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命数

第128章 命数

我没有理会她,继续毫无目的地在廊下闲逛着,卫氏身子笨重了一些,没有去跟上我的步子,只是盈盈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其实我对于这个女人,倒也算不得仇恨,虽然我今时今日的这般模样,大约同她脱不得干系,可是看着她偶尔低头轻轻抚过维隆的肚子,满脸慈爱的模样,心里的那团怒意瞬间消散了。

我这时候同她撕扯又有什么用呢,事已至此,我即使再有不甘,又何必去伤害那个人的孩子呢,刘彻的第一个孩子啊。

心里剧烈的疼了一下,我的眼神掠过自己平坦的小腹,牵动嘴角凄凉地笑了一下,我原本也该有一个孩子的,他若是如今还在,想必也是个可爱的孩子,会跑会笑,我在这后宫里,也能有些留恋。

“你为何会来此。”

到底还是我沉不住气,看着那眉眼清澈的女子,终究再次问出了口。

卫氏轻轻笑着,

“臣妾想着许久未见娘娘了,实在是想念,所以过来看看。”

说完回头去看着身边的丫鬟,

“佩欣,去门外侯着,我同娘娘有话要说。”

那丫头随即低头出去,并没有多说什么,我看着她退下去的身影轻笑,

“你倒是放心。”

卫氏随即跟着轻轻笑了,并没有让人厌恶的高傲或者得意,一如往日那般文静随和的样子让人怀疑这四周是不是还有旁人。

“娘娘为人淳厚,子夫素来钦佩,如今更是有孕在身,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这都会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娘娘待陛下之心至纯,自然不会伤害臣妾分毫。”

自始至终,卫氏仍旧是从前那副温婉谦恭的模样,语气也是恭敬的很,仿佛我还是那个正位椒房殿的皇后娘娘,可是这柔软的几句话里,却把我心中最不愿提及的那份隐情,不偏不倚地揭露了出来。

我惊讶于一个入宫最晚的人,竟这样把我看得通透,但是脸上还是那副样子,

“卫氏说笑了,我陈娇其人,众人皆知,最是个娇蛮任性的人物,那存过这般小女儿心思。”

卫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接言,我慢慢走近她,

“不过我很是好奇的是,卫夫人为何对我一个并不得宠的皇后这般在意,甚至不惜精心策划,一步步将我推入这般境地?”

卫氏抬头看我,敛去笑意,平静的一张小脸倒是让人觉得有些陌生了,或者说,我从未真正的了解眼前这个人。

“娘娘,您当真是这么认为的吗?”

我抬头看着宫墙外的天空,

“你可别说,发生在我身边,甚至于我身上的这些事情,都是巧合,是意外。”

卫氏似乎是仔细想了一会儿,突然间抬头直视着我,

“娘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不得宠的皇后,亦或者是一个在后宫无害的角色吗?”

我突然笑出了声,

“这话听着倒是稀奇,难道我还是个圣心在握的皇后不成,在这后宫里,最无心争宠的人大概就是我了,你费尽心思把我拉下来,未必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卫氏很是认真的看着我,眼里第一次露出那种可以称之为“野心”的东西,

“娘娘不是臣妾,自然不知道臣妾想要的是什么。”

很是奇怪的一句话,竟然还带出了丝丝怒意。

可这又是何必呢我低头看着她隆起的小腹,

“你要的,如今不是都在手中了吗?帝王的恩宠,肚子里的皇子,如今在这后宫,谁还能抢了你分毫的风头呢?”

卫氏微微暗了下眼神,

“娘娘当真是好肚量,臣妾同娘娘说到这个地步,娘娘仍旧是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轻轻叹了口气,踱步到廊下的地方随意坐下,

“不云淡风轻我又能如何,如今我不过就是在这长门宫的一庶人罢了,且等着哪日陛下想起来,把我逐出宫去,没准我动作快些,收拾好公主府之后还能好好过个年呢。”

卫氏顿了一下,话锋一转,

“臣妾羡慕娘娘,这般境遇之下,身后仍有人为了娘娘四处奔走,不离不弃。”

我有些不解,

“你说的这些人,可是林姐姐和王氏?”

卫氏轻轻摇头,也跟着我的样子坐在了廊下对面的地方,刚好可以微微依靠着身后的墙壁,

“后宫妇人又能如何?陛下根本不会见她们的。”

那便就是朝臣了,这时候能站出来为我争取转机的,也不过是一人了,

“李陵回来了?”

卫氏点头,

“娘娘聪慧,李少将军为了娘娘在朝堂上同陛下据理力争,闹的很是不愉快以至于御前失仪,陛下震怒,削去了他先锋将军的封号,贬黜去守宫墙了。”

我心里一惊,手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虽然面上还是那副模样,但是手下的这点小动作丝毫没有逃出对面人的眼睛。

卫氏抬眼看着我,

“娘娘同李家少将军一起长大,后来做了太子妃之后也是交往频繁,相比大约是感情很深了,难怪李将军这般不计前程地帮助娘娘。”

我微微低了头,心里面的那种无助几乎是无处可说,李陵这般的性格,刘彻也未必不知晓,但是竟然仍旧这般大刀阔斧地处置丝毫没有留情面,那大约也不是“犯上”这么简单的了。

卫氏见我没有要接话的意思,随即继续说着,

“娘娘想到的,就只有李少将军一人吗?”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她,

“你今日前来,到底是要同我说什么?”

卫氏微微一笑,

“臣妾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娘娘久居长门宫,不知道外面的人为自己做过什么,岂不是白白辜负了那些人的心意,臣妾以为即使并没有劝得动陛下,娘娘也该知道这些人的努力,如此一来,今后无论如何,到底也是安慰。”

竟然这般好心?我虽然不相信卫氏是如此之人,但是听到了这里,只能听她继续说下去,

“娘娘,司马大人也为您触犯圣颜了。”

我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卫夫人这话可是笑话了,先生是个多么谨慎忠君的人,我比你要清楚的多。”

卫氏瞪着眼睛看我,并没有在意我这话里的笑意和质疑,

“娘娘对司马大人的了解,看来并不是如同臣妾心里想的那般详尽。”

我心里一顿,听了卫氏继续说着,

“司马大人亲作《长门赋》,便是为娘娘喊冤的,指责陛下贪恋新欢,不顾过往情谊。”

我的震惊,几乎比听到赵家谋逆还要大,司马师傅这人,在我从小到大在他麾下求学的这长长的岁月里,自以为已经很是了解的,先生是个很正的人,这种“正”,指的不仅是为人公正严谨,更是他整个人的思维模式,就是“忠君”那一挂的,忠于陛下,维护皇威,更是不在话下。

可是上书指责刘彻这一条,我是存了怀疑的心思的,毕竟这般“不敬尊上”的事,若是发生在先生身上,那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卫氏并没有继续说话,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卷轻薄的绢纸,起身双手递到我面前,

“娘娘读过,便知大人用心了。”

我伸手来接住,对面前这个人的看法,倒是变得古怪起来,

“陛下必然不悦,先生,司马大人可有为此受到惩处?”

李陵的遭遇,可见刘彻根本没有容得下任何人为我求情,他竟这般痛恨我?可是先生,毕竟也是他的师傅,从小教导他,想来还是会留一些情面的。

卫氏微微抬头来,

“陛下大怒,贬黜了司马大人为司使,不日便要出使月氏了。”

“什么?”我猛的起身,差点撞到她,卫氏后退两步,依旧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月氏连年战乱,先生一介书生如何去的?”

卫氏竟然轻声安抚着我,

“娘娘稍安勿躁,司马大人犯上在前,满朝大臣都是看到的,若是处罚太轻,陛下在臣子面前岂不是没了威仪,再者说到,司马大人在如今的局势下,外出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身边还有侍卫保护,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我这时候突然就平静下来,看着眼前的人,

“卫子夫,我如何得罪了你?”

卫氏愣了一下,随即巧笑嫣然,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不懂。臣妾自入宫起便不得圣心,在宫中过得连宫人都不如,都是因为娘娘才有机会得以封位,才有机会见到陛下,如今这周身的一切,莫不是得娘娘所赐,怎么会出现开罪这样的说法?”

我紧紧地攥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

“我发现,我根本就不了解你,你刚进宫的时候,我只当你是因为因为陛下偏爱,但却被遗忘那么久,所以是顾念你在宫里生活的不好,这才去求了陛下给你封号,但是后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之后,却没有感到任何一点感激之意。”

卫氏在我跟前微微低着头,我看着她丰盈了许多的下巴,

“我只当是因为什么开罪了你,若不是这样,我一个与世无争的皇后,如何会走到这般地步,但是今日你特地前来告诉我这些,一言一行恭敬谨慎,并没有一丝得意的模样,倒是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卫氏抬眼看着我,突然就提了裙子跪下了,

“皇后娘娘,若有来生,子夫一定好好报答您。”

说完没有理会我这疑惑的模样,起身离开了,门外的丫鬟上去替她披好斗篷,主仆二人迅速的离开了。

我一头雾水地在原地坐了很久,到底是无奈地一笑,起身进门。

夜里,我坐在窗下看着月亮一点点爬上来,照耀着木窗棱上都是亮晶晶地一片,煤油灯的灯芯一闪一闪的越来越暗,我这才恍惚了一下拿着银针趴过去拨弄,灯火重新跳跃了几下,这才稳定下来。

我看着桌案上的那张薄薄的绢纸,有些犹豫的伸出了手,先生是闻名内外的大才子,一手的好文章更是千金难求,如今竟然写下这长长的赋文,是为了我吗?

本是天之骄子的人,却落得一个贬黜发送的结局,先生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不知道今夜的月色下,他的心情,是不是跟李陵一样的悲凉。

到底还是伸手去打开了那封绢纸,清秀的小字很像是什么人誊写的,不过先生的手书也不可能到我的手中,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几句话读下来,眼睛顿时就被雾气笼罩了,我从未对先生说过我这般小女儿的心思,但是却被事无巨细的提到了,伸手拍拍头顶继续看下去,依旧是字字诛心。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

我抬头看着外面皎皎的月光,却再也不敢低头去看,我的梦里,刘彻都从未来过,处置李陵和师傅又是这般狠绝没有情面,想来我没有看透的人,除了那位卫子夫,还有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夫婿了罢。

刘彻,当真讨厌我至极,乃至于迁怒到同我相关的这些人身上。

人生真是讽刺啊,我心心念念的,视我如同洪水猛兽,一心为我的,却在这乌云笼罩的时候被我所累。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墨绿的颜色,在红衣的衬托下显得那么刺眼,就好像是一个讽刺,我终究变成了长安城里的一个笑话。

伸手去拉动那跟随我数年的玉环,却发现经过这几年的成长,我的骨头已经在慢慢地变硬,想要从这枚手镯里拿出来,大约要费些气力,忍些疼了。

正在我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之后,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我回头去看,德顺正跪在门口位置,随即转头回来,

“今日我这里可是热闹呢,你回吧,我如今谁也不想见?”

“连我也不见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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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天下之长门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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