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主教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游裴涴觉得有点头疼。化神水对她不起作用很可能是因为它只对拉莱耶人有用,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然就不会产生反应了。
“只要你愿意,今天我就可为你开启试炼的第二道考验,然后我会亲自带着你去中央教会参与第三道考验,那就是我们的机会。”卡恩虚空手这么一挥,古神雕像的正前方出现了一道灰色的漩涡,他的神情带着几分郑重:“第二道考验因人而变,只要你找到出路,就算通过了。”
“这……不会很危险吧?”游裴涴望着眼前这个灰色漩涡,总觉得卡恩的话有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以父神阿撒托斯的名义起誓,第二道考验绝无生命危险。”
不会丢掉小命就好。
卡恩的起誓让她稍稍安了心。
其实她现在也没有多余的选择,既然眼前这个看上去还挺靠谱的主教说只要通过第二道考验,就可以亲自带她去中央教会,那她早点回家的机会也就越大。
游裴涴这么一想,觉得值得一试。
她指了指灰色的漩涡,侧身问道:“是直接进去吗?”
“是的,它会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卡恩神色温和地点了点头,双手却背在身后悄悄攥紧。
得到了确定的答案,游裴涴深深地吸了口气。
老天啊,给我点好运让我进去后快点找到出口吧。
她默默在心里祈祷了一句,伸手出试探地碰了一下这道灰色漩涡,只觉得从掌心传来一阵强力无比的吸力,她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消失在了原地。
当她消失在殿堂里,卡恩再也维持不了自若的神情,一下子踉跄地坐到了地上。
一道青色的身影闪到了他的身旁,扶起了他。
“你不该用仅剩无多的光明之力开启回廊之门,若教皇知道了……”
“哈斯塔,你知道的,我不得不这么做。”卡恩勉强站了起来,他可以感受到体内的光明之力疯狂地流逝,他略带自嘲地一笑:“虽说教会有规定,在化神水下总计时达到合格的人,隔月要送到中央教会统一接受第二道考验,但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机会再见到她了,尤其是游裴涴这样的,教皇一定会保护起来不许任何人接近。”
“但是,卡恩,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迷失在回廊之门,这里已经没有人有能力再把她拉出来,除非我们通知中央教会那边……”来人正是恩盖伊的城主哈斯塔,此时他紧紧皱着眉头,沉声说道。
“她一定能靠自己走出来的,一定可以。”卡恩打断了哈斯塔的话,语气是难得的强硬。
哈斯塔向灰色漩涡消失的古神像前瞥了一眼,又望着身边的这个曾经意气奋发,被誉为最有希望成为拉莱耶红衣主教的恩盖伊第一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中央教会对恩盖伊的冷眼旁观,放之任之,他心里怕是早就心存怨气。他人只知道他是中央教会分会的主教大人,风光无比,受人尊敬。但千万年来,为了巩固支撑恩盖伊,他体内澎湃的光明之力早已几近枯竭。如今,他又为了一个拉莱耶创世便流传下来的,虚无缥缈的传言,耗费了仅剩的光明之力。
他怕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那个少女身上了吧。
哈斯塔不再说话,隐去了心底的一丝愧疚。
他是恩盖伊的城主,没有人比他更希望恩盖伊恢复以往的太平繁华。如今,他也只能期盼,那个叫游裴涴的女孩,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回廊之门了。
而游裴涴自然是对她离开后的事情一无所知。
此时,她正站在一片雾气缭绕的墓葬之地中,正对着的是一座跪坐着的,青铜色斑驳的墓葬天使。
这不是她掉到拉莱耶之前在的那片墓地吗?
游裴涴心中一动,难道她穿回去了?
她远离了墓葬天使几步,她可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碰了它头上的三重冠冕之后掉下去的。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朝它头上望去,不敢置信地又走近了些。
这座墓葬天使的头上,并没有三重冠冕。
她下意识地朝天空望去,依然是昏暗的天空,薄薄的雾气之上,鲜红如血的月亮和记忆中的一样,高高悬挂在半空。
“第二道考验因人而变,只要你找到出路,就算通过了。”卡恩的话依稀回荡在耳边,她抿住了双唇。
如果现在眼前的这一切是因她而变,那为什么会是这里,为什么会是一片墓地?
难道……是预示着什么?
“卡恩主教说过,这一关没有生命危险,游裴涴,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游裴涴拍了拍剧烈跳动的心脏,安抚着自己没由来的心慌。
只要走出了这片墓葬之地,应该就能找到所谓的出口了吧?
雾气下,游裴涴的视野难免受限,她小心地朝墓葬天使守护的反方向慢慢走着,并未注意到,这座墓葬天使受岁月洗礼后腐朽的底座,刻着的一行名字和一行日期。
她走了许久,雾气终于淡了许多,周围的矮树林也逐渐稀少,地上踩着的土壤也松软了很多,慢慢的黄沙渐多,她竟然到了一片片连绵起伏的山丘之中。
她蓦地回头,身后哪还有什么树林,自己孑然站立于一片空旷的黄沙绵延之地。她的余光突然像是瞄到了一个人影,她顺势望去,只见鲜红的月亮下,一个长发披散,背影很美的女子背身而立。
这里还有别人?
游裴涴的心有一瞬间的激动,她刚想朝那人大喊,下一秒,声音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她的眼睛死死地凝视着天空。
月亮,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大。
黑暗的夜空下,只见那抹血红越来越大,轮廓越来越清晰,她甚至可以看见鲜红之中,几颗暗色的粒子动了动。没过几秒,那疯狂的鲜红几乎遮住了整片天,就当游裴涴为满眼的血色感到强烈的作呕不适时,它以一种扭曲的形状迅速旋转伸展,一只手在此时慢慢舒展开来,而后,在极为有序的舒展下,化为了人形。
或者说,化为了一个包裹在鲜红羽翼下的人形生物。
在她震惊的目光下,这对巨大鲜艳的翅膀缓缓张开,一个黑发男子从半空缓缓落地,他慢慢睁开眼,一种纯粹冰冷的红色弥漫开来,几乎能吞噬他视线所到之处的所有生灵。
男子落了地,身后巨大的翅膀缓缓消散开来,最终化为了乌黑夜空中,无数的点点星辰。
平心而论,这是一个极为年轻俊美的男子,样貌比游裴涴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出色。她也从未见过这样一种纯正的红,幽冷得像深渊的血,又纯粹得像透彻的辉光,曜曜振振,夺人心魂。
游裴涴处在平坦的沙地中,那诡异的男子自始至终正对着她,却一眼也没瞧她。
他是不是看不见我?
她暗自怀疑着,朝两人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然而,就踏出了这么一小步,男子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朝她的所在投了一眼。
仅仅一瞥,游裴涴只觉得那抹深不见底的血色像张无形的大网,浓郁血腥,让她一阵气血翻腾,不敢再前进一步。
“一生命降世,一生命必定陨落,这是规则。”他冰凉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声音优美得如同涓流的溪水,却带着毫无感情的幽冷。
“亚弗戈蒙,再帮我一次吧。”女子哽咽的声音让楚溪神情一恍,她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声音。
“帮你?”他的神情似笑,又非笑,“现在,你又能拿什么和我交换?”
“我知道……你在找一个人。”从游裴涴的角度望,女子用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拿出了一个罗盘状的五彩晶体。她把五彩晶体高高举在星辉之下,颤着声说道:“这是前兆罗盘,传说‘无名之雾’奈奥格把上古的时间奥秘置入其中,只要把你意念里的名字读给它,它可以撕裂任何时间和空间,把你想要的带给你。”
“你倒是每次都叫我意外。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亚弗戈蒙淡淡地看了她手中的前兆罗盘一眼,他的嘴角似乎上扬了几分,却并不能叫人分辨他此时的情绪,“你是不是也知道,我想找的人是谁?”
闻言,女子的背挺得笔直,身子微微颤抖着。
游裴涴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在拼命克制自己想要转身的念头。
她匪夷所思地兀自摇了摇头,刚想把注意放回两人身上,背后一阵忽然的阴冷让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有所感地回头,眼前却是一阵天昏地暗的眩晕,她甩了甩脑袋,再睁开眼,一双冰冷纯粹的血眸就在她眼前很近的地方,此时,血眸的主人优雅地行了个礼,轻柔绽放的笑容足以勾去任何人的魂魄。
“你好,试炼者,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地方吗?”
她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种毛骨悚然的凉意自脊梁后升起。
他的笑容动人心魂,眼眸里透露的却是毫无感情的冰冷。
游裴涴紧绷着身子,缓缓朝男子原本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只见连绵的沙地空旷寂静,只有她一人伫立,不见女子的身影。她又抬头,夜空是万丈星辰,一轮皎洁的月亮静静悬挂着,一切普通如常。
难道先前她是出现幻觉了?
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又坚定了起来。
不,不可能,如果是幻觉,那眼前这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不由定了定心神,学着男子行礼的模样回了个礼,道:“你好,请问我要怎样才能走出这片山谷?”
“山谷?”亚弗戈蒙扫了一眼四周,轻轻一笑:“这里是离回廊之门最近的乌有之所,看见的和你心中所想所念有关。跟着我,我可以带你走出这里。”
“你是……?”游裴涴迟疑在原地。
“我叫亚弗戈蒙,回廊之门的指引者,指引从各处来回廊之门接受试炼的人。”亚弗戈蒙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男子的身份让她稍稍放下了一丝警惕,但也就那么一丝。她犹豫了一下,错开半步跟在亚弗戈蒙身后走着。
亚弗戈蒙的步伐很缓,带着一种奇异的规律,他每走一步,脚下的沙地似乎就软一分,随着时间的推移,游裴涴慢慢觉得自己快要迈不开步子了。
就在她觉得双脚几乎要陷入到越来越稠软的沙地之下的时候,背后猛得传来一阵推力,她四周的景物骤然一换,已然走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房厅。
这是一间华丽非凡的房厅,高高的房顶呈螺旋状,中央吊着一个璀璨绚丽的挂灯,光线所达之处,四通八达的走廊铺着绣有艳丽花纹的地毯,一眼望不见尽头。
挂灯之下,一圈圈铺着同样花纹的盘梯也是呈螺旋状,无尽地向上下两个方向延伸着。往下探去,下面的光线越发暗淡,螺旋紧凑规律,像能把一切都吸进去一般,遥遥不见底。
此时,房厅内的正中央或站、或坐着九个人,各个面带不安,他们见到亚弗戈蒙和他身后跟着一人时,都是立刻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被其余人围绕在中间的年轻男子有些焦躁地上前一步,行了个礼,问道:“伟大的指引者,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了,如今人数可齐全了?”
游裴涴好奇地打量了几人一眼,三女六男,都是年轻人的模样,只是有的像东方人,有的像西方人,穿着也各有不同,其中以那个年轻男子穿着最为贵重,一身蓝色长袍的胸口处,一个象征着中央教会骑士的深色标志格外引人注目。
“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个人,可以开启试炼。”亚弗戈蒙视线所达之处,几人都是眼皮一跳,那宛若实质的目光像能看透人心一般,让他们心慌地别开眼。
“你们的教皇每半年就会送来一批试炼者,他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魂魄之体吗?”他似是轻哼了一声,有意无意地朝她瞄了一眼,见到她迷茫的神色之后,勾了勾嘴角:“魂魄之体,灵魂出窍。你们的教皇倒也是个明白人,无论是谁,以一己之力打开回廊之门的任何一扇门都是有风险重重,灵魂尚可在离体三个月内唤回,肉体可就……迷失在回廊之中,无迹可寻了啊。”
卧槽,真的假的?
难道卡恩骗了她?
闻言,游裴涴愕然,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上当了。
然而,亚弗戈蒙的话虽然很是明确,她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卡恩郑重真诚的起誓,两者交错在一起,她不得不有了另一种荒唐的假设。
也许,只有教皇才能把试炼者送进回廊之门,所以卡恩并不知道,肉体是不能进去的。
可就算是这样,他为什么要骗自己说只有走出了回廊之门,才可以去中央教会呢?
*
【少女进入回廊之门,回到了一切的起源。
此时的她是这么年轻,年轻到并不知晓一切缘由,年轻到并不惧怕即将到来的种种因果。
过去与未来,时间与空间,在回廊之门不断重演,回响,牵绊。
她看见的,并不是她看见的;她听见的,并不是她听见的。
这里,是不存在‘现在’的。
这里是宇宙间所有生灵的来源之地,也是它们死后本源回归的最终之地。
宇宙间所有生灵的记忆,所有的过去与未来,都在这里。
亚弗戈蒙监视着这里,看见了这个,以区区血肉之躯就敢闯入回廊之门的,愚蠢的少女。
她看见了未来,但此时谁也不知道。
见到亚弗戈蒙时,她还在为第一次的对视惊魂未定,纵然对方并不曾见过她。
这种惊魂未定迷惑了她,她未曾仔细打量这双漂亮到极致,又毫无感情的血眸。
——刚才的他,比此时的他,沧桑了许多。
这是一种未经皮囊,从同一双眼眸中流露出来的,足以毁天灭地的隐忍愤怒,就是这样滔天的愤怒灼伤了她。
可此时的他,没有冷漠,没有愤怒,只有毫无感情的冰冷,和一种优雅得体,耀眼却并不伤人的伪善。
因此,他乐意告诉她一些无关痛痒的真相,并乐于旁观她对此害怕的失态。
但他似乎,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