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捌】
【伍拾捌】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人生,充满了故事!有人,用生命写故事,有人看故事!看来,你我,都是故事中人,逃不掉了!”
从醉仙居回到贺家,紫薇、小燕子、尔康、永琪四人,仍然深陷在激动和感动的巨浪里,思潮起伏,无法平息。箫剑、柳青、柳红、金锁围绕着他们,听到乾隆亲自来了,大家都震住了。
“他亲自跑到南阳来接你们回去?他居然能够放下身段,日夜赶路到南阳?”箫剑无法置信地问,看看小燕子和紫薇,“怎么眼睛都是红红的?哭过了?”
小燕子马上去擦眼泪,把两盒点心拿出来。
“快吃!是御膳房的点心,平常吃不到的!”
柳青、柳红看看点心,看看四人。
“他带点心来给你们吃?”柳红睁大眼睛问。
“哎!”金锁惊呼,“小姐,都是你们最爱吃的点心吔!”
“是!”永琪看着那些点心,眼神里都是内疚,“皇阿玛说,连夜要御膳房做出来的!看到皇阿玛这样,我觉得我们好残忍,好自私!他几乎是在迁就我们,讨好我们,许多他从来不说的话,他都说了!那么低声下气,可是……我们还是坚持不回去。我们比他狠心!”
尔康喃喃地,需要说服自己似的说:
“我们不能再来一遍了!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皇宫,好不容易,走到了南阳。如果我们再一次半途而废,以后会怎样?如果再碰到第二个‘香妃’,我们会不会又管闲事?这次,皇恩大赦,我们死里逃生,下次呢?下次的下次呢?”
“就是就是!”小燕子拼命点头。
紫薇擦擦眼睛,叹了口气:
“他亲自来南阳,他说要‘接我们回家’,他说他不是皇上,只是一个‘没有骄傲,没有火气的父亲’……听了这些话,我真的不能不感动!他没有派人‘追杀’我们,那是一个误会。我娘的事,他也明白过来了!‘砍头’也不过是要吓唬我们……小燕子……你赶快跟我说一些他不好的地方,免得我又举棋不定了!”
柳青看到四人如此,冲口而出:
“我看你们就算了!大家改变路线,回北京去吧!我和柳红、金锁,重新把会宾楼开张,你们还是去当你们风风光光的格格、阿哥和额驸!大家随时可以见面,可以和大杂院的老老小小聚会,不是挺好吗?我看,你们忘掉大理吧,都打道回府,各归各位!也免得我们一南一北,分在两个地方。金锁从昨天晚上起,就在为分别掉眼泪了!”
金锁一听,就激动地抓住紫薇的手,嚷着:
“就是!就是!小姐,你心里最气的,就是皇上否决了太太,现在,皇上既然想明白了,你的气就该消了!他好歹是你的爹嘛!你们去了大理,我要哪一年才能再见到你们呢?不要去了!回宫吧!”
箫剑听到这儿,就抓住了他的箫和剑,往门口掉头就走。
小燕子一个箭步,上去挽住了他。
“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了,而且非常失望!”箫剑大声说,“我已经勾画出很多图画,到了大理,我们要怎么生活!现在,看样子,我们永远也到不了大理!”
“我们没有说要回宫呀!没有答应皇阿玛呀!”小燕子急急说。
箫剑看着小燕子,眼神深不可测,突然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臂,用力地摇了摇,冲口而出地喊:
“小燕子!你不可以再回到那个‘回忆城’里面去!如果你是我妹妹,跟着我走!永远不要再回头!只要你不回头,我什么都认了!保护你和永琪,好好地活一辈子!”
小燕子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箫剑。
尔康忽然打了一个冷战,悚然而惊。
“听我说……”箫剑严肃地凝视着小燕子,“我要告诉你……”
尔康突然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箫剑的胳臂,很快地打断了他:
“箫剑!何必那么激动?大家并没有放弃大理呀!那儿,有我们的梦想,是我们理想中的天堂,我们不会轻易让它失去的!来,我们去外面散散步!我跟你‘从长计议’,好不好?”
箫剑愣怔着,抬头看着尔康,只见尔康目光深沉恳切,带着一副洞悉一切的神情,他不禁深深地震动了,情不自禁地放掉了小燕子,跟着尔康出去了。
紫薇看着他们两个消失在门口,叹了口气:
“难怪箫剑会生气,好不容易,把我们带到这儿,我们居然想回去,我看,大家还是仔细想一想再说吧!”
箫剑跟着尔康,走出了贺家,一直走到后面的山坡上。箫剑站定了。
“你到底要跟我谈什么?”
“谈你和小燕子那个‘杀父之仇’!”尔康紧紧地盯着他,说,“刚刚在屋里,你是不是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如果我不把你拉出来,你预备在大家的面前,把你苦苦隐藏的秘密,就这样公布了吗?你不是说,不会剥夺小燕子的快乐吗?如果你不小心说出来了,你认为,小燕子还会这么快乐,这么开朗吗?”
箫剑大惊,一退,瞪着尔康说:
“难道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了?你怎么会知道?”
“我并不知道,只是猜测!我把和你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拼凑在一起,觉得你的身世,非常不简单!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杀父仇人,大概住在‘回忆城’里!他和我们每一个人,都关系密切!”
箫剑再一退,不敢相信地看着尔康。
“你怎么猜出来的?”
“难道我猜对了?那个人……是……一定不是吧?”尔康虽然料到了,仍然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你猜的人是谁?”
“你就说了吧!你是一个坦荡荡的人,为什么吞吞吐吐?你越吞吞吐吐,我就越紧张!难道那个人是……老爷?”尔康问。
“你太厉害了!没料到什么都瞒不住你!”箫剑对尔康重重地点头,“你猜对了!就是那个人!他,就是你们那个‘卧龙帮帮主’!”
尔康虽然已经猜到,仍然深受震动,脸色蓦然变白了。
“你的父亲,到底是谁?”
“我的先父,就是当过知府,后来因为文字狱,被乾隆斩首的方之航!”
“方之航?文字狱?”尔康抽了一口冷气。
“文字狱!”箫剑咬牙说,“我爹作了一首诗,被冠上反清的思想,牵连我家每一个人!当初,我爹被处死,我的叔叔们下狱,一共被牵连的,有十九个人!对!你们那个‘瞌睡龙’,就是我和小燕子的杀父仇人!”
尔康睁大了眼睛,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箫剑:
“你有意接近我们,不只要认妹妹吧,你还想混进皇宫?”
“不错!我是很想混进皇宫,我也成功了!今生,我唯一一次,有了报仇的机会,就是假扮成萨满法师,接近了乾隆!我看着他,跟他四目相对,那一刹那,我要取他性命,轻而易举!我也差一点做了!”
尔康回忆起来,不寒而栗:
“好险!为什么你又把机会放过了呢?”
“为了你们每一个人!我实在没有想到,和你们几个萍水相逢,你们居然对我推心置腹!我这人,只要别人对我‘推心置腹’,我就愿意为对方‘粉身碎骨’!这也是为什么,我在江湖中,能够交到这么多生死之交!那天,我看着你们大家,为了蒙丹和含香,去冒生命的危险!也看着你们几个,对‘瞌睡龙’的那种崇拜、依恋和矛盾,体会到你们一面欺骗他,却一面爱他的情绪……我,下不了手!”
尔康听傻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谢谢你当初‘手下留情’,要不然真是天崩地裂,不可收拾!”他吸了一口气,思前想后,觉得毛骨悚然,“箫剑,这个秘密,绝对绝对不能让小燕子知道!”
“为什么?”
“你想想清楚!”尔康恳切地说,“小燕子和永琪已经山盟海誓了,她将来是皇上的媳妇,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身世竟是这样,她和永琪还能成为夫妻吗?你和他们两个相处了这么久,应该完全体会到他们两个那份深刻的感情吧?”
箫剑点了点头,脸色凝重了。
“这正是我矛盾痛苦的原因!为了小燕子的幸福,我似乎应该死守这个秘密!这也是为什么,我曾经想送你们到这儿,就离开你们,连妹妹都不要认了!”他叹口气,“当我发现,小燕子已经进了宫,认贼作父……”
“认贼作父?这四个字太重了!不可以这么想,这太偏激了!箫剑,文字狱是每个朝代都有的事,它是每个帝王对‘思想’的统治!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的先父,有没有‘反清’思想呢?”
箫剑愣了愣,反问:
“如果他有,他就该死吗?”
“不是他该死,而是他犯了大忌!或者,有一天,这个时代会进步,人类会走到一个思想自由、言论自由、信仰自由的时代!但是,却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时代!我的意思是,文字狱的死难者,往往是思想的‘殉难’者,是为‘理想’而死的!他是明知故犯的,是‘视死如归’的!”
“我必须承认,你的话也有你的道理!”箫剑深思着。
“再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皇上错杀了你爹,他现在已经变了!现在的皇上和以前有很多的不同,他已经不再残忍,心存仁厚,轻易不用死刑!”
“但是,他却要砍两个格格的脑袋!差一点,我唯一的妹妹,就被他处死了!”
“这是一个误会,现在,我们已经证实,皇上根本没有存心要她们两个的脑袋,只是想给我们一个教训,吓唬吓唬我们而已!”
“看样子,你们一个个,仍然对他死心塌地!”
“因为我们心底,也有一股正义感,就是这股正义感,让我们不顾一切地去救含香,也是这股正义感,使我们不能抹杀皇上的好,和他的英明!”尔康坦白而正直地说,凝视着箫剑,“其实,皇上对于小燕子,真是宠爱极了,明知她不是格格,依然视如己出。如果皇上使小燕子成了孤儿,冥冥中,又有一个力量,把小燕子牵引进宫,让皇上成了她的父亲,这不是很神奇的一种回报吗?”
箫剑锐利地盯着他,提高声音:
“你的意思,是要小燕子继续去当她的还珠格格吗?”
“有什么不好?只要她不知道真相,她会做一个快乐的还珠格格!只要皇上不知道真相,皇上会宠爱她到极点!上苍用另一个方式,让这个‘血海深仇’化解!你自己也说过,‘报仇’不是你生命的主题,你也不会把小燕子变成一个满心仇恨的人!我现在才知道,说那句话的人,有颗多么高贵的心!”
箫剑注视了尔康好一会儿,心里真是矛盾极了。
“再说,你这个仇,要报起来,并不容易!”尔康继续说,“万一不成功,又是多少颗脑袋要落地!包括被你救下来的,小燕子的脑袋在内!万一万一,你侥幸成功了,你却杀了一个好皇帝,成为整个中国的罪人!”他盯着箫剑,有力地问:“你的‘家’和‘国’比起来,哪一个重?”
箫剑怔住了,半晌,才说道:
“尔康,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聪明,你的才智,你的观察力和说服力,都让我自叹不如!乾隆有你这样的臣子,是他有福了!可惜他不知道珍惜!”他看看天空,深深一叹,“我就说,不能和你们这种人在一起,跟你们相处久了,会让人忘了自己是谁!”
“我记得,有人告诉我,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饶恕’!”
“谈这两个字,好容易!想做到这两个字,好难!我怕我没有这样的胸襟!”
“为了小燕子,试试看!你的故事,对小燕子未免太残忍了!”
“我知道。所以,我告诉小燕子,我们的仇人死了!我连爹的真名字,都不敢告诉她!我早已体会,这个秘密说出来,会造成小燕子的不幸!永琪,他是我们仇人的儿子,可是,他却是小燕子的心上人!这件事,对我真是一个震撼!这些日子来,我眼看他对小燕子的付出,为她抛弃一切,还要忍受她的坏脾气,真让我深深感动!我没办法拆散他们!不忍心让小燕子得到一个哥哥,却失去一份真情!如果他们两个,跟我去大理,我就认了!如果小燕子还要回到那个‘瞌睡龙’身边,我实在无法心平气和!”
“我明白了!一切还没有做定论,我们走着瞧吧!在我内心,也一心一意,要去大理!你无论如何,沉住气,行不行?”
箫剑深思着,矛盾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尔康松了一大口气:
“箫剑!听了你这番话,我才知道,什么叫作‘英雄’!你当之无愧了!”
箫剑一愣,黯然一笑,说:
“尔康,你好高明,用‘英雄’两个字,封了我的口!如果我不能守秘密,我大概就是‘狗熊’了!”他抬眼看了看天空,“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人生,充满了故事!有人,用生命写故事,有人看故事!看来,你我,都是故事中人,逃不掉了!”
尔康点头,两个英雄人物,不禁惺惺相惜。这番谈话,就深深地烙印在箫剑的心灵上了。为了小燕子,什么都不能说!
尔康在紫薇面前,是没有秘密的。当紫薇听了箫剑的身世,真是吓得魂飞魄散,震撼得一塌糊涂。
“原来是这样?太不可思议了!现在,我才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那……怎么办?如果小燕子知道了,不是天下大乱了吗?你有没有告诉箫剑,如果小燕子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承受不了的!”
“我说了!什么都说了!所有的利害、得失,我全分析过了!事实上,箫剑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我分析的事,他自己早就分析过几千几万次了!他清楚得很,要保护小燕子,就什么都不能说!只是,事情牵涉到杀父之仇,恐怕谁都无法一笑置之吧!”
“依你看,他会死守这个秘密吗?”紫薇问。
“我不知道!我现在才体会出,他身上为什么总有一种沧桑感!我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矛盾和痛苦,除非有一天,他能够潇潇洒洒地把这个仇恨彻底忘掉,否则,他永远都会很痛苦!”
“你认为他会彻底忘掉吗?”
“有可能,只是好难。”
“有大智慧的人就做得到,我一直觉得,他就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只怕‘饶恕’两个字,是属于‘神’而不是‘人’的!”
紫薇想着小燕子的身世,心里充满了恐惧,抬头看着尔康,深思地说:
“我们不要再犹豫了,一定去大理,好不好?到了大理,这些恩恩怨怨,就不会存在了!远离了那个‘回忆城’,我们才能远离仇恨,获得真正的平安!”
尔康握住她的手,郑重地、承诺地说:
“是!我们去大理!”
尔康对紫薇的承诺,真能做到吗?
这天,乾隆带着福伦,来到了贺家,大踏步走进了那个小厅。福伦嚷着:
“永琪!尔康!紫薇!小燕子……老爷来看你们了!”
紫薇、小燕子、尔康、永琪全部跑了出来,见到乾隆,大惊。柳青、柳红、金锁、箫剑跟在紫薇等人后面,看到乾隆,个个震惊。尤其是箫剑,一眼看到乾隆,他整个人就像触电一样,通过了一阵战栗,站在那儿,动也不能动了。
乾隆完全不知道,有个这样复杂的人物存在着。福伦已经告诉他,关于箫剑认妹妹的故事。但是,福伦自己知道的,就是一个“有保留”的故事,告诉乾隆的,更是“语焉不详”。反正,乾隆知道有个自称是小燕子的哥哥的人出现了,一路上帮小燕子打架,保护这群王孙公主流浪,为他们拼命,对这四个人好得不得了,这些,也就够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反正,小燕子来历不明,到处认哥哥、认姐姐、认妹妹是她的习惯,连“皇阿玛”她都认了,再认一个“哥哥”,也不稀奇。他对小燕子认哥哥的事,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看着一屋子的人,他轻快地说:“小燕子!紫薇!我来见一见这些帮助你们的朋友,也见见小燕子的哥哥,既然你们都不跟我回去,我要回北京了!”
“皇……老爷,你怎么来了?”小燕子惊喜地喊。
乾隆笑着骂:
“又给我改了姓?什么黄老爷,我是‘艾老爷’!”
“是!艾老爷!”小燕子更正着,不禁想起和乾隆微服出巡的情景。
乾隆脸色一正,也不胜怀念地说:
“想起那次‘微服出巡’,真是记忆犹新。可惜你们已经决定去大理了,要不然,真想再带你们几个,去微服出巡一次!我们可以游一游江南!小燕子,听说你是杭州人,那个杭州,真是美极了!”
柳青、柳红、金锁就急忙上前,预备下跪,喊着:
“皇上吉祥!”
乾隆急忙伸手一挡:
“不要跪我,喊‘老爷’就好!”看着柳青、柳红。
金锁就介绍着:
“这是柳青,这是柳红!”
“就是会宾楼的老板,对不对?”乾隆问。
“是!”柳青、柳红恭恭敬敬地回答。
“那个会宾楼,福伦已经跟我说了,回去以后,我马上就让他们拆掉封条,你们可以重新开张!以后,任何人都不许查封会宾楼,这是承诺!”
柳青、柳红大喜,急忙道谢:
“谢谢老爷!”
“小燕子,你那个哥哥呢?”乾隆四面看。
箫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乾隆,已经出神了。尔康和紫薇,都紧张得一塌糊涂,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箫剑。
小燕子就回头,急忙拉了箫剑过来,喊着:
“老爷,我给你介绍,这是我的哥哥,箫剑!”
箫剑挺立着,眼光锐利地凝视乾隆。
乾隆接触到这样的眼光,不禁一震,觉得这样锐利的目光,依稀仿佛,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就走向箫剑,仔细地看着他,困惑地问:
“我们见过吗?”
尔康和紫薇交换了一个视线,两人都像绷紧的弦。
箫剑的手一动,紫薇好紧张,忽然扑过来,把乾隆一撞,慌慌张张地喊:
“老爷!你坐这边来!”不由分说地把乾隆拖到老远的一张椅子上,推他坐下,急喊,“金锁!还不给老爷泡茶……老爷爱喝的茶叶呢?”
“老爷爱喝的茶叶……哎!小姐,我们没有带出来啊!”金锁莫名其妙地说。
“随便什么茶叶,老爷爱喝茶,先倒杯茶来再说话!”永琪说。
“是!”金锁就去泡茶。
尔康趁此机会,就大步一迈,站在箫剑身边,严阵以待。空气蓦然之间,变得怪异而紧张。箫剑看到尔康和紫薇如此这般,不禁用眼角扫了尔康一下。
小燕子心无城府,又把箫剑拉到乾隆身边去,紫薇立刻紧贴着乾隆。尔康亦步亦趋,跟了过去。小燕子快乐地嚷着:
“老爷,我告诉你,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老天对我真好,给了我一个好哥哥!”
乾隆回过神来,看着箫剑:
“福伦告诉我,你和小燕子是兄妹,你们父母在临终的时候,把你们一南一北,托人抚养,所以兄妹分散了!”
箫剑默然不语。乾隆又说:
“听说,你费了很多工夫,才找到小燕子,所以,想把她带到云南去定居?”
箫剑点点头。
“听说你能文能武,饱读诗书?”
“世上哪有‘能文能武,饱读诗书’的人?”箫剑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带着萧索和嘲讽,“生命这么短暂,学问那么广大,用有限的生命,去学习无边的学问,谁能学得完?这几个字太重了!”
乾隆深深地看了箫剑一眼,有些好奇,有些震惊,心想,又是一个江湖奇人!
“箫剑!你既然是小燕子的哥哥,等于也是我的孩子了!我看你一表人才,谈吐不俗,你愿不愿意随我到北京去,博取一个功名?也给你早逝的父母,光宗耀祖!”
箫剑直视着乾隆: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愿意。”
“不愿意?”乾隆惊讶,“你答得好干脆!为什么?”
“人各有志!我海阔天空,已经习惯了!只想四海为家,不求功名利禄!”
乾隆迎视着箫剑的眼光,诚挚地说:
“好!我尊重你的意愿!”就看着小燕子和紫薇,说,“小燕子!紫薇!你们两个过来!”
小燕子和紫薇并排站在乾隆面前。乾隆看看两人,看看箫剑和柳青、柳红等人,就正色地、郑重地说道:
“两个丫头,这次,我的一道命令‘斩首示众’,逼走了我心爱的几个孩子,这些日子,确实让我悔不当初!现在,我在你们的朋友、哥哥面前,给你们两个一件礼物!以后,不论你们在哪儿,这礼物对你们的帮助都很大!万一,我又发了脾气,再要你们的脑袋时,可以救你们一命!”乾隆就从怀里,掏出两个金牌,“这就是‘金牌令箭’!在朝里,只有立下战功的大臣,才有这项殊荣,能够得到我的金牌令箭!你们傅六叔有一个,兆惠将军有一个,福伦都没有!我现在破例,把两个金牌,送给小燕子和紫薇!允许你们两个,拿出金牌,就代表我的命令,可以饶你们不死!记住!只有三次机会!如果你们犯下大祸到第四次,这个金牌也救不了你们了!这三次的限制,是免得你们滥用金牌!这样,你们应该不会再害怕,动不动就被我砍头了吧?”
紫薇和小燕子,惊愕地看着那两个金牌,震动得不得了。
“老爷……我们不能收这个!”紫薇讷讷地说。
“你可以收!是我的赏赐,你只能谢恩,不能拒绝!”
紫薇深深地看着乾隆,在乾隆眼底,读出了那份宠爱和珍惜,眼睛就湿了。
尔康和永琪,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满脸的震动。
小燕子已经拿起了金牌,激动地看着,喊着:
“哇!金牌令箭!给我一个金牌令箭?
那……老爷,如果老爷要砍别人的头,我能不能用金牌的权力去救他?”
“可以!任何人都可以,但是,只能用三次!你不要阿猫阿狗都去救,最后,自己没有权力了!我看你一天到晚闯祸,三次权力够不够你用,都有问题,你最好节省着用!”
小燕子就高兴地握住金牌,嚷道:
“这个礼物太好了!太有用了!皇……老爷,你怎么不早一点给我呢?那么,我们上次就可以用它,也不会弄得这样天翻地覆了!”说着,就欢天喜地地拿着金牌,去给箫剑看,“箫剑!你看我的金牌!你看你看……老爷给我一个金牌令箭吔!我以后不会被砍头了,我有金牌令箭了!”
箫剑看看金牌,看看喜悦的小燕子,看看乾隆,心里翻滚着难言的情绪。这是乾隆吗?是一国之君吗?怎么对小燕子这样好?给她一个金牌令箭,是给她多少宠爱和保证?这个人,是自己的仇人,还是小燕子的恩人?他迷惑起来,内心深处,被乾隆和小燕子这种“父女之情”深深地撼动了,就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尔康看到他退后了,才稍稍放松了自己。
小燕子喜不自胜,又奔过去给永琪看:
“永琪,你看你看!”
永琪感动得不得了,说:
“小燕子,老爷给你的,是从来没有过的‘殊荣’啊!”
“什么‘丝绒’?”小燕子嚷,“这不是‘丝绒’,这是‘金牌’啊!”
小燕子这样一嚷,屋子里那股紧张的气息就缓和了好多。柳青、柳红和倒茶过来的金锁,都忍不住笑了。
乾隆就宠爱地看着紫薇和小燕子,说道:
“你们把东西收好!别弄丢了!只要把金牌拿出来,任何人见到金牌,就和见到我一样!它的效用还不止这一点!文武百官,看到金牌,都要下跪!所以,你们不要随便拿出来!”
小燕子和紫薇就慌忙收起了金牌。紫薇屈了屈膝说:
“那么,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燕子好快乐,也屈了屈膝:
“我也‘恭敬不如虫子命’!”
乾隆瞪着小燕子,笑了,问:
“你是什么‘虫子’?”
小燕子看看众人,清脆地说:
“蜘蛛!我们大家都是‘蜘蛛’!”
一句话把众人全说傻了。乾隆莫名其妙地问:
“蜘蛛?为什么你们大家都是‘蜘蛛’?这话我听不懂!”
小燕子瞪大眼睛,振振有词地说:
“永琪说的,我们大家都是‘蜘蛛死了还会活’!”
“蜘蛛死了还会活?为什么?”乾隆更加糊涂了。
“老爷,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尔康忍着笑说。
乾隆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小燕子,这些日子没看到你,这种笑话我都差点忘了!好久,我没有这样开怀一笑了!”笑完,他就十分不舍地看着小燕子。
箫剑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了。
乾隆看看小燕子,看看紫薇,突然长叹一声,站起身来:
“紫薇、小燕子、永琪、尔康,你们好自为之!从这儿到大理,还有漫长的路要走!紫薇身子弱,路上风吹日晒,尤其要小心!小燕子喜欢管闲事,有勇无谋,大家要特别注意她!听说,你们身上的钱,都用光了!我让福伦给你们准备了一些盘缠!至于穿的用的,还有药材,都给你们准备了!要走长路,有备无患才好!好了,你们要爱护自己,保护自己,我走了!”
乾隆就往门口走去,福伦急忙跟随。尔康仍然亦步亦趋。
一屋子的人都呆怔着,连送都忘了送。
乾隆已经走到门口,紫薇心中,热血奔腾,再也忍不住了,蓦然间冲上前去,拉住了乾隆的胳臂,眼泪一掉,冲口而出地说:
“皇阿玛,我跟你回家!”
尔康惊看紫薇,脱口惊呼:
“紫薇?你不是已经决定……”
紫薇凝视尔康,含泪说:
“尔康,我知道大理很好,是我们的梦,是我们理想中的天堂……可是,我走了二十年,才走到我爹的身边,好珍惜这份父女之情……大理没有脚,它不会走!让那个大理,再等我几年吧!”
尔康看着紫薇,知道她已经做了最后的决定,她的话说出口,再难收回了。他吐出一口长气,心里若有所失,也如释重负了。
小燕子看到紫薇如此,哪里还控制得住,追上前去,含泪嚷:
“紫薇要跟你回家……那……我也跟你回家!”
永琪咬了咬嘴唇,眼中湿了。
箫剑看到这儿,一气,转身出门去了。尔康看到箫剑出门去,就追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尔康一把拉住了他,诚恳地说:
“箫剑!人生没有解不开的仇恨!过去的事,已经那么多年,其中的是是非非,恐怕连你自己也弄不清楚来龙去脉,你就让它过去吧!”
箫剑站住了,盯着尔康,说:
“我很好奇,刚刚你拦在我前面,你怕我对那个‘老爷’下手,是不是?我怎么可能那么轻举妄动?但是……如果我真的下手了,你预备怎么办?跟我拼命吗?”
“是!我会跟你拼命!”尔康看着他,一脸的严肃,“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在紫薇还不是格格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跟老爷去微服出巡。有一天,我们赶上了一个庙会,当时,所有的人,都去围观八仙表演,老爷身边,只有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紫薇。谁知,八仙都是大乘教的刺客,那些刺客突然发难,一个武功高强的老头,拿了一把尖刀对老爷刺过去。当时,紫薇想也没想,就挡在老爷身前,那一刀,就刺进了紫薇胸口。紫薇直到现在,身体都不是很好,就因为那一刀的关系!”
箫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不禁睁大了眼睛。
“所以,刚才如果你的剑出手了,紫薇一定会挡在前面。你的剑,很可能刺进的是紫薇的身体,或者是我的,或者是永琪的,也可能……是小燕子的!”
箫剑浑身掠过一阵战栗,非常震动地看着尔康,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
“你们都会为他奋不顾身?”
“是的!所以,你千万不要冒险,你是我们大家的‘生死之交’,你是小燕子的亲生哥哥,你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要伤害我们!不要让我们这么多的人,变成你那个‘仇恨’的牺牲品!”
箫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尔康。
“我言尽于此,希望你能大彻大悟!我好喜欢那个喝着酒、念着诗的箫剑!”尔康朗声念着,“‘一箫一剑走江湖,千古情愁酒一壶!两脚踏翻尘世路,以天为盖地为庐。’好大的气魄!那‘情愁’两个字,是我们的误解吧?应该是‘情仇’,‘仇恨’的‘仇’字,是不是?”
箫剑怔着,完全被说服了。尔康拍了拍他的肩:
“我们回到房里去吧!我们这样单独跑出来,会让老爷觉得很奇怪!”
两人这一去一回,厅里的人,几乎没人注意。当他们回到厅里,只见乾隆搂着紫薇和小燕子,左看右看,眼神里,是无穷无尽的感动和欣慰。
“你们决定跟我回家了?”他哑声地问。
紫薇、小燕子异口同声地、哽咽地回答:
“我们决定了!”
乾隆好感动,好欣慰,抬眼看永琪。
“永琪,你呢?”
“老爷,连小燕子都决定回家了,何况我呢?”
乾隆的眼光,就找着尔康。
“尔康……你呢?”
“老爷,他们三个都决定了,我们大家行动一致……都跟你‘回家’!”
乾隆吐出一口长气来,然后,他拥着紫薇和小燕子,柔声地说道:
“我们那个‘家庭战争’,到此为止,好不好?大家都有委屈,都有伤心,我们就把那些委屈和伤心,一笔勾销了,好不好?这牙齿和嘴唇那么亲近,也有牙齿磕到嘴唇的时候,我们就当这次的事件,是牙齿磕到了嘴唇,总不能一生气,就把牙齿都拔了,是不是?”
紫薇和小燕子拼命点头,眼泪拼命地掉。
柳青、柳红、金锁、福伦全部感动得无以复加。
这时,箫剑再也按捺不住了,看了尔康一眼,就一步上前,对乾隆说道:
“我刚刚认了小燕子,很想带她去大理。但是,我知道我带不走她了,我只有认命了!我看了半天,觉得,一个‘爹’对她的意义,大于一个‘哥哥’!她有人这样宠着、照顾着,还有救命的金牌令箭当护身符,我应该对她放心了!这一路上,我一直问他们大家一个问题,皇上这样追杀他们,在他们心里,还是不是一个仁君。他们个个都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一个字:‘是’!我现在明白了!为了你是这样的一个‘仁君’,为了他们几个对你的敬爱,我只好放手!”
乾隆并不了解箫剑话中的含意,听到大家说他是“仁君”的那段话,十分震动。
紫薇和尔康,却完全明白箫剑的意思,知道他终于想清楚,把那段仇恨放下了。两人好感动,激动而感恩地看着箫剑。
乾隆终于愁云一扫,就爽朗地笑着,精神抖擞地说:
“大理!我明白了!那是你们大家的梦!看你们每个人,心心念念要去大理,我一定成全你们!不过,无论要去哪里,都应该先把你们的终身大事办完,是不是?”
尔康和永琪一听,要完成终身大事,喜出望外,什么坚持都没有了。大理,也丢到脑后去了。两人并排而立,双双一抱拳,大声说:
“谢谢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