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破阵 八
李淳一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明白此时全真教败局已定,心下黯然。“那陆离不止修为高强,智谋也是不凡,竟两次扭转局面,却是出自真武宗这样一个没有半点名气的小派。师父说得不错,江湖上果然藏龙卧虎。”他不再劳神破阵之事,心思放松起来。他回头一看,见陈淳华脸色也已放缓,便放下心来。忽然,他又想道:“为何陈师妹会出现在我的幻境之中?”他不知所然,默默想着。
王淳安体内真气越来越少,心情也越来越悲愤。他自己以为除掉那个稻草人,便可为全真教赢得胜利,却没想到陆离想出办法,使他成了阵眼。“陆离,又是陆离!为何在我将要扬威之时,总是陆离出来搅局!”他越想越是气愤,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往都头上涌来,将一双眼睛涨得血红。
此时八门游龙阵继续运转,已到了惊门兑宫。王淳安却忽然一喜,他发现除了自己体内真气被全部化去之外,那道定身咒的红光也被化去了。又因死门坤宫的真意是万物伏诛,然而阴阳相成,死中含生,他体内忽又生出了些真气来。
阵法已运转至齐灵玉处,她以为全真教众人已无再战之力,故而没有出手。她对陆离微微一笑,示意胜负已定,可以放心了。就在此时,一道纯阳剑气不期而至,她毫无防备,半边身子被击中了,登时一身痛呼,大口鲜血喷出。
“齐师妹!”陆离大惊失色,忙向王淳安看去。只见王淳安手持着精钢长剑,正对他戏谑一笑。
王淳安发现体内又生出了真气之后,料想周淳风、吴淳之、黄淳岚三人也是变如此,便将三人真气汇到己身,使出混元诀来,故而才能发出纯阳剑气伤了齐灵玉。
陆离见王淳安所持长剑铮铮作响,剑尖指向齐灵玉,便知他还欲出手。那道纯阳剑气伤到了齐灵玉的经脉,使她真气运行不畅,施展不出御剑术来抵挡。
“此时齐师妹已是重伤,若再被击中,后果不堪设想!”想到此,陆离再不顾阵形,当即使出隐机步法,踏出数步,一剑攻至王淳安身前。
现下双方都只有这两人还有再战之力,阵法之争顷刻演变成了二人之间的决斗。
王淳安见陆离攻来,满腔愤怒化为招式,决然迎上前去。
先前阵法运转到陆离身上时,陆离并未出手,故而体内真气充盈。而王淳安体内的真气蕴含着星辰之力,又用出了混元诀,此时真气也是澎湃得紧。
只见二人剑锋相交,“当”地一声又弹开。二人退后几步,互相怒视着对方。陆离恨王淳安对毫无防备的齐灵玉出手,使其身受重伤。而王淳安恨陆离两次是自己扬威失败,恨不得将陆离挫骨扬灰。二人均不想再一招一式的缠斗,已欲使出杀招。
“先前比试时你既能破我一道纯阳剑气,那我便连发三道,看你如何破得!”王淳安想到此,三道纯阳剑气已然发出。
陆离将全身真气汇入剑身,神情肃穆,心念一动,顿时金光大方,同时催动隐机步法,直向王淳安而去。
“果然是这剑法!果然是这剑法!”一直不为场上情形所动的许志清终于在此时变了脸色,他只见辉煌的金光与凌厉的白光始一相接,金光顿时压过白光,将整个校场淹没了。他知道此时局面终成定势,忙出声喊道:“是我全真教输了!请陆小友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金光散去。
只见陆离手中法剑只剩下半截,剑锋正挨着王淳安的脖颈,已经划破了皮肤。因那三道纯阳剑气威力实在太大,虽被破去,余波也伤到了陆离的身体。此时,他脸上的肃容随金光退去,双眼正在咫尺之间怒视着王淳安,嘴角缓缓溢出鲜血。而王淳安浑身颤抖,却不是害怕脖颈上的剑锋会割下,而是心中气愤与不甘交织相激,故而颤抖。他血红的双眼凝视着陆离,放佛在激陆离割破他的喉咙。
二人对视了几息时间,清风道长见许志清已经认输,而陆离还未移开剑锋,便走上前说道:“陆小友,论道之前已有明示,为点到即止,请收手吧!”
齐灵玉也说道:“陆师兄,我们已经胜了!”
陆离听见齐灵玉虚弱的声音,一下子抛开断剑,后退几步,说道:“齐师妹,你很虚弱,不要说话了!”
许志清远远的对清风道长施了一礼,然后走到张天师面前拱手说道:“此轮比拼阵法,各宗法术展现得淋漓尽致,诸位小友又都功力精深,远胜我当年,此乃我道门之福。我全真教一直在北方传道,为免妄自尊大,此次南下,是想见识一番南方道派的风采,看来已是不虚此行,我全真教输得心服口服!”
张天师微微一笑,说道:“全真教与我南方道派均属道门,何必争什么胜负?只要各宗弟子悉心修行,参悟天道,法术武艺之高低,并不重要。”
许志清躬身说道:“是,多谢天师教诲。”
张天师又道:“我观此次前来的全真弟子个个出类拔萃,那李淳一小友更是心怀宽广,前途无量,不知师承贵教中哪位高人?”
“淳一是我全真掌教真人座下首徒。”
张天师正色道:“原来是全真掌教真人的高徒,能教导出这等出色的弟子,张某好生佩服,他日一定亲自前去终南山拜会。”
许志清忙躬身道:“到时我全真教上下一定恭迎天师大驾!”
张天师走向场中两方弟子近前,笑道:“今日见了诸位的身手,才发觉我已经老了,还请各位小友日后更加勤勉,莫要荒废了修行。”
众人拱手齐声答道:“是,谨遵天师教诲!”
张天师又道:“夜已深了,两方小友一番激斗,想来都累了,请下去休息吧!”说完,眼神轻飘飘地在赵元诚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从容离去。
清风道长对许志清说道:“许道友,我等便先行一步了。若是得空,可来紫金观与我一叙。”
许志清笑道:“那免不得去叨扰清风道友了,请!”
清风道长带着南方道派众人离去,许志清远远看了几眼陆离的背影,才对神色黯淡地全真弟子说道:“输便输了,你们都已尽力,想来掌教真人不会怪罪的。我们也走吧!”说完,众人便随着许志清离开,走到场边,许志清回头一看,发现王淳安仍站在场中原地一动不动,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淳安,莫要执着,我们走吧!”
王淳安仍在不动。
许志清忽然想到,王淳安在与陆离单独比试时已受了混元诀反噬,伤了经脉。方才在最后关头他徒增真气,恐怕又使出了混元诀,此时正是伤上加伤,忙走上前去,关切道:“淳安,是否伤势加剧了?”
只见王淳安面色苍白,虚弱之极,双眼之中却满是凶光。他听见许志清询问,便艰难开口道:“师叔,我......”话刚出口,突然一口鲜血喷出,晃悠悠地倒在地上,不醒人事了。
许志清见了,慌忙扶起王淳安,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的脉门。
其余弟子也围上前来,李淳一急切地问道:“许师叔,王师弟可有大碍?”
许志清长叹一口气,说道:“难说,淳安体内经脉几乎尽断,我救不了。我已用真气稳住淳安的伤势,你们先将淳安带回去休息,我去向张天师求一颗灵丹。”
清风道长领着南方道派众人走出军营,张道诚和李景诚与众人告别后便向另一个方向走了,而赵元诚还跟着清风道长。清风道长见了,奇道:“元诚,夜已深了,你不回你龙虎宗飞仙观去,跟着我做什么?”
赵元诚讪笑两声,说道:“清风师叔,我想到紫金观住上几天,也好和几位道友亲近一下!”
清风道长听了,笑道:“不如几位小友住到飞仙观去,如此一来,元诚你既可以和几位小友亲近,他们也可以时刻聆听天师教诲,岂不是更好?”
众人听了,发出一阵哄笑。
赵元诚面有难色,又说道:“师叔莫再说笑了,与陈淳华比试之时,我行为不端,失了仪态,师父一定生气得紧,我若是现在回飞仙观,少不了一顿臭骂,兴许还会罚我抄写一百遍道德真经!师叔,我是想到紫金观住上几天,待师父气消了些,再回去向师父请罪。”说着,他忙向身旁的毕十三使眼色,示意毕十三帮他说话。
毕十三会意,便说道:“师父,我们都知道你一向待人和善,特别是对我们这些晚辈弟子,更显温和慈祥。赵师兄当时也是情难自已,师父你就发发好心,收留赵师兄几天吧!”
清风道长笑了笑,说道:“走吧!”说完,迈开了脚步。
赵元诚心中一喜,连忙跟上。
论道结束,百姓们纷纷离场,他们今日所见识的,已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平日里也有道士在金陵城中走动,却鲜有人见过道士出手争斗。今日里他们见了许多精妙绝伦、神奇至极的法术,才终于明白,这修行之人虽与他们同处人间,却与他们这些终日为柴米油盐等生计担忧的凡人有着彻底的不同。这些修行之人可改天换日,可凌空飞剑,可日行千里,可驱风引雷,可降妖除魔。而他们则如同蝼蚁一般活着,战乱时命就和野草一样低贱,就算是现在的太平天下,也要腐败的朝廷统治下挣扎求生。
金陵虽为楚国都城,却没有宵禁,百姓们回到城中之后,大多会找个酒楼喝上几杯,给那些没去成校场的人们述说今日的盛况。他们变着花样地讲述两方共计十四个弟子的故事,直说得天花乱坠,各个弟子都成了神仙下凡。而其中谈及最多的,便是陆离了。论道之前,陆离在酒楼里已和王淳安有过一场比试,那时陆离空手与拿了长剑的王淳安打成平手,此消息传出,便又不少人记住了陆离的名号。论道之时,陆离又两次以真武荡魔剑法取得胜利。这真武荡魔剑法使出时,会绽放金光万丈,闪耀刺眼,令人印象深刻,故而百姓们谈及陆离最多。
今夜之后,真武宗陆离陆道长的名号便会传遍整个金陵城,而他本人此时尚不自知。南方道派众人到了紫金观后,便各自散去,今日连番恶斗,实在疲惫得紧,都回房中休息去了。而陆离挂念齐灵玉的伤势,便在她回屋之前问道:“齐师妹,你的伤可好些了?”
齐灵玉难得微笑道:“多谢陆师兄挂念,那纯阳剑气只以真气伤人,我并无外伤,只是经脉有些受损,修养几日便无碍了。”
陆离放下心来,说道:“既如此,师妹一定好生修养,莫要留下暗疾。”
齐灵玉点了点头,正欲回房,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说道:“陆师兄,方才你是想杀了王淳安吗?”
陆离局促道:“是有这个念头,因为那王淳安伤了齐师妹,我当时急火攻心,忘记要点到即止。”
齐灵玉心中一暖,正欲说话,却又听见陆离说道:“我答应贵派掌门师叔,要好好保护师妹,我的命也是齐师叔救的,所以即便我死上一万次,也不愿师妹有半点危险。”
他说完之后,忽然发现齐灵玉的脸色又变得冷冰冰地了,便连忙说道:“齐师妹,是我不好,又提起这伤心事了。”
齐灵玉冷冷说道:“你只是因为这些,当时才想要杀了王淳安吗?”
陆离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酸涩,不知如何作答,只愣在当场。
齐灵玉见了,忽然转身进屋,猛地关上门。
陆离不知道自己如何激起了齐灵玉的性子,在原地呆立着,苦思了一阵无果,也离去了。他走在回房途中,忽然抬头看天,见月亮正圆,高高悬在天上,好似一个白玉盘。而月光照到地上的青石板,似乎起了一层霜。他便想起了秦霜华。
“论道已经结束,待休整几日,我便动身去秦州旋云派找秦姑娘。自离开秦州以后,我又遇见了好多的人、好多的事,我想都说给秦姑娘听。她想在江湖上游历,听了这些事,一定会高兴的!”陆离一边想着,一边回到房中,不久后便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