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龙凤寿饼和红药水
Chapter23龙凤寿饼和红药水
转眼便到了向老爷子的寿宴当天。
海棠小苑开业至今,仍然秉承着每周开业两天、每天开设两桌的规矩,从无例外。偶尔空闲的日子毕罗也会单开一桌,宴请毕克芳和朱大年等人的圈中好友,又或者是唐律和毕罗生意上的一些合作伙伴,但终究规模不大,菜色也并不况外。没有固定菜谱,这样的安排对宾客来讲是吃个新鲜,对厨师而言,反而有了更大的自由度和发挥空间。忙过最初那段时间,毕罗很快就掌握了这种工作节奏,安排起宴席来驾轻就熟,从不会会为了哪个客人发愁菜谱的事儿。
而向老爷子的这场寿宴,可以说是海棠小苑自开业以来,首次承办的重大宴席。寿宴当天,向家一共邀请了100多位宾客,若是海棠小苑当初的规格,肯定容纳不下这么多客人。好在有了展锋的加盟,海棠小苑的扩建工作一直在进行中,因此打通左右两间院子,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寿宴,才没有受场地所限。
毕罗翻阅了《四时春录》中的种种记载,又参考了明清两朝的诸多寿宴记载,最终拟定下来一份长长的菜单,又和毕克芳两个人一块探讨了许多时日,最终才定下这份寿宴菜谱。由于向老爷子的生辰在夏天,毕罗将餐单中大部分菜肴根据时令加以调整,令其更为爽口宜人,兼具清热解暑的效果。
而随着漫食光的开办,毕罗与桑紫在做菜方面的交流也逐渐多了起来。寿宴上的一些摆盘和创意便是受桑紫的中式意境菜影响,端到桌上,宾客光是看在眼中就觉是一种享受。再兼毕罗对于食物原味和膳食养生的掌控,令这些菜肴在色、香、味俱全的基础上,针对宾客各自的身体特质,兼具某些药膳方才特有的功效,在服务生的细致讲解下,更令客人有了宾至如归的细腻感受。
譬如那道“野鸭桃仁丁”,毕罗用荸荠取代了核桃仁,甜白瓷盘上,用嫩荷花叶做出“莲叶何田田”的景致,当中的荸荠块并野鸭肉丁拼成小鸭形状,鸭肉香嫩,荸荠脆爽,又含着淡淡荷叶的清香,几乎一上桌就被一抢而空,广受宾客好评。
再如那道“奶油菠萝冻”,毕罗用自酿的菠萝酒调味,使菠萝自身的酸甜口感更为浓郁,奶油甜滑,菠萝冻一咬一口汁,连向老爷子尝了一个,也满意地直捋胡须。
但最让向老爷子赞不绝口的,还要属刘师傅的那道“龙凤寿饼”。
要知道为了这场向烨一早同毕罗预订的宴席,毕罗同几位大厨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就连一向坐镇四时春的刘师傅都出动了,特意为向老爷子做了一道当年令他一举成名的“龙凤寿饼”。与外面卖的龙凤饼不一样的是,刘师傅的这道寿饼,形状做的惟妙惟肖毫不敷衍,馅料更是兼具玲珑心思,从凤头到龙尾,不同的部位切剖开来,是不同的口味,从红豆、花生、莲子再到黑芝麻不一而足,更在寓意上应了“龙凤呈祥、子孙绵延”的好寓意。
向老爷子吃的满意,宾客交口称赞,最有面儿的自然就是向烨了。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清减了些,依旧是白白净净吹弹可破的肌肤,大概是吃多了毕罗自家酿的莲花清酒,来找毕罗聊天时,脸颊染上两团红晕,看起来如同一只白嫩可口的胖团子:“毕小姐!”
毕罗原本在距离厨房不远的一张石桌旁纳凉,六月底的平城,天气已经很闷热了。尤其这地方距离厨房不远,招染了烟火气,更觉得比小院其他地方更要热上几分。毕罗刚从厨房出来,脖上还套着围裙,手里抓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最后一道甜点已经送到席上,她总算能喘口气,这地方往来都是自家人,她也就没那么拘泥,举止动作都比平时豪放许多。向烨的这声“毕小姐”,倒真将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蒲扇险些滑到地上,站起来时难免手忙脚乱,膝盖直接刮到了石凳的边沿。
向烨也没想到自己吓到了人,走到近前,比毕罗这个当事人显得更受惊吓:“毕、毕小姐,你没事吧?”
毕罗弯腰拾起扇子,她隐约感觉到膝盖那儿应该是蹭破了皮,但不愿小题大做,便摇了摇头:“没事儿啊。”她见向烨脸颊红扑扑的,气色极好,眉眼间神采飞扬,明显心情也极好,便朝他笑了笑:“看向少的样子,对寿宴应该还算满意。”
“满意,非常满意。”和唐律相比,向烨在夸赞人方面显得就有点拙口笨舌了,不过正是这样,话语间方见真诚:“尤其我爷爷,有好几道菜他都很喜欢,桂花盐水鸭、茉莉核桃酪、奶油菠萝冻,还有那道压轴的龙凤饼……我有好久没见我爷爷在哪个宴席上这么高兴了。他是真的很喜欢。”连道谢都是郑重其事的:“毕小姐,谢谢你,为我爷爷筹备了一场这么好的一场寿宴。”
毕罗浅笑着微微颔首:“向少太客气了。寿宴当然要宾主尽欢,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向老爷子这位寿星公能满意。”她忖度着说:“听起来,你爷爷似乎偏爱甜软的食物。开席前的那道庐山云雾,想来不如席末的茉莉雀舌毫让他喜欢吧?”
向烨眼睛亮晶晶的:“毕小姐猜的一点不错。”
毕罗说:“我想你们家里肯定不缺好茶,不过这茶是我自家找人做的,十窖茉莉雀舌毫。如果向少不嫌弃,我这里还有半斤,今晚走前让人帮忙提着,一并带回家给向老爷子尝尝。”
“这怎么好意思呢。这茶,要多少钱?”向烨脸颊一瞬间更红了:“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我付钱买。”
毕罗笑语盈盈的:“就当钱都算在寿宴里头吧。都是朋友,用不着这么客气。”
听到毕罗提及“朋友”二字,向烨的眼神一时有所触动,他点了点头,酝酿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问出来时路上反复思量的一句话:“毕小姐,你在和唐律谈恋爱吗?”
提及这件事,毕罗面上显出几分不自在。
向烨这一次却很执着:“毕小姐,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毕罗左右思量,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害羞的心情,她点了点头:“是啊。”她对向烨做了个说悄悄话的手势:“不过这件事,好多人都还不知道呢,你也不告诉别人啊。”
向烨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和毕罗凑近了些,小声说:“毕小姐,其实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唐律这次对你应该是挺认真的。他为了你们俩合伙开的那个餐馆,把几辆车都卖了,要不是他卖的都是大家伙儿相熟的朋友,他那个大哥找的又及时,那几辆车真是有去无回。还有啊,他自己那个房子也差点儿抵押了……”
他见毕罗微低着头,脸色绯红,显然是被什么触动了心思,从前他并不觉得毕罗容貌多么出众,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模样的女孩子,真是好看极了。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当他有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才明白那个时候,打动他心肠的不是毕罗的容颜,而是一个女孩子心里想着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时,那种心思触及百转千回的模样。
他眼看着毕罗的脸庞越垂越低,双手放在身前,紧紧揪着围裙上的那个小兜兜,手指关节略有些泛红,应该是才干过活儿还没做保养的缘故,可怎么看她怎么都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向烨的声音也不禁放轻了,仿佛怕不小心惊到什么一样:“我是想为我上次说的话道歉,毕小姐,你千万不要因为我上次说的那些话,就误会唐律了。我觉得他对你不是那种随便玩玩的,他应该想娶你做妻子的。”
“臭小子!老子一会儿不看着,你就跑到阿罗面前献殷勤!你特么安的是什么心!”
向烨被吓了一跳,连毕罗都被这声吼惊呆了。看到唐律站在月亮门,西装拎在一只手上,另一手正在挽衬衫的袖子,一副准备打架的架势,她连忙上前拦人:“你又抽什么风!”
向烨反应更快,不等毕罗再说,他往石凳后头的金镶玉竹林一绕,显然已经打算从另一头开溜了。
唐律见状就要追,结果后腰被毕罗紧紧搂住,他自然能挣开这点小力道,可若是真的挣脱,难免毕罗要受伤。
唐律的脸色忽青忽白,小厨房的灯光映照下,一张俊颜神情颇为诡异:“阿罗?”
毕罗感觉他似乎没使力气,听脚步声向烨应该也跑得够远了,才略松开手,让他转过身来:“嗯?”
唐律的脸色似乎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你跟他都聊什么了?”
“没……没聊什么啊。”毕罗咬了咬唇,她不大习惯撒谎,可又不得不撒谎。唐律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要是知道自己卖车唐清辰赎车那点儿事闹得满城风雨,连向烨都听到了风声,肯定觉得特别下不来台。
唐律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深觉自己晚来一步,又好在来的勉强算是及时。就他刚冲到月亮门那儿到时候,毕罗低垂着头,脸颊染着淡淡绯红,显然受到极大触动的样子,向烨则跟他凑得特别近,那距离、那动作,仿佛下一秒就要亲上去一般。
唐律觉得自己脑袋莫名有点绿。
他深吸一口气,扶住毕罗的双肩:“阿罗,就算我现在还在试用期,你也不能这么敷衍我啊。你告诉我,刚才那个小子都跟你聊了些什么?”
毕罗低垂着头不肯讲。唐律正着急,也跟着一低头,就见毕罗系着一条桃粉色的小围裙,身上穿着粉蓝色的短袖五分裤,那是成套的一身衣服,亚麻质地,领口和袖口的位置绣着一圈银色的栀子花,也不知道她从哪淘换到的款式,不中不洋的款式,颜色极衬她的肤色,看起来清爽娇俏,真如记忆里某人拈花一笑间捻在指尖的那朵栀子一般,撩拨心弦。
唐律觉得喉咙一紧,正要俯首一亲芳泽,突然眼尖地瞥见毕罗裸在外面的小腿上有什么东西一略而过,他定睛一看,顿时不干了:“你腿怎么了?”
唐律大概是真着急了,说话间的语气鲜见的透着抹厉色。他弯下腰去检查了下,抬起头来看毕罗时,眼神里透着无奈:“你这是在哪磕的,自己都不知道?”
这个锅毕罗可不肯再替向烨背了,她连忙解释,一边想将受伤的那条腿向后撤:“没有……就是刚才向公子来,他喊我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一站起来……”毕罗下巴朝一旁的石桌石凳一扬:“就磕在石凳上了。”
唐律看了一眼那石凳,再要检查毕罗的膝盖,见她拼命将腿往后藏,干脆用手攥住她脚踝:“你躲什么?”又问:“他喊你一声,把你吓成这样?”
脚踝处传来灼热的温度,毕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想,都说唐律最是心高气傲,可好像他们两个在一起,他动不动就在他面前弯腰甚至下跪的,也从没见他有过半点犹豫……向烨临走前说的那些,言犹在耳,越是回想,越觉得脸颊发烫得厉害。
唐律见毕罗又开始发呆,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脸颊又像刚才那样红扑扑的,顿时更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的同时一手挽起毕罗双腿,另一手撑在她后背,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毕罗怕惊动了后厨的人,也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在手上使力气,狠狠推他肩膀:“快把我放下来……”
“寿宴都结束了,你着什么急?”唐律面色微冷,睨了毕罗一眼,那眼神跟他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大有不同,倒是一时间把在他面前嚣张跋扈惯了的毕大小姐给吓唬住了。
毕罗知道这个时候再提起向烨的名字,似乎不大好,没别的办法,她只能悄悄儿从小围裙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朱时春发了条微信,嘱咐好给向烨捎上半斤十窖茉莉雀舌毫的事情。
唐律抱着她走进她平常看书休息的那个房间,房间里没有点灯,毕罗的手机屏幕显得格外亮,目光一扫,看到“向烨”两个字,唐律顿时不乐意了。
毕罗被扔在贵妃榻上,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扔”了下来。虽然不怎么疼,可到底也有点吓人的。
更吓人的是唐律看着她的眼神。
“那姓向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唐律两指拎过她的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将手机往旁边的高几一扔,随即俯下身,捏了捏毕罗的下巴:“小萝卜,你最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我交待了,不然——”
毕罗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脸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她是不想告诉唐律吗?一则是她想替唐律保全颜面,另一则,要怎么说她送向烨茶叶,本身也有感谢人家的意思在。尤其听了他后来说的那两句话,更叫人觉得那半斤茉莉雀舌毫没白送。到现在毕罗每每回想,都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难怪世人都喜欢听奉承话,哪怕不是真的,光是听一听,也叫人心情舒畅啊。
唐律气得脸色都变了,抽了一口气问:“你这是打算坚贞不屈了?”
“不是……”毕罗哪看不出唐律是真生气了,可她忙了一天也累了一天,这会儿脑子转得没有平时快,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搪塞他。
唐律抓了张椅凳子坐过来,手指在毕罗脸颊刮了刮:“你脸怎么这么烫?”他缓缓凑近,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眉眼,不错过她神情的星点变化:“阿罗,姓向的都跟你说什么了?”
毕罗的眼睫低低垂着,房间里虽然暗着,远处厨房的灯火却透过些许亮来,映过纱窗,真有几分灯火朦胧的韵致。都说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景,这样明明暗暗的光线里,又是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唐律发现不仅是“别有风景”,应该说是让人“别有心思”才是。
毕罗不抬头都觉察到气氛有点微妙,她本能地揪紧了围裙边:“我送那个茶叶,是因为向烨说他爷爷喜欢喝。然后我想到你说向老爷子也是大人物,而且人家这么给面子,说来就来,真的到咱们海棠小苑来办寿宴,还来了那么多宾客……我觉得除了饭菜做得好,怎么也该表示一二,既然向老爷子喜欢这个茶,我就送一些,也算聊表心意。”她偷偷瞟了一眼唐律的神情,说:“还有就是,向烨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唐律仍然定定看着她。
这简直是拷问。毕罗深吸一口气,觉得还是应该和盘托出——部分真相:“他其实是来道歉的,上次在桑紫的百花宴,他对你有误解,他这次来是跟我说,其实你是个很值得托付的人,我如果要跟你谈恋爱,也、也蛮好的。”毕罗头一次这样半真半假的讲话,觉得真是穷尽心力,面对着唐律,气都短了半截。
唐律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里的那股子狠意仍不见消减,扯着嘴角一笑:“这话是怎么来的?我跟你谈恋爱,还要他评断一二?”他皱了皱眉:“他在百花宴说我什么了?”显然,他也想起上一次竹林附近,向烨和毕罗一起走在最后面,似乎当时这小子还给毕罗递了块手绢,最后被他一把丢了回去。
毕罗觉得头疼。这家伙怎么这么难缠。他就听不出话里面人家向烨的好意吗?光盯着别人的错处不放,这是什么毛病?
毕罗哪里知道,像唐律这样堪称“情窦初开”的典范,一旦动了真心,吃起醋来简直不要太拼命。
当然,对于“被吃醋”的那个人来说,也确实“很要命”。
毕罗觉得唐律实在太对付,心思百转间,把心一横,半闭着眼推了唐律一把:“就知道问这问那的,我是犯人啊!我腿疼,你要不管给我上药,我找时春帮忙去!”
“嘿!”唐律袖子一挽,站起身双手往毕罗身后一撑:“事儿还没交代清,你这是打算赖啊?”
毕罗把脖子一扬,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客气地瞪着他:“我赖什么了?”
她反正现在讲道理也讲不清,对付唐律这个混小子,她还不如耍混呢!
可毕罗恰恰算错了一点,对付唐律这种人,讲道理,她尚且能胜算五五开;可要比耍混,她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
说完这句话,毕罗自己也有点心虚,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瞧见唐律突然就笑了,还来不及问他笑什么,就见他俯身压了下来……这个吻,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霸道。
毕罗这才知道,从前的那些吻,他有多照顾她的感受,哪怕是初吻那一次,因为沈临风他们两个闹了别扭,跟这次相比,也都称得上和风细雨。
可毕罗没出息地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讨厌……两个人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她悄悄抓紧了唐律肩膀的那块衬衫衣料,感觉到他终于肯松开一点,想解释:“唐律……”
“我喜……”
“喜欢你……”
“真的……”
每一次,他都不让她说完。
最后毕罗也恼了,隔着衬衫恶狠狠地抓他,可惜一点用都没有,这家伙反而越来越放肆,胆子也越来越大,甚至隔着衣服在她胸口捏了捏……
毕罗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刚想打他,谁知道这人自己瞬间退出几步远。
他将手上的那件西装外套随手一扔,另一手在唇上一抹,那动作很是随意,可在毕罗的眼里,却觉得这家伙简直是传说中“行走的荷尔蒙”,那一瞬间,实在要命的吸引人。
唐律朝她扬了扬眉:“我去拿药,乖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毕罗才反应过来:“什么呀,药不就在房间里嘛……”隔着纱窗,她听到远处似乎传来泠泠水声,院子里有一处水龙头,平时闲来无事的时候,毕罗不想进厨房闻那股烟火味儿,就喜欢在这个露天的地方洗手洗水果……
光线实在太暗,毕罗眼睛有点散光,夜晚的时候视力并不太好,只能依稀看到水龙头那儿确实站了个人影儿。
她小声喊:“唐律?”
她感觉那人影的动作似乎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这家伙终于回来了,毕罗被他满脸满头是水的样子吓了一跳。
唐律开了灯,从洗脸架上拿过毛巾,裹在头上随便擦了几下又挂回去,转过身朝毕罗一笑:“吓着了?”
毕罗点点头,她的神情里透着一丝懵懂:“你洗头干嘛?”
唐律瞥她一眼,从柜子里拿出药箱,一边找出酒精和棉签,一边说:“天太热。”
毕罗有点懊恼地看着他:“房间里有空调,你洗头发多麻烦……”
唐律拎着药箱走过来,将她腿扳到床边,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给你省钱啊。”
“开个空调,电费才走几块钱。”毕罗小声嘀咕。
下一秒,她就说不出话了。
血都能缓缓流到小腿,伤口虽然不大,却有点深。沾着酒精一消毒,那滋味儿实在够酸爽的。毕罗紧紧揪着裤子,瘪着嘴瞪他:“你不要趁机打击报复。”
唐律一只手掌包握着她的小腿,另一手捏着棉签,神情专注,听到她这话,挑一挑眉,没有抬眼却笑了:“我刚才已经报复过了。”
毕罗反应过来时,脸已经红透了。这方面她向来说不过他,只能嘀咕了句:“流氓……”
唐律显然已经对这个词免疫了:“在这方面,我觉得大小姐很有必要丰富一下自己的词汇库。”
半晌,毕罗挤出一句:“厚脸皮!”
唐律“噗嗤”一下乐了。用酒精消毒的部分是最疼的,说话间毕罗光顾着对他生气和害羞,几乎忽略了疼痛。唐律将棉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拧开一瓶红药水:“虽然不大好看,还是抹一点这个,好得快。”
毕罗对这个倒是不大在意,小的时候她抹这个抹的多了。哪会想到唐律的小心思,其实是借这个由头让她没法穿短裤短裙?
唐律边上药边想,向烨这小子,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从自己手上撬女人。他跟毕罗在嘀咕些什么,找一天喊他出来喝个酒就问清楚了,不过该提醒的话还是要提醒到,他和毕罗都是心思比较纯挚的人,可刚才那种情形,落在别人眼睛里,可能就会解读出不一样的意思。在他这儿不会有什么,但对毕罗,终究是不好。
以及,他看在眼里,哪怕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心里也不舒服。
这么想着,他抬起眼,看着毕罗:“阿罗,以后在公众场合,别跟别的男人走太近。”
毕罗点了点头,这一点她还是知道注意的,毕竟从小毕克芳就对她有诸多要求,从前她跟唐律说话离得近了,老头儿不是还磨叨过吗?
唐律又说:“你可是我的女朋友,看到别人跟你离那么近,我吃醋。”
他说的这么直白,毕罗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接了,连往常嘲笑他的话都说不出口。看着唐律一本正经说这种话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跟听到向烨说唐律是真心想娶她做妻子的时候一样,甜的如同浸了蜜一般。
如果说海棠小苑的生意是蒸蒸日上,那么最近的“四时春”,几乎可以用“火爆”二字来形容了。
原因也不是别的,向家的寿宴之后,光是跑到四时春专程预订这个“龙凤寿饼”的客人就不知有多少。可龙凤寿饼做工考究、用时又长、价格自然也高昂,普通人家一桌寿宴不过十来个人,吃不了那么大的寿饼,也负担不起那么高昂的价格。四时春对此早有准备。刘师傅带着几个学徒老早就研究出不同尺寸规格的多种龙凤寿饼,因为尺寸缩小,馅料自然也放不了那么多,因此口味的选择也丰富不少。这么一来,跑来四时春订寿饼的人更多了。
一时之间,四时春的风头简直盖过原本承办寿宴的海棠小苑,唐律知道了却挺高兴,还总向毕罗邀功:“这回你外公应该高兴了吧,你家那几位大厨,也不会觉得你这是有了新营生、忘了自家人!”
毕罗嘀咕:“人家才没那么小心眼呢。”
唐律本来也不打算将这为人处世的条条道道彻底点透给毕罗,既然他擅长这个,那就让他去承担这些世俗的部分,多给毕罗保留一份天真,总是好的。他说:“不管怎么说,以后但凡有这样的机会,总要多关照四时春几分才是。”
这话毕罗倒是喜欢听。
海棠小苑和四时春都越来越好,才是家里老头儿真正乐意看到的。
毕老爷子自然是高兴,眼看着龙凤寿饼的订单越来越长,他难得回了一趟四时春后厨,当面打趣刘师傅,说他“梅开二度”,忙不胜忙。
老刘腰杆一挺,别提多自豪了:“再忙我也乐意!来的客人多,又不是我一个人受累!”说着一扫在座的众人,笑呵呵的撂下一句:“忙不过来了才好。”
得,大厨都不觉得受累,手底下还有谁敢抱怨一个“累”字儿?
不过刘师傅有一句话也说得不错,开饭店的,不怕累不怕忙,就怕无客登门。像现在这样客似云来的日子,大家伙儿尤其是后厨的这几位老人儿,可是盼了多少年的。如今真正的好日子来了,还还有犯愁的道理,自然个个笑口常开了。
这个世界,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忧愁。眼见着四时春和海棠小苑声名在外,有些人的心里自然就不舒坦了。
是夜,姚心悠接到一个电话。
这几天刚好不需要她去剧组,她干脆挪回自己在城里的小窝舒服几天。虽然心里有着牵挂的事儿,可这个事儿,她也不是牵挂了一天两天,每天早起晚睡时想一想,工作间隙念一念,并不妨碍她在能够悠闲的日子里彻底放松自己、享受生活。
因此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那位潘少的电话号码时,有那么一瞬间,敷着面膜懒洋洋泡在自家浴缸里的姚大美人儿想任由电话一直那么响下去。
可一个转念,她又接了起来。
百花宴那天之后,她有点躲着潘珏的意思。这是个猴精的人物,怎么会觉察不出?可于公于私,她在平城讨生活,潘珏这一号人物,都不是她好得罪的。因为这平城的圈子里,向来是一环套一环,潘珏眼下虽然在正事上帮不上她什么忙,可说不定他背后靠着哪位大人物,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是她能求上、靠上的。而私事上……她缓缓掀下面膜,从浴缸里坐直了身体,语带笑意开口:“潘少,这大晚上的,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潘珏刚点了根雪茄,他不怎么抽得惯这玩意儿,前不久某个宴会上,见到展氏的展锋蛮喜欢这个,搞得他也来了兴趣,从江梓笙那儿淘换来同一个牌子,剪了一根尝尝味儿。
姚心悠就听到手机那端,传来有些绵长的吐息声,随即是潘珏有点玩味的声音:“有日子不见,姚大美人儿每天忙着拍戏,怕是都把我给忘了吧?”
姚心悠扶着手扶架,缓缓站起来,动作熟练地给自己裹了块浴巾。她刚好说话,就听到那头似乎笑了一声:“在泡澡?”
姚心悠心里闪过一丝别扭,正想打个哈哈过去,就听潘珏又说:“这么多天不见,姚小姐跟我都生疏了。”
“没有的事儿。”姚心悠挽了挽垂落耳边的发丝,经过镜子的时候,不自禁朝镜中的自己望去:“刚好这两天能倒休,才回到城里。”
手机那头,潘珏探出舌尖,对着只有他自己清楚的幻想画面舔了舔,眯着眼一笑:“这么说,姚小姐明天应该是有空了。”
“明天?”姚心悠略有犹豫,镜中的氤氲水汽缓缓褪去,露出她白皙娇美的容貌。从脉脉含情的眼,到挺直小巧的鼻,再到嫣红魅惑的唇,然后是下巴、锁骨、因为浴巾勒出浑圆轮廓的胸口……每一处她都有用心保养、甚至有的部位,还请专家“悉心打造”,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惑人。她缓缓抬起眼,看到自己唇边绽出一个弧度:“好啊,在哪?都有谁?”
潘珏笑了:“姚小姐这些天不在城中,看来不知道有一家女性慢食沙龙,如今生意可红火得很呢!”
“女性慢食沙龙?”姚心悠慢慢咀嚼这几个字,有点狐疑:“只有女宾能去?”那潘珏怎么进去?
“是啊,所以我是只能望洋兴叹了。”潘珏说:“我听说那家的菜很有点意思,不如姚小姐明天约两个好朋友,去尝一尝?”
潘珏的这个提议实在蹊跷,姚心悠反复思量,都没闹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浴巾将身上的水渍差不多吸干,她单手褪下,换上一条干净的真丝睡袍:“我还以为这么久没见,潘少是想约我一块吃饭。一个只有女孩子能去吃饭的餐厅有什么意思,真弄不明白你……”
姚心悠撒起娇来的功夫着实一流。潘珏听在耳中,酥在心里,心说这样的美人儿,哪怕心机重了点儿,眼界高了点儿,只要打通家里老头子那关,娶回来当老婆也不是不可以的。娶老婆,不足够漂亮,还有什么意思?这么想着,他歪着嘴一笑:“姚小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心里呢,真的是很喜欢你,尤其上一次在百花宴,看到你哭,我这心里疼得跟什么似的……”
另一端姚心悠听到他这样说,连到嘴边的睡前红酒都不敢喝了,潘珏这种人她最清楚,那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从前他说话迂回曲折,偶尔有几句调情的意思,都被她用同样的方法打太极搪塞过去了。可如今这人突然转了话锋,认认真真地向她表白,许多事她再想像从前那样糊弄过去,就不容易了。
她放下酒杯,声音柔柔的,还有一丝羞怯:“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潘珏在那头笑了一声:“姚心悠,我现在说这个,你大概也听不进去。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装着唐律那小白脸,那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
姚心悠听他将所有事都摊开来讲,心里已经明白,从这一晚开始,她和潘珏的关系,要么退回冰点,形同陌路;要么再进一步,如他所愿。无论他说的是妻子也好、女朋友也罢,甚至是所谓的情人,她若服了这个软,以后都没有再转圜的余地。可潘珏最知道她的弱点,他只需要提一提唐律的名字,她就如同那游摆在水里的鱼,看到钩儿,哪怕明知是个死,也要忍不住去咬。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意,再也顾不上去伪装那些娇羞魅惑,缓缓问出那句话:“什么赌?”
潘珏把玩着一只火柴盒,嬉笑着道:“那家‘漫食光’,听说背后的人跟你大有渊源,你明天带上三两个朋友去会一会,若是能成,就当我没说过今晚的话,从今往后我遇着姚小姐,只有尊重和客气,姚小姐怎么对我甩脸子,我都不敢生气。可若是姚小姐像那个书上说的什么‘铩羽而归’,那么,就请姚小姐退而求其次,做我的女朋友,怎么样?”
姚心悠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这才明白潘珏为什么非要让她去那家什么“女性慢食餐厅”,这么听来,难道餐厅是唐律开的?她抚着自己胸口,问:“怎么算我成了,怎么就算不成?”
潘珏的语气听起来颇为玩味:“姚小姐也是阅尽千帆的人物,一个男人对你有没有意思,还用我告诉你怎么判断?”
“可如果……”姚心悠越想,越是糊涂:“我对那家餐厅什么都不了解……如果我去了,他刚好不在,怎么办?”
潘珏一下子就笑出了声:“他怎么会不在?”折腾这么些天,总算让他从别人嘴巴里打听到这么个消息,他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才想好要怎么利用这个消息,将姚心悠这个大美人儿弄到手。这件事,他连沈临风都没告诉,甚至连江梓笙也不一定听到了风声,就让他拿来引姚心悠上钩,说起来,对这个女人,他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他仰躺在沙发上,望着床边随风浮动的白纱:“这么说吧,他不在,也有别人在,你若是存心试探,就一定能瞧明白唐律的心思。”
两端皆是沉默。
潘珏说:“我这么做,只是想给你个机会,这个人,你惦记了也有两年多了吧?到现在你得到什么了?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弄明白他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然后啊,当断则断吧。”
姚心悠心里赌气,难得大胆地说了句:“我就算不跟他,也不是非你不可。”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潘珏慢悠悠地说:“上一次在百花宴上的事儿,在场那么多人可是看在眼里的。容我提醒你一句,姚小姐,唐律这人可不是看起来那么好相处。他过去对你客气,是因为他想利用你,你对他有价值,他愿意与你为善。可你觉得经过上一次的事,他还会对你客气?他对你不客气,咱们平城的圈子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别人会怎么对你?”
姚心悠的心凉了半截。
她想起百花宴的后半截宴会上,唐律连个正眼都没再给过他一个。哪怕她故意找茬儿,想抢毕罗的风头,他的目光,依旧流连在那个女孩子的身上。
看都没看过她一眼。
挂断电话前,潘珏撂下一句话:“别的我不知道,但在咱们这个圈子里,好多事儿真就是非此起彼的。站队是什么意思,姚小姐你懂吗?你都走到了这一步,要么成,要么一败涂地,可你运气好的地方在于,没有了唐律,还有我在接着你。但人不可能总这么好运的。”
这天晚上,姚心悠辗转反侧了近乎一夜。
潘珏的话她不仅听懂了,而且吃透了,这个道理,她吃进了肚子里。
当初她一着不慎,着了潘珏的道,成为沈临风和他手中的棋子。他们拿她当马前卒,想让毕罗屈服,想让唐律和毕罗反目。这些她当初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可眼看着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的人站到了悬崖边,有几个人能忍住不去推那一把?
姚心悠觉得自己忍不住,哪怕重来一百遍,她都抵御不了这个诱惑。
可真的迈出了这一步,也意味着她和唐律之间再没有任何缓冲地带。她要么再搏一把,如潘珏所说,给自己一个痛快,也彻底弄明白唐律的心思。要么,就干脆撤手,忘掉这个人,退出他的世界。
可她做不到倒退一步。
或许每个人,无论心机几何,阅历几何,心底里都有那么一个魔障。说是魔障,因为妄图困住的是别人,到头来才发现,困住的似乎只有自己。可无论如何都舍不下,因为那个魔障,困住了自己,也守住了心底那一小块天真。
执念也好、贪婪也罢,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唐律。
天将明未明的时候,姚心悠睁开眼,起身从床头拿出一片急救面膜。这个面膜要五百多块一片,一般情况下她是舍不得用的。除非有很重要的项目或工作,而她头一天晚上休息不好,才会拿出来做个急救。效果也确实不一般的好。
做面膜的功夫,姚心悠重新躺下来,闭着眼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