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窦昭(上)

第十二章 窦昭(上)

那日王晋和韩泰计议好后,王晋抄了一份诗稿,韩泰叮嘱他数句让其安心等待,便拿了诗篇急急去寻找叔父韩三原行事。

却说韩泰还是小看了王晋诗篇的震撼力,他拿了诗稿回到韩府后,坐了一架轩车便迅速赶往城南外的终南山忘忧谷。

等见了三叔韩三原,行礼客套完毕便将诗篇递给他看,没想韩疯子看完第一首诗便癫狂起来,双眼瞪得犹如老牛巨大,握着诗册的双手喜悦得簌簌发抖,等到五篇看完,直接把薄薄的诗册一扔,大喝一声:且拿酒来!

下面早熟悉他脾性的小厮急忙把美酒送上,韩老三咕咕一阵牛饮,干完一坛豪酒,手舞足蹈间便深情吟诵起王晋的五首诗篇,让人甚为惊讶的是,这老头看过一遍已紧记在心,念吟间一字不差。

“好酒!好诗!诗好,诗韵更好!韩泰,快快带我去见这位贤才!”

韩三原说完,带着一身浓烈的酒味当先便出了布置典雅的草庐,急急和韩泰坐了轩车赶往琼华院,却不成想这次相会竟和王晋失之交臂。

说来也是凑巧,韩泰临走时嘱咐了让王晋耐心等待数日,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一来一往,可能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消息。王晋又没能想到韩三原真会如传说那般“爱才如命”,甚至比传说更加疯狂,于是那天傍晚琼华院众士子提议去观赏大慈恩塔外的灯会时,有些烦躁的王晋也便随着众人出外散心,便错过了和连夜赶来的韩三原碰面的机会。

等到兴高采烈的众人回到琼华院时,却见韩泰竟一直等候,韩泰和众人客套一番,便把王晋拉到一边,悄声说过此事,王晋勒腕长叹,大呼可惜。

韩泰安慰道:“不妨事的,我三叔因正和山人王乐炼制‘化灵丹’,此正是七七四关键之期,所以不能久候于你,不过他已经写了亲笔书信,并托人将你的诗篇一同送与窦昭府上。有此推荐,窦大人必会相机召见于你,到时机智应变,三郎尚须注意。”

王晋点点头,再次谢过韩泰的帮忙,韩泰笑道:“你我不须多礼,此时人多嘴杂,我就不再多说,这便要回府去了,你最近数日还是不要外出的好,以免窦府来人急找不着。”

王晋笑着答应,惭愧道:“韩兄放心,即使外面再有甚好风光,我也不敢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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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终南隐士韩三原的大力推荐,王晋心大定,于是耐心等待事情发展,却没想到窦府的邀请也会来得如此之快。

第二天一大早,韩泰便又急匆匆赶到琼花院,拉了王晋,说要陪他去外面购买笔墨纸砚,还故意装作相邀睡得迷糊的裴居道等人同去,众人齐齐拒绝谢过,韩泰便无奈地拉着王晋出来,等到出了坊门上了紫辕轩车,才道明真相:原来是窦大人有请。

一路上,王晋罕见地有些紧张,韩泰笑他几句,气氛才放松下来,两人谈谈笑笑,走了约莫两柱香时间,才到了位于崇仁坊的窦府。

这“崇仁坊”位于长安东北偏向,紧靠皇城,是风水极佳的四之地,至于最佳的五尊地,那却是宫城、皇城所在地。按照历来规矩,五至尊之地不得妄占,达官贵人就只能抢占紧靠着皇城之下的四之地了,这一带也是长安城有名的富人区,亲王公主、显贵重臣、章巨子都在这里广建豪宅,名园无数。

行至窦府大门,王韩两人齐齐下车,向门房递上刺金拜帖。

也许是窦昭的家规严厉,也许是看王晋、韩泰二人气度不凡,这高官显贵家的门子态度很是殷勤,一人急急进府禀告,另一人把二人引入门内偏厅招待,茶水伺候,极是周到。

过了半响,禀告的门子回来,还跟着一位锦衣老者,看身份似府管家,那老者赔笑道:“原来是冠军大将军的公子驾临,刚才小的们有所失礼处,请赎罪。两位公子,我家大人正在府等候,请这边来。”

王、韩二人对管家拱拱手,跟随他一路行去,穿过数道拱门花园,绕过长长回廊,进入见客的堂,堂早有一位容貌清燿的老者等候在内,这人便是当朝礼部侍郎、散大夫窦昭。

“洪州贡生王晋(后辈愚钝韩泰)见过窦大人。”王韩两人普一进门,便恭敬地向窦昭行了大礼。

窦昭风度极佳,脸上挂着一副和询的笑容,微笑挥手让他们起身,待礼节客套过后,手抚颌下三绺长须,盯着王晋细细打量一番,点点头道:“你便是洪州王晋?恩,果然相貌堂堂,气质不凡,更难得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才学,不枉吾老友韩三对你赞赏有加呀。”

“小子才学鄙漏,实不敢当老大人和韩山人如此这般夸奖。”王晋谦和道。

“恩。”窦昭点点头,转过头来笑着对韩泰道:“仲宣贤侄,上次在你叔父‘静心草庐‘见过你后,一别半载有余,却怎地不来府上看望我这糟老头子?”

韩泰笑道:“窦伯父,您贵人事忙,朝廷又是多事之时,小侄可万万不敢以俗事杂务打搅。”

“唔,老夫人身体可安好?”窦昭关切地问道,他口所指的老夫人,便是韩府老太君,韩泰的奶奶韩老诰命夫人。

“尚好。”韩泰恭敬答道。

“汝父在西疆戎马数年,为朝廷守卫边域,劳苦功高,向朝廷尽了忠义,却是疏怠了家孝心,说起来实为一大憾事,韩将军不愧为我朝忠臣良将矣。”窦昭感慨道。

韩泰不好说什么,只得低头摆出一副恭敬的神态,窦昭感慨完毕,想了想道:“仲宣,你去后院寻得吾儿窦明,有此难得机会,你这个当兄长的,也好教导下他的课业,此子顽劣,整日只知嬉闹玩耍,老夫实不堪教之。”

韩泰知道这是让他回避的话,于是恭敬地答应了,暗地给王晋使了个眼色,便随着窦昭身后的俏丽丫鬟引路,去往后院。

堂只剩窦、王二人,窦昭不开口,王晋也不敢放肆出言,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沉默。

过了片刻,窦昭缓缓吟道:“花缺伤难缀,莺喧奈细听。惜春春已晚,珍重草青青。”

落袖满地,花瓣残缺,娇莺伤啼,春光消逝,这诗的忧郁味道,却已被窦昭略微沧桑的嗓音完全吟了出来。

这诗王晋当然熟悉,却是自己昨日交给韩泰的五首诗篇之一,其这首偏向忧郁凄婉,却不是王晋喜欢的豪迈潇洒风格,而是当时忆起窦昭的性情比较伤感怀旧,作诗时脑自然就浮现出了这般诗句。

直到现在王晋还有些疑虑自己当时“如有神助”的状态实在奇异,不过如要论到对这诗的理解和感怀,听了窦昭的长吟后,王晋已清楚自己是拍马都赶不上对方的,按这个角度来说,他作的这首诗,确实是投其所好、正下怀。

窦昭念完一诗,如畅饮美酒般,仔细品味半响,才悠悠叹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感慨寂寞体会,确是难得。恩,你的名字老夫却早已听过的,先前是沈微曾向我推荐几首闲适小诗,《咏春》、《结爱歌》、《溧阳秋雪》都是不错的诗,不过这些诗太过追求精雕细琢,所以字里行间艰涩枯槁,难免便会缺乏自然之趣。”

说到这里,窦昭话锋一转赞叹道:“老夫却万万想不到你这数首新诗却是大异从前,从寻常朴素间异峰突起,给人耳目一新魂魄震撼之感觉,就诗境方面,确实大有长进。更难得是从这些诗篇可看出你已始用白描,并不顽固守旧于词藻典故,语言明白淡素而又力避平庸浅易,须知繁华尽处必归于平淡,大拙胜巧才是我辈毕生追求之道。”

王晋神情恭敬,真诚地说道:“窦大人一席话确实让晚辈茅塞顿开,小子谨受教!”

窦昭确是爱才之人,如是不然,数十年前也不会散尽家财,在终南山开设“忘忧书院”,倾力接济贫困士子,不过出仕后碍于官场身份,有些时候不能简单只以喜好行事,更多的便要考虑舆论和得失,行事之间难免便给人“太过讲究原则”的感觉。

不过今日情形又是不同,一方面王晋乃至交好友韩三原推荐而来,另一方面王晋的诗赋又确实合乎他的心意,窦昭不免动了殷殷爱才之情,这才一大早便让韩泰带了王晋前来相谈。

不过大概也只限于“相谈”,窦昭此时的心还没有多少欲提携王晋的想法。

要说窦某人采那是一等的风流,为人交友也很是潇洒逍遥,但却没有一点一滴的政治抱负,出仕为官也不过图个荣华富贵身份超然,至于为国为民不避嫌疑干出些功业政绩来,那是从来不奢想的,所以,做官治事最是小心谨慎,既不想通过提拔人才而得到朝廷褒奖,更不想因为推荐人才而最后背了骂名。

这份心思王晋隐隐预约已经感觉到,不过虽然急在心但面上不露半分异样,还是得打起恭敬的态度和诚恳的精神,应对窦昭的攀谈询问。

这样,过了半天,窦昭才结束了对王晋的“指教”,客套间说到点子上,只听他道:“王晋,我先前听你自称洪州贡生,既然汝是来自官学,那你可熟识洪州州学的宋公普夫子?”

王晋暗舒口气,如果窦昭不问,自己却也不能主动说的,那样的话只怕今日之事便要糟糕,幸好他还记得老朋友,王晋恭敬答道:“回窦老大人话,宋夫子乃王晋的授业恩师,八岁时晚辈便发童蒙于老师门下,十年寒窗苦读,一直悉听恩师的授业教诲,受益良多。这次来京,宋夫子特意写了书信要小生送给大人……”

“什么?宋公普竟是你授业老师?你怎地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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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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