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逃婚

第5章 逃婚

田若夷打的逃婚主意。她不明白,大嫂、二哥都说朱子骆是施南府难得的人才,错过未必能碰到更好的择婿对象。难道因为人才不错,她就得嫁?那她嫁给庙里的关老爷好啦。再说,女人非得嫁人不可?这世道,给女人的路未免太过狭窄了些。

她打算偷偷跑去汉口,这些年她翻过不少从汉口流传来的杂志和报刊,想象中的汉口车水马龙,风气开放,也许,凭她的学识,可以找一份不差的教职?或者,干脆取道汉口去京城,听说那里有教会学校,可以收女学生读书。

为着人生的宏伟且迷惘的目标,她不动声色地做准备。首先得有钱。她的贵重首饰不少,但现银不过百十两,显然不足以应付往后的开支。怎样将首饰兑换成现银或银票是难题,施南府哪家钱庄敢接田府流出来的首饰?只怕东西刚递上钱庄的档口,田明诚下一刻就知道她的小心思了。她与红儿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办法,只得求助于覃碧珠。

覃碧珠暗中支持田若夷逃婚,在她看来,女人命苦,出山闯一闯也是爽快,谁知道明天的事呢?她有换钱的特别通道,那就是白启。白启跟覃碧珠差不多时候进的田府,虽说是田明诚的心腹,但一直对覃碧珠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对她的话可谓言听计从。她通过白启找到地下钱庄,将田若夷不常用的首饰换成现银和银票。

钱的问题差不多解决了,第二步就是雇马车。从施南城到汉口坐马车得七天时间,马要健壮耐跑,车夫当然更得可靠。最终是红儿找到远房亲戚表叔,好说歹讲,许以重金,才答应冒风险载逃婚的田家小姐去汉口。

最后一步是行李问题。总不能拎着大包小包的衣物出门吧,有眼睛的都会知道三姑娘有问题。这事倒好办,田若夷每天收拾一点行李,让红儿借出外出采卖的机会,蚂蚁搬家式将行李寄送到亲戚那里。红儿的表叔看到大包小包的行李,瞪大眼睛连连摆脑袋叹息说,何必啊,这大小姐好好的安逸日子不过,折腾个什么,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当田若夷觉得诸事准备妥当,选了三月下旬田明诚下乡办事的日子,求覃碧珠一大早就去陪田老太太说话,缠住老太太,与红儿大大方方地出院门往正门走去,在不远的某个转角,马车正等着她们。

然而不巧,田若夷的左脚刚迈出大门,有佣从急忙地喊住她,说老太太有事找。

田若夷只当事情败露,心里犯着狐疑。进入老太太房内,却见她正与覃碧珠和于清水,以及几个管事谈论得热火朝天,原来老太太心血来潮,一时兴起,召集众人询问婚事准备事宜。老太太兴致高,心且细,从田明诚的婚房被面问到酒席宾客,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田若夷心中着急,她焦躁和坐立不安的情形自然落在于清水眼中。

于清水并不知道田若夷逃婚的打算,不过一贯彼此作对的心理占据上风,在田若夷几番借故想要离场时,便想方设法拖住,让田若夷无法顺利脱身。

这样磨磨噌噌议来论去,结束时日已西斜。红儿在房外等得冷汗直冒,与田若夷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道:“表叔方才喊人报信,说他不敢老呆在街角,让人看见,今后肯定会怀疑到他身上,那他可就惨。他说在东城门外等我们。”

两个女子紧赶慢赶走到东门的郊外,天色已然全黑,四面望去,没见到马车,也没有人,惟有月影下黑黝黝的城墙,还有远处的树木在黑暗中摇晃,田府以外的世界实在森严肃穆。

红儿有些害怕,攥住田若夷的胳膊,说道:“表叔怎么没来,难道他等久不耐烦,或者先去吃晚饭了。姑娘,我们怎么办?”

田若夷说道:“怎么办?凉拌!没钱没车,我们还能飞上天?回家去吧,明后天再找机会。”

红儿说:“这么晚回去,怎么向老太太解释?”

田若夷干脆利落地说道:“就说我去你家耍了。”

红儿哭丧着脸说:“那我肯定得挨打。”

两人正在商量,忽见前方似乎有人影移动,红儿惊喜地喊:“表叔,我们在这里!”

人影移动很快,一会儿就到了两人面前。红儿泄了气,原来看错了,不是表叔,而是三名骑马的兵丁。

田若夷借月色看清这几名兵丁身着的号衣皂靴,知道是驻扎城郊的绿营兵。她早就听说绿营兵时常扰民,军纪极差,暗道不妙,拉着红儿的手快步朝城门方向走。

绿营兵早已瞧见面前两位妙龄少女,几人对视一眼,诡笑着策马而上,正好将她们圈围,任左走右绕大声呼救,如山鹰抓小鸡一般戏耍,她们始终没办法脱困。

田若夷站定,正色喝道:“看清楚一点,我们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想胡来先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

一名绿营兵谑笑说:“喔,你们是哪家的姑娘?宣慰府里的小姐,还是首富家的千金?正经人家的小姐会深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外?你们莫不是在这里会情郎吧。情郎没来,不如让哥几个安慰你们!”

几人哈哈大笑,有一个还探出手来摸红儿的脸蛋。

田若夷又惊又怕,想起荷包里藏有一把防身用的小刀,抖索着抽出来,挥舞间刺中一人的手背。

被刺中那人痛得哇哇叫,提缰便要往田若夷和红儿踩去,忽听一阵马蹄劲响,有人高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那人飞骑转瞬即至,看清马人坐的人,几名绿营兵连忙下马行礼,喝喏参见朱队官。

来的正是绿营兵队官朱子骆,田若夷的未婚夫。他马鞭长挥,狠狠地抽到几名绿营兵身上,顿时衣破见血,喝斥道:“调戏民女,胡作非为,绿营兵的脸面,都被你们这种混帐败坏光了!”

兵丁身子哆嗦,连连请罪,朱子骆喝道:“滚回营去,先自领二十军棍,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

那几个赶紧牵起马,缩头缩脑领命回营。

朱子骆转头对田若夷说道:“没吓着你们吧,这半夜的,怎么在这里?难不成准备逃婚?”

他一语中的,倒将田若夷唬得心头一跳,忙转换话题,“这些就是你麾下的兵丁,有怎么样的兵,就有怎样的官,看来你也不咋样。”

朱子骆看出田若夷不领他的情,微笑说道:“你为什么总拿我身边的人来评判我呢,偏见太过,我实在很无辜。”

田若夷说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谁叫你生在泥沼里,长在污水中。”

朱子骆笑道:“难道你没读过周敦颐的《爱莲说》?我可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典范。”

田若夷嗤笑两声,说道:“自吹自擂,不怕害臊。”

朱子骆并不跟她计较,只说道:“任你嘴强,我送你们回家。”

田若夷的第一次逃婚就这样无功而返,庆幸虽然没有成功,似乎也没惊动田老太太和田明诚,可以容图后计。次日红儿从表叔家里回来,吞吞吐吐说表叔昨天根本没去城外等候,原因是他不想干了。纸里包不住火,田府的小姐要在他手头上闹出个三长两短,上下几代人全得跟着遭秧。

没想到遇到这么胆小怕事的,田若夷嘟嚷着骂了表叔好几天,又催红儿再想办法。同时,将此事逃婚未成的罪责归结到于清水身上。

过了两三天,她正在房里闷得慌,红儿兴高采烈前来报讯,说团丁院里上枪械课程,二少爷也在,三姑娘要没有事的话也去瞧瞧。

玩枪?田若夷顿时来了兴趣。要是自已会打枪,走到哪里也不用怕了。

她赶紧换了一袭骑马装来到团丁院里。见偌大的训练场里,上百团丁齐刷刷地整齐站立,认真听前列的教官讲授枪械常识。

那教官,又是朱子骆。

朱子骆身穿笔挺的西式骑装,长筒靴,腰间挂枪和西洋剑,配上俊美的五官,活脱脱西洋画上的骑士。跟在田若夷后面的红儿咧开了嘴赞叹,“哎哟,那不是朱少爷吗,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哟,三姑娘,你再要逃婚,我都替你可惜!”

田若夷也不是不迷惑和欣赏的,嘴里骂红儿你这个女色鬼,一双眼睛却上下转动着观察朱子骆。只见朱子骆手持一柄长统火枪,举止利落,玩魔术般瞬间拆成零件,袖手再一抡,那些零件眨眼间又被拼成整枪,动作潇洒至极。

一堂课很快结束,白启命令团丁四散休息,一直坐在训练场侧听课的田明诚招手唤田若夷上前,给她介绍朱子骆,笑着说道:“现在是新时代了,你们未婚夫妻,也应当时常见面,增进感情。”

朱子骆彬彬有礼,向田若夷行了个西洋绅士礼,“我跟若夷见过面的。”

田明诚一愣,田若夷则一惊,生怕他说出那天在东门外的事。却听朱子骆继续说道:“就在咱们第一回成婚嫁妆被抢那次。”

田明诚便朗然开颜笑了起来,又招手叫一旁的于清水过来,问道:“你们想不想学打枪?”

于清水和田若夷同时抢答道:“想!”

田明诚说道:“那你们可就有福了,我特地请了朱队官来教枪械,每天大课结束,让朱队官给你俩开小灶,看谁学得快,枪法更准。”

朱子骆看了一眼于清水,笑着说道:“二少爷真是新派人物,敢让小嫂子抛头露面,还让他跟我着我学枪,你不担心?”

于清水原本在朱府当差,本就跟朱子骆认识,于是说道:“朱二少敢教,我自然敢学,莫怕我学会了先打你家老爹。”

她说得很不客气,朱子骆却并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我不怕,老人家本就属于该被打倒的,他要能不出来作威作福,我跟若夷以后的日子就自由了!”

田若夷听见朱子骆没脸没皮地扯到自己,不禁瞪视一眼。

学起枪法来,田、于两人各有千秋。田若夷扛不动枪,瞄准却学得快;于清水力气大,但总是掌握不住“三点一线”的瞄准要务。

朱子骆自然要对田若夷更加用心,来往教授,耳鬓厮磨,何尝不是人生乐事啊,他来往田府一天比一天勤便,有时也跟田明诚品茶叙话,一聊就是一下午或者整晚,似乎男人跟男人间的话就是多,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些什么。

于清水懂得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道理,饭也做得少了,每到天黑还扛着一把没有子弹的枪揣摩瞄准的感觉。某一天终于有所开窍,寻思次日讨几枚橡皮弹试试准头,这样心中窃喜着走回房间,正准备坐下休息,突然发现不对。

有人动过房间。比较确凿的证据是梳子。早上出门时她记得梳子上缠着几缕长发,从来是自己亲自打扫房间,没有丫头会进来,现在那几缕长发零散地挂在梳妆台的边角上,像风中飘零的水草。

碰到这样的事,她当然只能找田明诚商量。

田明诚知道后不显得惊讶,说道:“有人在你房里找东西。”

于清水说道:“找什么?”突然间有所省悟,竖起眼珠,“找名册?”

田明诚点头。

于清水着急地团团转,“怎么会有人知道名册这件事,怎么会有人知道名册在我这里!”

田明诚却转过话题,“你知不知道朱子骏?”

“朱家大少爷?新任的警察局巡官。你不是跟他合伙整掉了刘金柏,怎么,他有什么不妥?”

“那次合作,我跟他不过是各取所需,刘金柏胃口越来越大,迟早成为田家的心腹大患,必须除掉;他从前又一直跟朱子骏作对,朱子骏为了坐稳巡官的位置,当然也欲除之后快。不过,现在想来,只怕朱子骏更加凶残,更加难以对付,我们是前除狼后引虎啊。”

见于清水还是不明白,田明诚又难得地继续解释,“朱子骏早几个月莫名其妙突然失踪,回来后一跃过龙门升任巡官。这官职升得太快,我怀疑他立下大功才能升迁。说不定,他立下的功劳,就跟你干爹黄立山举义失败有关。”

于清水说:“难道,是他幕后主使害的我干爹?”

田明诚说:“不好说啊,不过我瞧今天的事,肯定有所关联。你在黄立山那儿,认识你的人多吗?你在那里有没有见过朱子骏?”

“我很少在他们议事的场合出现,不过来来往往的人多,看见我的肯定有啊。至于朱子骏,我倒没见过。”于清水一边回忆一边说。

田明诚说道:“也许他会易容,让你不容易认出来。你别慌自乱阵脚,翻你房间的或者只是怀疑。我们招这么多团丁,其中肯定有官府派来的奸细。”

于清水惊问:“官府为什么要派奸细?”

田明诚笑了笑,“我拉起这么强的队伍,官府怎么可能全然放心,这叫既利用又防备,当然怕我造反。讲不好你最近总说些革命之类的东西,奸细怀疑你是革命党,进房翻翻你的东西而已。”

于清水吁了一口气,“还好我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二少爷,我讲革命的事,是不会给你惹麻烦了。”

田明诚说:“不碍事,你只是小女子,随便说一些人家不会想太多,如果换作我去讲这些,可就危险了。所以说,你还帮了我。”

于清水欣喜地说:“你的意思是,你还是想干革命!”

田明诚摇摇头,没有把话接下去,想了想,又说道:“这个官府的奸细,咱们还是得把他找出来,可以不揭破,但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于清水说道:“怎么把奸细找出来呢?”

田明诚说:“不着急,我来想办法。需要的话,还要请你配合。”

进入农历四月,天气益发暖和,同时距离两桩婚事的好日子越来越逼近。田府新请了一批短工,赶着作被盖,缝嫁衣,布新房,设神龛,日夜忙不停。

田若夷已经有了逃婚的新规划。那就是趁着四月初七田明诚和于清水结亲的日子逃走。那天因为是纳姨奶奶,请来的亲戚朋友不会太多,但全是近支跟老太太亲近的,必定会缠得老太太没有功夫管她。正巧那天田家有批重要货物运往汉口,她可以一大早女扮男装溜出府混出城,在午后或者晚上跑去与货运队会合,躲在货运队里去汉口。等队伍过了巴东六葱坡,哪怕行踪被发现,想把她撵回施南也不能够了。

施南俗语说,有钱难买四月干,有钱难买六月酣。四月初七虽然阴雨连绵,并不影响田府办喜事。

于清水被整饬得上下一新,身穿粉红嫁衣粉红绣花鞋,除了作为妾室不能穿大红外,其他待遇跟正房差不离。在正堂与田明诚拜堂时,心头扑扑地跳,虽然早已跟田明诚说好做戏不当真,毕竟头一回经历这样的场面,平素胆大的她竟然手软脚无力,感觉身在梦中,一拜天地时站起时脚下一闪,幸亏田明诚伸出一只手稳稳扶住她,他说:“我的新娘子,站稳啰。”于清水分明能听出他声音中包含的笑谑之意。

拜完天地父母,向田老太太奉上新媳妇茶,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田府添孙有望。

正是一派喜庆祥和,红儿突然闯进礼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道:“老太太,二少爷,不得了啦,三姑娘被大哈数劫走啦!”

田老太太正在嚼掰碎的喜饼,乍听这话差些噎住,堂中顿时大乱,还是田明诚镇得住场面,一面叫七姑八姨帮忙伺侯好老太太,一边问红儿究竟。

红儿开始还抽泣支吾着说不清楚,被田明诚一声厉喝,人精神了思路清晰,先将田若夷立志逃婚的来龙去脉讲了,再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其实事情发生的过程极为简单,主仆二人出城门不远,迎面来了一批骑马的蒙面人,自称大峡谷土匪,不由分说掳走田若夷,放红儿回府报信,叫田明诚筹钱等着交赎金。

田明诚“霍”地三两下剥下新郎服,面沉如水,“好大胆子,敢欺负到我田明诚头上来,团丁们练了这么久,是骡子是马,正好领出去骝骝!”一声号令下去,全部团练护院倾巢出动,出城往东门外追赶山匪。

被掳的田若夷深感流年不利,这几个月来不是差些被强暴,就是被绿营兵欺负,现在居然让土匪抓了。她被一名土匪按捺在一匹马上,除了马匹颠来簸去怪难受外,没受什么苦,也没被责打喝骂。更奇怪的是,掳她的那队人马走出城郊不远突然四散而去,只剩下她跟按住她的土匪,以及座下的黑马。

那土匪先下马,然后客客气气将她也抱下马,没等她反应过来,掀开蒙住头面的黑罩布。

居然是朱子骆!田若夷呆住。

朱子骆笑嘻嘻地说:“若夷,别怪我,你想逃婚,我当然不肯让你走了。”

田若夷怔怔地问:“你怎么晓得我逃婚的事。”

朱子骆说:“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你二哥呢,你那几个小盘算,他早就知道了。”

田若夷一下子就泄了气,转身坐到田梗上,带着哭腔说道:“既然知道了,不准我走就好啦,干什么让你这样戏耍我!我难道是金丝猴?”

朱子骆与她并肩而坐,说道:“不是这样的,今天这么委屈你,是因为你二哥做了个笼子抓团丁里的奸细,请我来帮忙。”

田若夷气愤地说道:“做什么笼子哟,他成天做笼子算计别人,连我都不肯放过,小心把自己也圈进去!”

朱子骆抚慰地拍拍她的背,“你二哥怀疑团丁里有官府奸细,今天故意造成你被土匪劫的假相,倾巢出动救你,这样奸细认为田府的守备空虚,就会趁机在府内查找你二哥是革命党的证据。这会儿,你二哥恐怕已经杀了回马枪,逮到了奸细。”

田若夷轰地站起来,“这样说,朱子骆你是革命党?!”

朱子骆张了张嘴又合上。田若夷继续说道:“不然的话,以我二哥的谨慎,即使你我有婚约,也不会请你帮这样的忙。”

朱子骆垂头想了想,“若夷,我不瞒你,我确实是革命党。”

田若夷退后几步,冷笑着说:“革命党?你既然要当革命党,要什么家,娶什么亲,应当无牵无挂去闹革命啊。我可是平常人,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没有勇气和激情跟你去谈革命。”

朱子骆说:“所谓铁肩担道义,清廷这么腐败无能,国将不国,家也将不成家,总要有人敢于牺牲,才能有一个清平宇宙。若夷,你是上过学念过书的人,我真没想到你这样反对革命,我还以为成婚后,咱们能共同干革命呢。”

田若夷不屑地笑着说:“怎么革命党人是大话连篇的。天下之大,怎么会没有容身之所?你要兼济天下,我却只打算独善其身,守住自己,再保住家宅,这才是正常的生活,也是人世的根基。看来,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朱子骆难掩忧伤地看着田若夷,“可是若夷,我是真真正正地喜欢你。扪心自问,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田若夷沉默了,这些天的相处,朱子骆的体贴入微,谈吐间的有礼有涵,还有看向她眼神中的脉脉情愫,她不是呆子木头,怎能不知,怎能不有所动心?她能感觉到某种情结像春天里的青苗,在她心怀深处开始萌芽,在不自知时悄然蔓长。可是,不行!她得控制这份不该掺合到她身体里的外物,这不该属于她,这是剧毒!

她想了又想,终于说道:“你送我回家呀,晚了娘真会担心。”

朱子骆黯然地牵过马,扶田若夷上马,失魂落魄扣着辔头一步步慢慢往回走。他知道,爱情的希望渺茫了。自己钟爱的女子坐在马上,往后会离自己越来越远,除非有一方放弃自己的执念。可是,她与他都同样执拗,可能为爱情放下吗?

两人同样的失魂落魄,以致于身后马队蹄声逼近才察觉。

马队打着呼哨而来,十几支火枪将一马二人团团围住。朱子骆一瞧阵势,暗地不好,真的土匪来了!田若夷也是一眼看见居中领头的蒙面土匪,不由惊疑地说道:“大哈数?”

大哈数策马过来,也是笑起来,说道:“呃,我说眼熟呢,果真又是你们两个,朱队官和田三姑娘,太巧了。”

朱子骆喝道:“大哈数,你们想怎么样?”

大哈数说:“怎么样?我本来只想下马溜达溜达,刚才得到报信,说有人冒我的名劫田三姑娘。三姑娘,你是晓得的,我大哈数一不劫色二不劫贫,哪个这样大胆败坏我的名头?原来是朱队官啊,你们谈情说爱快活,但是太对不起我啦!既然这样,我大哈数劫色的名已经背了,那就干脆一点,把实也落住。弟兄们,给我把三姑娘掳上山去,朱子骆,你听说,你们朱、田两家三天时间拿十万现银来赎!不然的话,我要么撕票,要么吧,你晓得的,我一直缺个压寨夫人!哈哈,这回咱们山寨不想发财都难!”

在火枪的瞄准下,朱子骆腰间的洋枪根本没机会抽出来,眼睁睁看着大哈数提兔子般将田若夷逮到马背,一行人扬长而去。此时,他是多么希望田府团练真能赶到城外救人。

白启带领团丁一刻钟后跟朱子骆会合到一处。田明诚的本意是查出奸细是哪个,没打算当场抓住,因此团丁出城做做样子是必须的,不能让奸细察觉破绽嘛。但谁都没想到假戏成真,朱子骆急得连催白启带人追过去把田若夷救回来。白启固然着急,此时却不敢擅自作主,大峡谷的土匪能打善战,大哈数十分狡猾多计,自己手下这些团丁嫩生着呢,万一三姑娘没救回来,反折了几十个团丁,他没法向二少爷交待。

此时的田明诚,早就悄悄折返府内自己的院中,在墙角根下隐藏起来,等待奸细上当。果然,不久以后,一道身影潜入他的房内,又过了许久,那人伏低身子走出,四下张望无人,飞快地离开了。等那人离去已久,于清水也轻手轻脚来到田明诚身边,低声问道:“看清楚了,是谁?”

田明诚点头,嘴角抹过一缕轻笑,“果真是他。”

大哈数漫天要价开出十万现银的价码,可真愁死人。田府固然大富之家,帐面最殷实时也难以拿出这么一笔数额庞大的现银,更何况前段时间田明诚为建团练大批购买军火,几近用完帐上所有的现银。

老管家田庆掰着算盘,把几根手指差些打肿,算来算去,帐上的钱、能收的债、可暂时抵押的产业,加上找一些老交情能借的钱,凑起来顶多四五万,还差着一半呢。

田老太太便喘着气说道:“三丫头是订了人家的,算起来已经是朱家的人,他们也拿出个三五万,差不多了。”一边叫田明诚赶紧差人问问朱府的钱凑得怎样。

于清水就在旁边说道:“老太太,恐怕不能指望朱府。朱老爷怎样的人我最清楚,没事的时候,他是屋脊上的葫芦两面滚,一旦有事让他出钱,扯一根喊疼,扯一缵更叫冤!”

田老太太虽然也知道朱有理的德性,到底还存着三分指望,仍然催人去问。

那边厢,朱子骆也是急吼吼地催促朱有理拿银子出来。

朱有理听完前因后果,却是不急不忙地剔着牙齿,说道:“我的乖儿子,你叫爹怎么凑得出这么多银子,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朱子骆哼了一声,“少跟我叫穷,前几天你不是还让管事的拿五千现银,打算从汉口聘一个东洋女人来吗?”

朱有理说道:“这是你老爹我的乐子,你也管?”

朱子骆说:“你只管你自己的乐子,就不顾儿子的死活和婚姻大事。”

朱有理说:“你急什么哟。听我说,一来田家的姑娘还没过门,算不得朱家人,我们朱家淌这个浑水作什么,五万块啊,娶个天仙公主都够了!二来,这姑娘进了土匪窝,就保不齐清白,就算救了回来,我朱家可丢不起这个人,这个媳妇我不得要了。子骆,你这样好的人才,怎么样的姑娘娶不回来,就不要想多,莫在田家姑娘那一根枝上把自己吊死了!”

朱子骆气冲上顶口不择言地说:“你,你放屁!这辈子我就非田若夷不娶,你要敢不出钱救她,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这可把朱有理气得不轻,手指哆嗦指着朱子骆骂道:“逆子啊逆子,你敢骂老爹。”

朱子骆反唇相讥,“往常我看你骂爷爷,我还不能骂你!”

朱有理反手从太师椅旁抽出拐杖,站起来追着朱子骆抽。

一棍子还没落下去,被刚走进屋的朱子骏一把抓住。

朱子骆见来了救星,连忙说:“大哥,你来评理,老爹爱财如命,不肯救你的弟媳妇!”

朱子骏笑了笑,先放好拐杖,再脱下皮手套,拍拍朱子骆的肩说道:“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老爹说得在理,我们凭什么出钱!”

朱子骆憋起嘴,“大哥,你一向对我最好。”

朱子骏又说:“你莫急啊,我说不出钱,没说不救人。”

朱子骆眼睛一亮,“你是说——”

朱子骏冷眉横掠,不怒自威地说道:“大哈数这帮土匪这所欲为,简直不把警察局放在眼里,是时候收拾他们了!再说,你堂堂的绿营兵队官,未来妻子被土匪抓了,你不带兵去救,反而拿钱赎人,传出去岂不是长土匪志气灭自己威风?田家三姑娘我看得出来性子,她不会喜欢这样没骨气没志气的男人。更何况,那些土匪拿了钱也未必放人,到时人财两空,你后悔不及。”

这席话倒打动了朱子骆,是啊,要是自己带着人马英勇杀上大峡谷,干掉那些土匪救出若夷,她或许能回心转意,知道他既能干革命,也能保护她。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说道:“大峡谷山高林密,易守难攻,恐怕不容易对付。”

朱子骏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只要负责说服绿营兵管带,借我百八十个兵几十杆枪,就行了。不过这事可得保密,你不能泄露给田家的人。”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夷水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夷水
上一章下一章

第5章 逃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