂,眼眸灵动不时做出夸张表情,极有感染力:“韩国自韩襄、韩明、暴鸾后再无名将,却有宜阳产铁之地,韩军剑器、弓弩天下无出其右者。再者,韩国地寡民少,为秦赵魏楚齐五国合围,却依国中劲卒周旋各国,衰而不死可见其韧性顽强!”
看着神态拘谨的田单,项燕半歪着头狭促笑着:“将军,当年劲韩北连赵国,西讨秦国,接连攻伐魏、齐、楚三国,灭郑、破宋都城掳掠其君,可见其强横。若《魏公子兵法》落入韩国手中,恐怕天下格局将大改。”
魏无忌下野,可却拿出自己三千门客搜集天下兵法编成的《魏公子兵法》为悬赏,以攻秦战绩为准,会赠予前三个国家。除了魏国是内定的外,还有两个名额。
其中赵国与秦国是血仇,也能拿走一个,韩国靠近秦国,虽无优秀将领可韩军的军械堪称诸国第一,而韩军步军精锐材军更是韩国在列强环绕下存身的保障。
所以信陵君许出的三个名额,实际上就是对三晋最后的帮助。而齐楚本就是大国,但出兵少,想打出好的战绩也难。
项燕对《魏公子兵法》仰慕已久,将门能代代出产将领,就是因为有家传的兵法。这是个知识匮乏的年代,尤其是兵法,藏的非常严实。
田单只是没落宗室,不敢如项燕那样大口气说话,只是颔首应和,听着项燕继续表态。
看着田单,项燕语调放缓,加重语气:“是故,《魏公子兵法》不能落入韩国。魏赵占其二,多出来一,非楚必齐!”
良久,田单才开口:“《魏公子兵法》是给与国君的,我等也无法经手。”
能经他们的手给自家国君带回去,那田单就会拼一把,偷偷誊抄一份用来传家就是。最好的传家宝不是别的,而是知识。
见田单终于表态,不怕你心动,就怕你不心动。
项燕伸手握拳,笑着:“只要齐军愿意与我楚军并肩,燕以项上人头作保,事后为将军誊写一份《魏公子兵法》。”
田单皱眉,上下打量微笑的项燕,缓缓摇头:“此事甚难。”
项燕笑容不减:“赵之主将司马尚乃廉颇老将军旧部,燕与老将军在楚国时交情不错,待燕说服司马尚,到时赵、齐、楚三国联军,论战绩必然高于韩国两倍有之。而事后,以信陵君为人,决然不会辜负我等。”
若信陵君将兵书交给他们,再由他们转交自家国君,那就能干成誊抄的事情。
田单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还是很谨慎的说:“若司马尚附议,田单愿随将军冲阵。”
魏国,大宋郡,萧县南郊。
已是月末夏收之时,郊外田地里丁壮、健妇连着老人、少年都在田野中忙碌着。
丹水之上,从下游淮河逆流而来的一叶轻舟上,眉须花白的荀子精神奕奕,一袭素青葛布长袍罩身,双手负在背后微微佝偻着身子立在船头,眯眼左右观看,连连点头。
船尾操舟之人光着膀子,正是暴渠。暴渠不时瞥一眼荀子背影,便漫无目的张望周边,不屑的心思洋溢于眼眉之间。
荀子身旁,一名七岁小童坐在甲板上,一双光脚泡在清凉丹水中,目中满是好奇,四处张望着。
突然,荀子轻咳两声,小童爬起站在甲板上,有模有样拱手作揖:“先生?”
荀子回头瞥一眼,笑容和煦:“苍,你说丹阳之民,与曲濮之民有何不同?”
张苍抬起下巴眼白上翻回忆家乡阳武县此时的田野景象,又看看丹水岸边的萧县田野,说出了很明显,连七岁孩子都能看得出来的差距:“先生,这里人多。”
“去~!”
撑船的暴渠不屑轻哼一声,道:“是啊,这里人多。如今天下纷争,有志之士无不披甲。而大宋郡内……哼哼,应了那句老话‘君不教民战,是谓弃之’。一旦战火波及大宋郡,我看这殷商旧民如何抵御!”
难怪宋国会灭亡,与韩国同样的国际环境,宋国的土地更肥沃,物产丰足的同时,也拥有稠密的人口。可宋国就是灭了,韩国还存在!
暴渠看来,原因就是宋人不耐战,因繁华、享乐而普遍怯战!
入大宋郡以来,宋人对商业的执着,让暴渠无语。小小村庄之中,游动小贩甚至是中原之地的韩国乡镇不差多少。更夸张的是大宋郡的寻常小村,几乎都与附近的乡镇存在贸易关系。
小到木柴、酱菜,大到麻布、粮食、药材等大宗重要物资,只要是有贩卖价值,就有那么一帮宋人父子相袭,世代做着在本地村庄和附近乡镇之间倒卖的差事。
甚至,大好年纪的少年不去游历、求学,却往往结伴沿街兜售种种小手工制品……实在是没救了,看重小利而不去读书,在暴渠看来宋人做买卖这种传统风俗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这种不生产物资,专司倒卖获利的商人,是法家眼中的蛆虫,在兵家眼中这种不生产物资,贪图利益而囤积居奇并货卖天下的商人,往往都是不稳定因素。
不论法家看法,还是兵家看法,都影响着暴渠,总之他看此时沉浸在丰收喜悦的宋人,就格外的不顺眼。总拿宋人与韩人进行比较,越比越瞧不起宋人,也越是气愤。
凭什么亡国后的宋人,反倒过着比韩人还要殷实、安康的日子!
荀子眼皮抬起看向暴渠,依旧笑容和煦,背后岸边金色的农田,使得荀子的笑容更显得爽朗、积聚感染力。
目光触及,暴渠可没那么容易屈服:“荀师,学生就是不明白,凭什么如此高看宋地?”
“呵呵……”
“渠还是不甘心,不是为师看重宋地,而是为师看重宋人。”
抬手抚须,荀子眨眨眼皮,盯着暴渠:“宋地固然为天下富饶之地,也是中原以东精粹之地,更是中原征战东夷的要道、关键所在。掌控宋地退可威慑齐楚、进能制霸中原,宋地之重要,犹如秦之关中。”
宋国旧有领土实在是太过关键,自古以来便是中原征服东夷的前哨,也是后续控制东夷的核心所在。正因为如此,宋国即使灭亡也是四分五裂,因为不论齐楚魏哪一国得到宋国全部,都将成为东方霸主。
齐国得到宋国领土,那楚国吞并的吴越之地便保不住;楚国吞并宋国领土,那魏国、齐国都将没安稳日子过。
总之,这三国谁得到完整的宋国,谁就拥有如同秦国一样的底气、势头!
宋国之地就是如此重要,可荀子还是认为人比地更重要:“渠,人力能胜天数,何况区区地利?”
暴渠听的皱眉,他知道荀子口中的‘人力’指的是谁:“可是荀师,宋人胆气已竭,临战生畏,如何能成就大事!”
荀子轻轻摇头,眺望远处微微扬起下巴,抚须,语气斟酌:“渠,你不妨搁下偏见,去周边村镇游历一番。到那时,你若用心,便能发现宋人与各国士民的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