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楔子

一、楔子

一、楔子“算命啊,绝对不是请客吃饭,绝对不是装神弄鬼,别看革委会那些人总说我封建迷信老顽固,可生孩子时又都屁颠屁颠把我找去。”院子里响起周瞎子公鸭嗓子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他拐杖独特的点地声,比别的瞎子慢很多,却是一下又一下,很有节奏地铿锵着。

胡大海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屋里跑了出来,快步上前扶住周瞎子,“周叔,您看这事儿弄的,我该去接您的,反倒是让您先找上门来了。您担待您担待。”

“大海啊,老邻老居的,我跟你死去的爹妈原来都是一个车间的,我多少也算半个爹吧,从孩子那儿论的话,我算干爷爷。哈哈,不必惶恐,咱们爷们之间不讲究那个,忒见外。”周瞎子很是大度地说。

“那是那是,你老说的一点没错,都是一家人,那就麻烦周叔您好好给孩子看看。”胡大海弓着腰,把周瞎子请进了里屋。

周瞎子落了座,喘了一会儿气,又喝了大半茶缸子温水,这才挽起了右手的袖口,“大海啊,开始?”

“中,开始。”胡大海答应着,回身从老婆的怀里抱过正吃奶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周瞎子跟前的炕桌上,“您老费心了。”

后来汽改厂一带的人们常听胡大海说,那天周瞎子摸骨摸的特别仔细,仔细到整整花费了差不多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即使孩子饿的嗷嗷哭,他也没让喂奶。那时候,我紧张的汗都下来了,抬眼看了看周瞎子,他竟然是脸色铁青、大汗淋漓了。

最后,周瞎子慢慢把孩子的小手放下,慢慢地直起身子,慢慢地用拐杖支撑着下了地,慢慢地转向门口。突然,他拐杖也不点地了,腿脚也不拖沓了,用不可想象的速度冲出了我家。

人们连忙问,为啥?看见什么了?说什么?

胡大海摇摇头,摸骨的整个过程他只说了两个字“别动”,意思是不让我动孩子,再什么话也没说。至于他看见或者算出了什么,问了他几次都不说,也就只好作罢了。

好奇的人便去问周瞎子给胡大海家闺女摸骨的事儿,他又总是说些不着调的话:莫非要变天了?主席一解放就关了的烟馆、赌场和妓院,莫非几十年后这些东西又回来了?

人们听了就说他胡咧咧,渐渐地也就把这回事儿忘记了,都是些家长里短的闲事儿,叨咕多了自然也就厌了。

不过,随后发生在胡大海家闺女身上的一些事情,慢慢地验证了周瞎子当年说的那些个胡话。90年代中期赌场、歌厅和洗头房的再次出现,当年杜绝了的黄赌毒又粉墨登场了。

就像周瞎子摸骨的这种属于四旧的玩意儿,如今都可以大摇大摆地在繁华地段摆地摊了,先生,要不要算一卦,求福求财求平安,灵验!

头几年,周瞎子也不例外地发了家,他和一个叫老歪的混子合伙开了一个诊所,专治不孕不育症。俩人道骨仙风的很是那么回事儿,门庭若市,顾客如织。

周瞎子的身世已不可考证,汽改厂在抗美援朝时扩建,拉了两卡车从关内来的工人,其中有个双目失明的小伙子,他自称姓周,一个打磨工,用手感知事物的平滑度。

后来打磨工这一职业在工厂里慢慢地消失,被砂轮和水平仪替代,小伙子没了用武之处。加上他又是瞎子,就被派到后勤和一帮女人在食堂后厨帮忙。

小伙子一气之下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回来时就不再上班,除了厚着脸皮领厂里的救济金当生活费之外,他还偷偷摸摸地私下给人家摸骨。从那时起,周瞎子这个名号才逐渐地被人们叫响。

摸骨是山、医、命、卜、相五大玄学中相的一门玄学,最早可以追溯到四千六百年前的黄帝时代,之后周朝的姜子牙在昆仑山修炼时无意中得到了这门玄学,后又经鬼谷子之手,整理出一套完整的摸骨理论。

周瞎子开始摸骨那会儿,这东西属于四旧,是专政的对象,不能明目张胆地在外面说。等周瞎子给胡大海家闺女摸骨的时候,是七十年代初,大的气候已经远没有那么紧张了。可他还是因为摸了这个姑娘,吓的有小半年再也没开一次命盘。

胡大海等周瞎子走后,也是狐疑了好一阵子,可等看到闺女咋呼着小手小脚地笑,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那年天热的格外早,刚入四月不久,秋衣秋裤都穿不住了。晚上的时候,胡家夫妇趴在炕上绞尽脑汁地给孩子取名字,一本田字格都快写满了,也没挑出个满意的。胡大海一泡尿憋了好半天,便扔了铅笔下地,急急往后院厕所跑。

刚一进后院,看见种了几年的桃树开满一树的粉桃花。

胡大海一泡尿撒完,抖激灵的档口,忽然,闺女的名字灵光一现地取好了:胡桃花。

那天,金鱼儿好奇地问桃花,“你爹给你起名时,难道就没想到别的?”

桃花用嘴角叼着细杆的中南海,眯缝着桃花眼,很是温柔地吐出一个字,“滚!”

金鱼儿虽然没什么文化,看不懂四书五经,更不会背唐诗宋词,单单喜欢看些通俗小说。而这类小说里大多会有一些香艳的场所,场所里的小人物又几乎都会有个叫桃花或桃红的女人。所以,金鱼儿也就只好对着胡桃花的名字浮想联翩了。

胡桃花,女,1974年生人,祖籍辽宁盖县,白羊座,AB型血,天生丽质,艳若桃李。她就是金鱼儿这篇故事里的主人公。

汽改厂有一万多职工,大多住在职工大院里。我和胡桃花都是厂子的子弟,但对她小时候没什么印象。那时候孩子实在太多,一般的家里都是三四个,唯独胡桃花家只有她一根独苗。

第一次认识胡桃花是在副食品商店,那年上小学五年级的金鱼儿,正望着柜台里花花绿绿的糖果馋的咽口水,就听见边上一小女孩冲着售货员喊,“阿姨,给我来一毛钱水果糖,要粉紫色的那种。”

小女孩还没有柜台高,踮着脚尖,正努力地举着一张一毛的纸币往上送。

天啊,这小不点竟然有一毛钱啊!金鱼儿差点把下巴惊讶掉。

小女孩穿着粉红色碎花对襟小衫,一条黑白格子裤,俊俏的瓜子脸旁甩着对大长辫儿,一对桃花眼水灵灵地瞅着售货员。

金鱼儿从小就没崇拜过谁,连我那特驴性的爹也没不行,因为他管我们姊妹太严厉,很少很少给零花钱。可那天,我对这个小姑娘简直是崇拜的五体投地了。

后来金鱼儿才慢慢地明白了,自己一生崇拜的是什么:钱!

小女孩接过售货阿姨递过来的五块水果糖,美滋滋的拧开一个包装,把里面的糖块倒在手心里,向着空中一抛,仰头张开嘴稳稳地接住。动作一气呵成,绝不拖泥带水,这功夫没个三五年,是不可能达到如此炉火纯青的地步的。因为,她还仅仅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金鱼儿当时笃定的认为。

小女孩嘴里发出嘘嘘的吃糖声音,手里忙着把粉绿色的糖纸抹平,叠好,小心揣进小衫的衣兜里。

小女孩蹦跳着跑到金鱼儿的身前,“你叫小金鱼?”她忽闪着桃花眼问我。

“恩,你认识我?”金鱼儿装出很高冷的样子,努力控制着喉咙里的口水。

“认识,你是假小子,汽改厂没有不认识你的。”她嘴里含着糖,说话有些模糊。

“假小子?你听谁说的,我可不是。”我故意冷下脸来,为了掩饰那没控制住咽口水的难听声音。

“嗯哪,我看也不像,我请你吃糖。”小女孩忽然摊开伸向金鱼儿的手,娇小的手心里躺着一颗粉绿色的水果糖。

金鱼儿这辈子再也没吃过那么甜的东西,以至于到现在写到这些时,嘴里仍免不了泛出了口水。

小女孩跑走的时候,扔给金鱼儿一句话,“我叫胡桃花,以后找你玩啊。”

那年,桃花刚刚上小学一年级。

后来金鱼儿接触桃花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看见她,她总会从衣兜里变出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送我。据她的同学说,整个学校里就桃花家最有钱,吃的最好,穿的也最好。

这让金鱼儿想起当年计划生育里的一句口号,“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是特么这个理,让人无法反驳。可为什么现在又让随便生了呢,而且还要出台相应的二胎奖励政策,那到底是生孩子还是种树呢?有点糊涂了。

桃花从小学到初中可以说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没吃过苦,没挨过揍。胡大海两口子真是把这孩子当成小祖宗,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以说跟现在家里的孩子的待遇差不多,都是娇生惯养,往死里宠爱着。

可这种孩子一旦踏入社会,面对完全颠覆自己概念的残酷现实时,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溺爱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上的溺爱,爱的愈深,伤害的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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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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