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章 永与君诀(下)

九十三章 永与君诀(下)

剧烈的疼痛如锋利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刮着她的肉体,思灵觉得自己快要痛晕过去了,眼前一片模糊,像蒙了一层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耳边不断传来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加把劲儿!再加把劲儿!”

思灵高声地嘶喊着,猛烈挣扎,欲抬起身子,却被几名侍女紧紧摁住。

这时,有人在她耳畔轻声说:“灵儿,胎位不正,我要给你调整胎位,你别害怕。”

话音落下不久,思灵只觉又一阵剧烈疼痛像一道巨浪般打来,她挺起身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忽然,一双既温柔又有力的手将她轻轻按回去,虽然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度。

接着,那双手顺着她的头皮向她的额头和太阳穴轻轻推拿,一阵阵无法形容的温热随着他的手势,缓缓地进入大脑。

神奇的是,这样的按摩推拿,竟然让她从大脑深处生出一种舒适感,痛感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反而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慵懒。

“好了!胎位调过来了!”迷迷糊糊中,传来俞秀娥惊喜的声音。

“还有多久才能生出来?”思灵有气无力地问道。

“胎位既已调正,就快了。”有一道清醇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说道,同时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力地摁在她头部的穴位。

思灵心中大震:这男子的声音,不是夫君!

她拼命地睁开雾蒙蒙的眼睛,用力地将头往后仰,朦胧中只看见他的鼻梁,高而直的鼻梁,仿佛神祇之手精雕细琢而成,有着最完美的线条。

世上只有一个男人有这样完美的侧颜线条——

是盛哥哥?

思灵浑身一阵剧颤,咬破的唇张了张,却没有把那声呼唤喊出喉咙。

盛哥哥……盛哥哥……

眼泪顺着她惨白的面庞往下流淌,一滴滴顺着鬓角流下,流淌到给她按摩太阳穴的赫兰盛手上,灼热而又冰凉。

“孩子露头了,用力啊!再加把劲儿!”一直蹲在下面观察的俞秀娥大喊道。

“灵儿……你怎样?”萧方智本来一直在床尾紧盯着俞秀娥调整胎位,此刻再也忍不住冲了过来,握住思灵的一只手,“坚持住,我已经看见我们的孩子了!”

萧方智站在思灵身侧,握着她的手深情地俯望她;赫兰盛则在思灵床头后方,在思灵头皮和额头推拿,那只独眼也闪动着奇异的深情。

这原本是一幅很诡异的场景。

不过,一声响亮的儿啼很快打破了这种诡异气氛。

“恭喜大帅,是个千金小姐!”俞秀娥欢喜的声音传来。

萧方智喜上眉梢:“闺女好!我们萧家不就是因为我那不成材的儿子差点灭族吗?”

说着俯身想要拥抱思灵,然而赫兰盛仍伏在思灵枕侧替她按摩,萧方智真想一脚踹开他。

“大帅,快看你的女儿!”俞秀娥将女婴剪了脐带,清洗干净后,用侍女准备好的襁褓抱了过来。

萧方智抱过女儿,慈爱地细看,喜色洋溢:“太像我了,尤其是这大鹰钩鼻!肤色也像我!完了,将来恐怕要嫁不出去了!”

尽管嘴上说着“完了”,然而他一向刚硬的面部线条却变得异常柔和,满目都是爱意与欣喜。

“刚生下来的孩子肤色都深,将来会越养越白的。何况大帅家财万贯,还怕她嫁不出去?!”俞秀娥嗔笑道。

思灵虚弱无力地微微撑起身子:“让我看看……”

俞秀娥把襁褓凑过去,思灵一看就笑了,伸出手轻轻触碰女儿稚嫩的小脸,气若游丝地说:“像爹好,女儿肖父,命中有福。据说我也是像爹……”

他们这里围着刚出生的女婴说说笑笑,赫兰盛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俞秀娥走出产房,看见赫兰盛坐在窗边烛影下,默默喝茶。

他端着茶杯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喝茶的姿势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

“我们需住一晚才能走吧?”赫兰盛望着窗外冷月问俞秀娥,清冷的月光像泪水一样在他的独眼里闪烁。

“是的,现在还不能走,有些产妇会在生产完后会突然血崩。”俞秀娥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回答。

侍女们忙进忙出地打扫产房,布置婴儿摇篮,又在外室铺了软榻,搬来卧具,显然萧方智准备今晚睡在外室陪伴妻女。

又过了好一会,萧方智才走出来,挽留俞秀娥再多住几晚,又唤过执事给俞秀娥和赫兰盛安排客房。

“我和阿盛睡一间屋子就行。”俞秀娥对萧方智道,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柔情似水地凝视赫兰盛。

萧方智淡淡瞥了赫兰盛一眼,点点头。

第二天,俞秀娥和赫兰盛来辞行。

俞秀娥进内室跟思灵道别,赫兰盛却被萧方智拦住了,冷冷道:“站住,男女有别,你别进去!”

赫兰盛退了几步站定,默默听着内室传来女婴高亢嘹亮的啼哭和思灵逗弄婴儿的娇媚笑声。

“哎哟,这大嗓门!”思灵叽叽咯咯地笑着,笑声中透着初为人母的无限喜悦,“她的哭声怎么这样响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男孩呢!”

不多时,只听俞秀娥的声音:“产妇不可见风,你别送我了!”

“好吧,那我不送秀姨了,等孩子大些,我去药王谷看望秀姨!”

“好,你外公外婆也总念叨你呢!”俞秀娥又叮嘱了一些产妇需注意的事项,然后掀帘走了出来。

萧方智一直送俞秀娥和赫兰盛到庄园大门外。

远山凝碧,烟树苍茫,两匹骏马带起一溜黄尘,绝尘而去,融入晨雾缭绕的原野尽头。

暮色初降时,忽见道边出现一带青灰院墙和黑色砖瓦。

原来是一家客栈,院墙上酒旗招展,旗帜上书“金粟客栈”四个大字,院门两边植满金桂,一簇簇金色花朵在茂盛的绿叶中热烈绽放,馥郁的甜香随风飘散。

“金粟客栈……这个名字取得好啊!”俞秀娥赞道,扭头看赫兰盛,见他也缓缓勒住了马头,“金粟,既是桂花的别称,又有钱粮丰登之意。”

赫兰盛点点头,微闭着眼嗅着空气中的花香和酒香。

两人决定今晚便在这家客栈歇脚。

“店家,你们家的特色酒菜都有哪些?”俞秀娥一坐下来就爽脆地高声问道。

老板娘亲自上前招待,一眼看见赫兰盛,不由瞪大了眼,屏住了呼吸,心里震撼不已:好英俊的郎君!可惜是个独眼!

老板娘盯着赫兰盛好半天,才回过神,道:“啊,桂花酿是鄙店的特色酒,特色菜有鱼丝拌荷叶,萝卜老鸭汤,梅花豆腐,香糟茭白,三仙丸子……”

“这些菜式听着就清爽。”俞秀娥赞不绝口,点了几个菜,又道,“桂花酒来一坛。”

两人等菜的时候,赫兰盛突然问俞秀娥:“今早走之前,我听见萧大帅让你给他拿脉,怎么,他身子不好?”

俞秀娥意味深长地望了赫兰盛一眼,道:“嗯,他一生戎马征战,年轻时经常几日几夜骑马追敌,不能睡觉。年纪稍长自然是一身伤患。”

赫兰盛不再说什么,默默转头望向院子里的桂树,金黄的桂花在金色夕阳里纷纷扬扬飘落,别有一种凄美况味,一缕缕清甜的香气被晚风吹到脸上来。

这香气让他想起灵儿的唇,她呼吸间也有一股甜香。

他想起为她按摩头部时,她听见他的声音,忽然抬起头来看他。

他视力模糊,看不清她的神情,然而,片刻后,却有灼热而又冰凉的泪水,从她眼角落到他的指尖。

灵儿,你为何流泪?

之前你痛得高声嘶喊时也未曾流泪,可是听到我的声音,你为何流泪。

你是否还爱着我?

灵儿的夫君比她大二十三岁,将来肯定比她先走……

我可以等你,灵儿……

一股酒香扑鼻而来,一坛桂花酒放在了桌上。

赫兰盛拍开泥封,掀开坛盖,未戴眼罩的那一侧眉眼,洋溢着许久未有的熠熠光彩,大声道:“好酒!”

说着抱起酒坛倒了两碗酒,一碗推给俞秀娥。

俞秀娥清秀的淡眉细目,笼着一层莫测的微光,忽然以手撑额:“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不想喝酒。”

赫兰盛刚端起酒碗啜了一口,闻言微微一愕,修长白皙的手指迅速按上俞秀娥的腕脉。

刹那间,他那只独眼里的眼神凝滞了,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秀娥姐……你有了?”赫兰盛不敢相信地望着她。

俞秀娥眼里情深似海,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阿盛不高兴?你不想要我为你生孩子?”

“没、没有……”赫兰盛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我高兴……高兴……多亏秀娥姐治好了我的那个病……若不是你亲自……亲自为我治疗……”

俞秀娥噗嗤笑了,依偎过来,靠在赫兰盛肩上,眼角每一根皱纹都溢满了甜蜜:“这孩子不能没有个名分……”

“是,是这样……”赫兰盛揽住她清瘦的肩膀,“我欠秀娥姐一个名分,秀娥姐愿意……愿意嫁给我吗……”

“当然愿意!”俞秀娥喜上眉梢,仰起脸望着赫兰盛,细细的眼中闪耀出绚丽光彩,“一回到药王谷咱们就大发请柬,邀请四方好友,举行盛大婚礼,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赫兰盛说道,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夫君喜欢儿子还是女儿?”俞秀娥将头靠在他肩膀,欢喜地问道。

“儿子吧……”赫兰盛转头看向窗外,开着的窗户探进一树红叶,那叶子红得像干涸的血色,“儿子好养活,女儿……除非像你这样健壮,不然的话,一辈子都得担心女儿被人欺负……”

“像我一样健壮?”俞秀娥不解,微微皱了一下疏淡的笼烟眉。

“不,像你一样能干。”赫兰盛连忙纠正,将她往身上搂得更紧,把她的头按在胸口,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老板娘端着托盘轻快地穿过摇曳的烛光,在他们面前的桌上放下一碟又一碟喷香的菜肴,脆生生道:“客官慢用!”

说着笑眯眯地退下去,却在走过他们这一桌之后,突然站住脚步往后看,正好看见赫兰盛没有眼罩遮住的那半边脸。

老板娘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她看见烛光下一滴泪水从那男人的独眼里落下,挂在他绝世俊美的侧颜,一种无边的绝望从他脸上弥漫。许久,那滴泪水缓缓地坠落到尘埃里。

(剧终,后天发思灵和阿盛现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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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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