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辛苦遭逢起一经【中】
“追问界定,只会破环所有生趣。一汪池水波光粼粼,看着觉得很美,全身心享受这种美,若是去探究水下的化学组合,那现在感触到的生命本身美感,全然毁灭。
知识经验,不过是对时间的想象力,延续不断深化,日趋细致慎密,诺干年后,你积累的知识,对世间的理解,远远在我之上。”
神音摊手,不愧是未来的科学家研究课题是他的本能,他老缠着她问一些自然科学的问题,她已经讲了一千零一夜。
“当活着的时候,仅仅专注于保全性命,如那些隐士,放弃人间所有生活,跑到深山里每日打坐修行,丧失生命一切趣味和质感。
那么,活几万年与不活,有何区别?
必须在困境中寻求明快,以期取代虚无,内心得以满足。
三人行,必有我师。如果多年后,我所知道的东西在你之上,起点也是如今你给我的,永动机究竟?”
太一微笑,他暂时找到打发无聊的方法,那就是沉浸于无尽知识漩涡中,充实自己。况且,他还找到一条捷径。
“这“永动机”嘛……”
神音语气微微上扬,她笑的异常狡猾,微微伸手:“等价交换,一个问题一件事情,我的新衣裳?”来时匆忙又没带包袱,她白衣上血渍着实刺目,看着好碍眼,她要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好好想想回去的办法。
太一有些无奈的指着衣饰盒:“此处只有黑色裙装,我方才加了些装饰。道心孤绝,讲究万事不萦于怀,你的心该大一些。”妖女就是麻烦,如此爱漂亮,普通的黑衣还不屑于穿。
神音手指缓缓拂过黑色主调华丽衣衫,她轻挑了眉,媚眼如丝,在太一审视眼光里忽然打了一下响指:“啪。”一声后,瞬间她那身沾血的白衣已经换了一身华丽黑色衣裙。
她知道,他在测试她修为。
一绺靓丽黑发飞瀑般飘洒下来,层层叠叠黑色珍珠缠绕脖颈,神音满意的望一眼衣袖上镀金花纹装饰,牵起那双明眸勾魂慑魄,她朱唇轻起:
“永动机,只是一个美好的假设。第一类永动机,一个不需外界输入能源能量,仅有一个热源的条件下便能够不断运动的机械。
可惜,还没有发明出来,知识有限,回答不了。”她感情丰富右脑发达,左脑萎靡,掌管左脑的数学逻辑分析仅仅在合格线徘徊。
瞧见她莫凌两可的答案,太一黑眸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也不生气,他眯起眼眸凝视她片刻,笑道:“等价交换的原则,杀一救一。回答不出问题,你说,现在是不是该杀了你?”
“杀人一万自损八千,多划不来,这身衣裳……大不了还给你?”神音扶着领口,假装微微拉低一些,端看他反应。
“脱离低级趣味,这招只对君子管用。”太一上下打量她片刻:“脱,我会尽情欣赏。”
神音:……
先前还伶牙俐齿的样子,如今瞧见她哑口无言,好像凋谢了的花似的,真有趣。
太一的第二‘坏习惯’,毒舌。
瞧够了她左右为难的样子,太一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玉净瓶,不怀好意的笑道:“选一样,脱或者死?”
神音微微挑眉,她拿起玉净瓶可以想象毒药分量还不少,这东西真是让她怀念。
在彼此无尽轮回里,他们相遇总是从拯救开始。有些交错互换,最初开始他曾救了她,以此下界人间,安逸遇到身患中毒的萧皓月,换成她救他。
另一些,又是永恒不变,LA里被创造出AngelsofCreation。天使,由人变为‘天使’,付出的代价是记忆、情感、无休止的训练,后来由凡人变成神仙,付出的代价依然是记忆、情感、无休止的修行。
值得庆幸,彼此始终是同类,受到同样的教育,会以同样的视角,站在同样的高度,来看待这个世界。
她微微呢喃着,把玉净瓶里的东西一饮而尽:“纷扰无非地,无非生死,无非爱恨,无非打杀,无非起伏,寻找失去,天上地下,古今中外,如出一辙。”
撇见她因为药物而逐渐变化的发色,太一这才满意点头:“记得此药有限制,你那银发沾不得水。”他这才说出最初的打算:“衣裳送你了,至于答不出永动机的问题……女娲师妹今日成婚,你陪我参加一下,记得别乱说话。”
“喔?”神音拿起耳畔一缕银发,她有些不习惯把长发拨到肩后,她笑眯眯点头:“原来,如此不得女人心,找不到女伴陪你参加婚礼?”
他摇头:“只是,不想。拿你的话说,我天生擅长阅读空气,感受周围气氛察言观色皆不在话下,常常看出……语言,是用来掩饰内心。”
她微微眨了眨眼眸:“空气是用来呼吸。语言,是来表达感情。”
太一凝视神音那双清澈眼睛,无论男女,他在天界看最多的三种眼神,唯唯诺诺事不关己,通常身份低微谁都能命令他们,眼神呆滞麻木;一种虚与委蛇,见高攀附见底打压,利字当头野心欲望繁盛,眼神带有一种价格味道,易于控制,目的很容易猜,无非名利而已。最后那种,眼神冰冷严肃,总是擅长给自己制定规则,喜欢在秩序原则之下生存。太一最熟悉第三种,他们通常身居高位,自持身份例如伏羲、例如神乐。至于,三师兄和他哥帝俊,太一只能说与眼前这双眼睛完全相反模样。
她……很有意思。
会乖乖换上黑色衣裙变化银发,却直白说出‘比起,语言是用来掩饰内心,更喜欢,语言是来表达感情。’
她始终不曾超越规则,处于规则之下,依然勇敢率真地活着。
……后来的后来,东皇太一能准确的描绘这种清澈,她拥有一双如孩子般的眼睛。
生活的信心只有在超越种种磨难之外,在与孩子目光的相接中获得。她清澈眼光,来自一种未经世事的无畏与诚实。
极目瞭望,天地之间九万里,银河星辰之上,从中宫天极星紫宫到达女娲宫,用腾云之术需一日,神音蹙眉指着马车问道。
“你的应龙?”
“……龙?”太一语气有些疑惑。
“马车与汽车,蒲扇与空调,算盘与电脑,烛火与电灯。舍弃前者而取后者,后者被看作是时代的进步……从高空俯视三万六千年前,下界里被黑夜笼罩的街道,依然沉浸在“吃”,满街都是吃落下的嘴脸,把青蛙、鱼、鸟全部吃完,最后剩下的就是吃掉人自己。
如此一想,时代进步只是在特定事物上换了个名称,应龙与火凤变成‘私人飞机’而已,此处与三万六千年后,也没什么不同。”
神音无奈耸肩:“真是拿你没办法,暂时把‘私人飞机’借给你。”
“火凤。”她一声响指后。
火凤已经腾空跃起,带着凤凰特有鸣叫声,赤红色火凤如一团燃烧火焰,刹那便照亮整个夜空。
太一眯起眼眸凝视她口中‘私人飞机’半响,心里赞同,哥等成年后送一样贺礼,就选一条龙,‘私人飞机’这主意不错。
可他嘴上却说:“真正优雅旅行所必要之物,不是能够日行千里骏马,也非凝聚奢华马车,能够停下匆忙脚步,漫然享受生活的时间罢了。”
听了此话,她眼皮一挑,长久凝视他,也不说话,思绪似乎飘向很远的地方。
被长久注视,他很尴尬,忽然若有若无的问道:“此‘飞机’是……”
她牵着火凤保持平衡,一边敷衍道:“前男友送的。”反正他也不知道‘前男友’是何物。
他了然的点头,神色坦然的吐出两个字:“师兄。”
“!!!”
神音眼眸一怔,她不是穿越时空?为何三万六千年前的太一会知道‘前男友’是师兄?!她不觉放下手上的缰绳,转头凝视他:“……师兄?”
“那晚把你捡回来,一整晚都在说梦话,你啊喜欢喊名字,一会喊‘靖遥’、一会喊‘昊天’、‘伏羲’喊了两百遍、‘神乐’喊了五百遍。唯独连名字都没有的‘师兄’,你喊了一万三千遍,整整一万三千遍。
如此推测,我猜一万三千遍的‘师兄’,便是前男友。”逻辑思维敏锐的太一,思考了一下,坦然的说道。
她微微眨了眨眼眸,仍然神色紧张问:“……一万三千遍,一次也未曾提起他的名字?”
“在一个身影上寻找他人的痕迹,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你有时看着我的眼神,我止不住转身看身后,却发觉身后什么也没有。你究竟,想透过这张脸,看到什么?
倘若……
你想透过这张脸,看到‘师兄’的话,会很失望,我不……”太一还未说完,微微顿了,等一下,她认识‘伏羲’、‘神乐’,却唯独不认识‘太一’,难得那个一万三千遍是……
“你师兄,他叫什么?”他有些忐忑的问道。
“月印万川,如月在天,只一而已。
他的名字,萧皓月。”她微笑说道。
“萧皓月。姓萧,凡人?”只有人才有姓,太一微微蹙眉,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了然:“原来,你爱上凡间男人。”难怪没有结果。
如此说着,他语气里又多了些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失落感,而究竟失落什么,那是的他还不知道。
“这也被你猜到了,厉害。”她点头。
“与本君有几分很神似?”他再次问道。
“十分。”她无耻说道。
“……下界凡人长着一张天界上神的脸实属难得。”他摸摸面皮,难道师傅鸿钧在创造他的时候打瞌睡,用了张大众脸?
“那么,如今从新认识一下,安逸,无名散仙。”神音厚着脸皮说完,她伸手道:“久仰大名,东皇太一。”
太一挑眉,他微微迟疑一下,还是学着她的样子,伸手道:“这打招呼的方式,真特别。”
“这是我唯一认可的方式,我们是朋友,对吗?”她笑着说道。
“朋友?”他疑惑问道。
“朋友,就是……对等的关系。”她说道。
“比起对等的关系……你会,站在那一边?”
他忽然收敛微笑,视线上下打量她半响,他说道:“朋友对我来说,在利害关系上一致,无论身居高位或者得落低谷,都会站在,我这一边……”
“那些随时会站在你那边的‘随从’恐怕不会少。随从要求不会很高,无外乎支持、寻求庇护,免受他人欺负而已。你的随从,已经够多了吧”
她了然,若有所思笑道:“渴望的东西很少,恐惧的东西却很多,实在是一种可悲的帝皇心态。东皇太一,原来你……没有朋友……
朋友,对等的关系,不会来恭维你,也无需你庇护。
从今日开始,本仙子是你的第一个朋友。”
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堆积的灰尘,看得到,抓不着。看到的种种,也是模模糊糊。她一直在怀念过去的一切,如果她能够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时间碎片,会走回早已消逝的岁月。
太多幻灭感,只有在换成另一重身份后,才有勇气去弥补缺憾……
一切不过是一场时间旅行,目的地不断变换,过去只会不停消失,没有什么地方会永远不变,与其目送时间流逝,她选择跃进自己时间之流中,那么时间对她,没有过去现在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