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回忆
“丫蛋儿，你又跑哪里去了？”何良的妻子扯开嗓子喊起来，没一会儿，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就拎着裙子跑了过来：“姐姐，我这不是在吗？”
“鞋子上都是泥，你是不是又跑出去了玩了？”何良的妻子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她另外的两个女儿都是温柔娴淑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小女儿异常跳脱，他们在隔壁附近建了宅子住下之后，她更是越来越野，整天想着往外跑。
原本何良的妻子是不在乎这些的，毕竟她自个儿小时候就漫山遍野地跑，但这两年这个小女儿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姐姐，我真没走远……还有，姐姐你能不能别叫我丫蛋儿了？”那个小女孩儿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何良的妻子。
“你哥都是秀才了，我还叫他狗蛋儿呢！”何良的妻子略带骄傲地说道，她的小儿子脑瓜子名字，现在十六，竟然就已经考上秀才了！
那个小女孩儿撇了撇嘴不说话了，何良的妻子又道：“你快收拾收拾换双鞋，我们要带你回镇上去。”
他们现在为了看着隔壁，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边，但每次过年还是会回去的，今年何良的妻子就选了十二月廿二出发，回去之后明天正好过小年。
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很快，何良的妻子王林海，还有王大林那个小女孩儿就都坐进了马车里，对了，王大林就是狗蛋儿。
他名叫王大林字求索，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称得上前途无量，然而父母还是习惯叫他狗蛋儿。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到达镇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林正在门口等着，很快就把他们迎了进去。
何良的妻子等人搬到了隔壁附近，大林却一直住在镇上，也在镇上娶妻生子安了家，当然，隔壁事情多的时候，他也会去帮忙。
卖了很多年的肉，现在大林俨然是另一个王林海，身形气质极像，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的人看到他和王林海站在一起，都会觉得这两人是亲父子。
第二天何良的妻子起来的时候，大林的妻子已经将早饭端上了桌子。
大盘的白菜饺子、小米粥还有各种酱菜腌肉摆了一桌，光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只是被儿媳妇伺候着吃饭，何良的妻子依然觉得不太适应，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过上现在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的？这一切她偶尔想起来，总会有种不真切感，然后这一切还偏偏就是真的。
她现在都四十五了，手上脸上的皮肤竟然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还要光滑白皙，因为胖了不少，除了眼角就连皱纹都不多。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早饭，大林和妻子就一起忙去了，年底来买肉的人多，单单大林一个人根本看顾不过来。
何良的妻子就帮着大林看着几个孩子，结果没过一会儿，丫蛋儿就突然咋咋呼呼地冲进来了：“姐姐，外面有个老女人不肯给钱，大哥似乎想打人……虽然那个老女人看着就觉得讨厌，但大哥打人也不好……”
“我去看看去。”何良的妻子抱着孩子往外走，看清肉摊前的老女人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竟然还是熟人——几年不见，张寡妇看着更老了。
这个当初单看外表会让人觉得她比何良的妻子小的女人，这会儿就算说她是何良的妻子的长辈就没问题。
“大林，这可是给你爹吃的肉，你还跟我要钱你要不要脸？”张寡妇坐在肉摊前撒泼打滚，将一大块肉牢牢地抱在怀里，而大林正拉着她不让她走。
“我爹在屋里。”大林的表情丝毫不变：“你要是不想花钱，骨头什么的我可以给你一点，这块肉你给我放下。”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爹把你养到八岁，一转眼就喊别人爹去了！现在你爹老了，自己卖肉连口肉都不给他吃！”张寡妇又哭又闹。
张寡妇的样子着实可怜，当年的事情在场的人基本上又都知道，当下劝了起来：“大林，王二林再怎么说也是你亲爹，你总不能不管他。”
“是啊，那可是你爹，他再不好也是你爹。”
“你连自己的亲爹都不管，这不是不孝吗？”
……
这个高江现在日子过得好的很，都把孩子送进学堂了，竟然不肯赡养父亲……在场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大林。
大林皱了皱眉头，突然抄起旁边砍肉用的大刀一刀砍在了砧板上：“姓张的你有种就把肉拿走，赶明儿我从你儿子身上割回来！”
张寡妇抖了抖，将肉扔在地上转身就跑，周围的人看着大林的表情却满是不赞同，其中一个老头更是道：“大林啊，那是你继母，你也要叫姐姐的，你怎么能这么对她？还有你爹，那是你亲爹，他现在受了伤干不了什么，你怎么能一点都不管？”
“王二林没养过我，我给他钱做什么？倒是你，我记得王二林当初常常帮你做事，你怎么就不去养他？真是忘恩负义。”大林冷冷地说道。
他一直都记得自己八岁以前的日子，那时候他特别怕他爹，怕他爹又把家里的东西拿去送人。
那会儿，往往他姐姐辛辛苦苦赚回来的粮食他们都没吃几口，他爹就因为觉得别人穷而把剩下的粮食给出去了。
就连他捉了个金龟子给妹妹玩，他爹都能因为别家孩子在旁边看的稀奇而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金龟子给人！
这种爹有还不如没有。
对现在的生活，大林是珍惜的，要是他姐姐没带着他改嫁，他恐怕早就饿死了，哪还能过上天天吃肉的日子？
王林海不是他亲爹，也很少跟他说什么话，但做的却比他亲爹要好一万倍，这个男人送他去读书，教了他一门手艺，在他长大之后，还花不少钱给他说了门媳妇，然后送了他十亩地。
那会儿他自己看着肉铺已经好几年，有了些积蓄，原本是想自己花钱成亲的，毕竟他不是王林海的亲生儿子，但王林海根本就没给他这个花钱的机会，倒是他那个亲爹……
大林的嘴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其实王二林和他的接触挺多，他刚跟着何良的妻子住到王林海那里的时候，王二林时不时地会来看他，说如果他受了委屈会帮他出头，然而他说归说，一文钱都没给过他。
后来他姐姐怀上孩子，王二林找他的次数就更多了，还说等王林海有了亲生孩子，肯定会把他赶走。
他当时只觉得好笑，王二林自己连亲儿子都赶走，就以为别人都会像他那样不成？
十多年前他接过王林海的肉摊的时候，王二林依旧来找他了，让他别白白帮王林海干活，然而事实呢？这些年他赚的钱王林海没拿过一分，反而帮他娶了媳妇。
越是对比，越是能察觉出王林海的好来，因此就算王二林过得再凄惨，大林也不为所动。
在他离开姚家的时候，他就不想再叫这个人爹了，更何况，王林海对他这么好，他再认亲爹这不就是对不起王林海吗？
当然，他也幻想过王二林会后悔，会给送东西，要是那样，他就把王二林给过什么全都记下来，等王二林老了双倍扔到王二林的脸上去……
然而王二林并没有给过他什么，即便在他成亲前给他送了一吊钱过来，第二天张寡妇又闹上门要回去了。
大林把王二林对谁有恩，谁就去养王二林的话扔出去之后，他的肉摊上就安静下来了，继续劝他尽孝的只有寥寥数人，这几人还在他一句“张寡妇的孩子不都叫王二林爹”之下败退了。
何良的妻子嫁给王林海之后没多久，王二林就娶了张寡妇，这两人后来还又生了儿子，只是那孩子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所以现在喊王二林爹的，就只有张寡妇的三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在王二林还没娶张寡妇的时候，对王二林是很好的，但后来……
王二林娶了张寡妇之后，原先的那德行依然没改，张寡妇再厉害也拦不住他，那三个孩子当然不会对他有感情。
其实就连张寡妇，现在都不乐意管王二林，只是张寡妇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又没什么本事，除了跟着王二林也没有别的出路……
大林站在桌案后继续卖肉，何良的妻子看了一会儿，转身打算回屋。
“大嫂……”一个满是沧桑的声音响起，何良的妻子看过去，又看到了一个熟人，正是王二林的好兄弟管家。
“我丈夫跟你没关系，你可别乱叫大嫂。”看到这人，何良的妻子想也不想就道。
“对不住……”管家低头道歉：“大……夫人，大哥他一直惦记着你，想要见见你，你愿意跟我去见见他吗？”
“我还要在家带孩子呢。”何良的妻子笑着回绝了，她去见王二林那不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坦吗？王林海虽然不嫌弃她以前嫁过人，但肯定不愿意让她去见王二林。
何良的妻子拒绝的很果断，还马上进了屋，管家还想说点什么，就看到大林瞪了过来，那眼神就跟何良的妻子刚和离那会儿他想跟何良的妻子谈谈的时候王林海看他的眼神一个样。
管家颓然地往回走去，没多久就到了自己家，而王二林拄着根拐杖，正坐在他家的门坎上，看到他身边没人，这人的表情顿时黯然下来。
“大哥……”管家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王二林半年前摔断了腿，就当不成衙役了，偏偏张寡妇的儿子还占了姚家的房子把王二林赶了出来……
“是我的错。”王二林低声道，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