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笙曦有琴奏潮声
第十四章笙曦有琴奏潮声翌日,云萝和句芒告别了姽婳他们,一起去了南海。
她和句芒在海边搭起一座小木屋,开始过起了凡人的生活。海边的生活清苦而单调,可是却有在天宫体会不到的惬意和自由。
清晨,天边喷薄的朝阳火红染红了天际;黄昏,海面上盛满了细碎的金色波光;晴日,海上波光潋滟海鸥啁啾;雨天,海上风云变幻惊涛骇浪。
云萝和句芒将这些美景尽收眼底,一点一滴永存心中。这大概是她此生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每天听着海浪声入眠,那股清凉微咸的湿意也都浸入到了梦里。
海面平静的时候,她也会试着潜入海底,采摘一些珍珠和海菜,烹煮一顿美味的餐饭。他每次都吃个碗底干净,还会半开玩笑地用竹箸敲着碗沿,说要再吃一碗。
云萝将一碗饭盛给他,嗔怒道:“敲什么敲?比乞丐敲得都响,看你那样子,早就没有了天宫青龙的姿态了。”
句芒嘿嘿一笑:“得仙厨在此,我句芒此生已经足矣,管它什么青龙,什么天宫?”
她伸手一指,直直地往他面门上戳去:“你还好意思?你说,白小姐是怎么回事?”
那个如同芙蓉花般美丽的江南女子,应该早已嫁人了吧,或者真的如同梦中那般,到承湛的皇宫里做了一名妃子。近来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这样一件微末小事,也值得琢磨半天。
句芒好笑地望着她:“当时你给我画了个麻子脸,还没解气?”
“那不一样,那时我还没认识你呢。你和她,究竟有没有……”云萝咬了咬下唇,还是没说出“情意”二字。
“没什么,不过是看到有民宅失火,掐指一算白小姐的阳寿未尽,就顺手救了她。结果被她看到了真身,竟然就那样害了相思病。”
“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他的神情十分坦率。
云萝只觉得心头微痛,仿佛被虫蚁咬了一下。句芒眉头紧锁,一把扯过她的手腕,两根指头放在她的仙穴上按着,半晌才舒展了眉宇。
“句芒,怎么了?”
怀里的佳人香躯温软,水眸如星,让他心动不已。他低头轻声细语,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欣喜:“那滴心头血,总算是消失了。”
“什么?”
“没什么。”他低低叹息,“云萝,等解决了阴神这边的事情,我们回到天宫,该怎么办呢?”
云萝一僵。
是了,回去了天宫,还能像如今这样自在吗?
“还能怎么办?”她含着两滴泪抬起眼睛,“天条那样严厉,大不了你我两两相忘,再不来往。”
前头已经有了骊姬,她不可能再去触碰这禁忌。
“这就是你想的?”句芒将她搂得更紧,“我想的是,脱了这身神籍,和你做一对逍遥地仙。”
什么?
云萝挣脱了他的怀抱,愕然道:“你知道脱掉神籍是什么意思吗?”
并不是只有句芒有过这样的想法,千百年来,总有几名上仙因为情爱想过脱掉神籍。可是他们了解到如何脱掉神籍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过去尝试。脱掉神籍,就是剔除仙骨,抹掉神识,不亚于脱胎换骨。
那是无比惨烈的一件事。
“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些!”云萝摇头,清泪点点落下,“你生来就是神祗,若是为了我变成一个区区地仙,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
“别说了。”云萝将筷子放下,扭头去了屋外。外面海风猎猎,卷起浪花一堆堆地冲过来,足下白沙是那样冰凉。
她抱住双臂,低头啜泣。
半晌,从身后环来一对臂膀,句芒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云萝,我们先不想这个问题,先过好眼下的日子,好吗?”
她点头。
先过好眼下的日子,也只有如此,只能如此。
这件事如同一页书,被轻轻掀过。从那以后,两人再也没有吵过一次架,日子变得悠长而宁静。
打破这宁静的,是姽婳用信鸽传来的消息。从字面上看,姽婳的消息并不乐观。天下异兽、能人志士已经有不少沾染了阴神的气息,变得暴戾残忍。原本清明太平的凡间,已经被糟蹋得乌烟瘴气了。
就连昨晚,云萝也无意看到句芒站在窗前擦拭着青龙利刃和凤剑,表情肃穆,眉眼端宁——那是每一个战士在上战场之前对武器的爱护清洗的表情。
云萝知道,一场恶战即将拉开序幕,而她和他的结局都不可预知。
胜或者负,决定着生或者死。
云萝偶尔会呆立在海边黑色的崖石上,任由海风将长发吹得散乱,一个人静静地想着心事。
“句芒,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呢?”她叹息一声。
海浪滚滚,只有涛声回答她的问题。云萝眯起眼睛,看到海边那栋小屋已经亮起了柔柔的灯光。
句芒今天去海巡,此时应该回来了。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
她念了个咒术,想要飞身离开,目光却被一抹亮色所吸引。原来脚边的石缝里竟然生着一株玉香罗。细小的根茎柔弱无比,通体洁白,有着不容小觑的韧力。
“真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云萝又惊又喜,低身抚摸那朵玉香罗。
这朵玉香罗应该五年前刚开过花,所以再开花的话,还要等上五年。
玉香罗向来是地仙们最爱的灵草,摘了玉香罗的花熬水服用就可以增强功力。
记得她还是一只梦貘的时候,曾经漫山遍野地去寻玉香罗。承湛那时还是族长之子,听闻她寻找玉香罗,就命令几只梦貘都帮忙去找。
后来她听说此事,还对承湛发了一通脾气,坚持要自己去寻草。可承湛振振有词地说,云萝,玉香罗十年才开一次花,一次花期只有三天,万一这三天里没有找到玉香罗,难不成还要你再等十年不成?
那我就等上十年啊。她当时这样说。
承湛却还是不依,扯过她的手说,十年太久了,我舍不得你等。
现在想一想,承湛果真是耐不住性子的人。梦貘的寿命有数百年之久,修为上乘的可以有千年寿命,甚至几千年。他却连十年都觉得漫长。
所以后来,才会愿意放弃梦貘的身份,进入人间做一个凡人吧。不知道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她?
不如……送给姽婳养着,玉香罗还是养生灵药呢。
云萝伸手想要将玉香罗挖出来,想了想又收回了手。
“罢了,你距离下一次开花还要五年,谁能等得了那么久。”云萝怏怏不乐地自言自语,“要知道,我们这一趟去海底,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
海风凛冽,那株玉香罗却岿然不动。
回到屋里,就看到房内只有一盏油灯幽幽地亮着,居然没有句芒的身影。
“句芒?”
她去了几间屋子看了,发现他的配件和披风都还在,人却没了影子,当下心中忍不住疑惑。
这木屋上面还有一层阁楼,云萝踩着木质阶梯上去,果然听到有哗哗的水声,似乎有人在沐浴。
云萝骇然,这阁楼也就放放杂物而已,哪里能用来洗澡?再说,平常的洗浴都是用海水完成,哪里需要在这里洗?
难道,这人并不是句芒?
云萝忽然心生出许多不好的预感,暗自掐了个咒诀,将那柄凤剑持在手中。慢慢挪到了楼梯口,看见阁楼上拉起一张帘子。水声,就是从帘子后面传来的。
她咬了咬牙,用剑尖去挑那帘子,却有只手适时将那剑一把握住。接着,句芒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想看,用手挑开就行了,别用剑。”
还真的是句芒?
云萝腾地脸红了,松了剑柄,后退了两步,咬牙切齿地问:“你发什么神经?”
“今天出海,恰好捉了一只吞吐兽,就拿来调教一番。”
她咬牙。
吞吐兽是海中生的一种灵兽,能吞下一个湖泊的水量,吐出能够下雨的云朵。没想到居然被句芒捉来伺候沐浴。
“你捉了这吞吐兽,龙王不会怪罪吗?快还回去。”她又气又急,隔着帘子喊。
“急什么,我看这吞吐兽有趣得很。”句芒不慌不忙地回答。
刷的一声,帘子被人拉开。云萝吓得赶紧捂住眼睛,踉踉跄跄地逃下楼梯。句芒从身后一把抓住她:“你逃什么。”
她的右手触碰到他赤裸的手臂,更是惊慌,面红耳赤地道:“你快穿上衣服!这样像什么样子。”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接着那股力道加大,一把就将她往后扯去。云萝惊叫一声,倒在他的臂弯里。
她心头狂跳,下了死劲地挣扎,却被他两手钳得紧实。无奈地回眼看去,她意外地看到句芒穿着一身单衣,居然不是想象中的衣衫不整。
见她诧异,句芒坏坏一笑,问:“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
“你以为我让吞吐兽伺候我沐浴?”
云萝语塞,面上烫烫的,如同身子里烧了一把火。句芒继续笑道:“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谁,谁失望了。”
“那你刚才躲什么,现在又一副恹恹的样子,不就是没看到你想看的场面,特别失望吗?”
没想到他嘴巴贫起来,比刀子还利。云萝一口气咽不下去,索性跺了跺脚,道:“是,我是失望了。”
这次,轮到句芒发愣了。
“还以为你在这阁楼上沐浴呢,想一睹美男出浴的美景,谁想到是调教灵兽呢。”云萝装作不满的样子摇头,忽然上前两步,伸出一根指头勾住他的腰带,“不如,你让我饱饱眼福呗。”
句芒顿时面红耳赤,想要扯回腰带,却无奈云萝下了死劲勾住,怎么扯都扯不开。两人正在僵持中,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你们打情骂俏,也要考虑考虑别人的心情……”
云萝吓了一跳,这才记起这阁楼上还有一只吞吐兽,赶紧松开了手指头。句芒脸色更是不好看,将那张悬挂的帘子一拉,一只浑身长满灰毛的小兽就滚了过来。
它浑身被捆仙绳给捆成了一只球,滚过来的样子特别滑稽。滚到云萝脚下,吞吐兽巴巴地抬起眼睛,竟然是墨玉一般的瞳仁,漂亮得很。
云萝忍不住就噗嗤一笑:“吞吐兽,你怎么就得罪了句芒大人?”
吞吐兽呜咽了两声,才道:“仙厨大人,求你救救小的吧!小的不该把你们的行踪告诉凡人。”
“你告诉了谁?”
“告诉了渔村里的几个渔民……呜呜,女仙,我真的是没有恶意。”
云萝茫然无措地看向句芒:“要不,放了它?”
句芒甩了甩手腕,道:“幸亏只是告诉了几个渔民,不是什么要紧的阴神,你想放了,就放了它吧。”
云萝蹲下身,将捆仙绳给解开。吞吐兽抖擞了一下毛发,蹒跚地走到窗户边,回头深深地看着云萝。
“你还有事?”
“多谢仙厨大人。”吞吐兽犹豫了一下,吞咽了下口水,“还有,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仙。”
句芒顿时黑脸,抬起一脚踢在它的屁股上:“谢就谢,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可怜那吞吐兽抵不过这千钧一脚,呼啦啦地向海边飞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云萝愤愤然上前,只见海面翻滚,哪里还有吞吐兽的身影?
“夸我漂亮,就是说废话?”她叉腰道,“你怎么这么霸道!”
句芒一把将她搂过来,咕哝了一句:“我就是霸道,不容别人都看见你漂亮。”
云萝噗嗤一笑,怒气全消,心头只荡漾着一股甜蜜。
“吞吐兽将我们的行踪告诉了渔民,会怎样?”云萝靠在他的肩头,心不在焉地问。
“嗯,他们已经上门了。”
话音刚落,就有人笃笃笃地敲门。
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云萝顿时警醒起来,不由自主地去摸腰中的凤剑。句芒扫了她一眼,平静地道:“没什么,只是几个渔民而已。”
下了楼,那敲门声果然大了起来,似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决心。
“谁敲门?”
门外有人回答:“我们是附近渔村的渔民,特来拜见英雄。”
云萝这才记起,一个月前,附近渔村被一条邪恶海兽所惊扰,句芒帮助他们将那条海兽杀死,他们才没有举村搬迁。后来为了隐藏行踪,她和句芒搬到了这里,没想到吞吐兽将他们的消息告诉了这几位渔民。
打开门,门外果然是一名渔夫打扮的老者和几个小伙子。他们见了她,忙施礼:“我们今日是来拜见英雄的。”
她回头向句芒挤挤眼睛,他连忙从桌边站起,几步走到门前说:“你们太客气了,为民除害只是举手之劳。”
老渔夫颤巍巍地将手中的一个篮子递上:“英雄,你的举手之劳救了我们全村人,这是我们煮的一点鸡蛋,送给英雄和你的夫人享用。”
云萝脸上一热,忙说:“我不是……”
句芒抢先接过篮子,笑着道:“你们太客气了,内人语拙,我替她谢谢你们。”
谁、谁语拙啊!她狠狠地瞪了句芒一眼。
只听那老渔夫又说:“英雄,如今我们渔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道英雄应不应?”
“请说。”她和句芒忙将老渔夫和几个小伙子迎进屋中。
老渔夫坐下喝了一口茶,才说:“是这样的,我们出海打渔,无非是为着多打几斤海鱼,养家糊口度日罢了。但是这南海有一只南海蝴蝶,他经常在海面上兴风作浪,虽然不曾出过什么人命,但也让我们头痛不已。每日早早出海,早早回来,打来的海鱼也只够果腹和存粮……英雄,能不能帮助我们除掉南海蝴蝶?”
又是南海蝴蝶。
云萝笑吟吟地问:“他不是笙曦宫的守护人吗?怎么,他经常来海面上?”
“可不是吗?”一个小伙子抢过话头,“他有一架竖琴,传说是用鲛丝做的,乐曲激昂的时候,大海就会掀起滔天巨浪,让我们没办法出海打渔。英雄,只要将那竖琴的琴弦割断,大海就永远平静,没有任何波浪了!”
云萝看向句芒,他正低头沉吟。在这次计划中,的确要先去拜访南海蝴蝶,然而他是敌是友,他们并不知晓。如果答应了渔夫,那么就等于直接将南海蝴蝶划为敌人了。
这些渔夫也可能是得了消息,知道他们要去海之极深。
“不行。”许久,句芒才抬头说。
渔夫们惊愕不已,纷纷问:“英雄可是忌惮那南海蝴蝶?”
“不是。”
“可是觉得不值得如此行事?你放心,如果你帮了我们渔民,我们从此供奉你的神像。”
“也不是。”
老渔夫和几个小伙子交换了一下神色,又问:“英雄是不是想要我们做什么?”
“更不是。”句芒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会做这件事的,请回吧。”
老渔夫无奈,只好和几个小伙子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出门口时,他突然回身,用苍老的声音问句芒:“可否请英雄说一句实话,为什么不愿意帮我们除去南海蝴蝶吗?我们也好死心。”
几个小伙子也附和地说:“是啊,英雄,你就告诉我们原因吧。”
句芒淡淡一笑,眉目间意态风流。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凡人生活在这天地间,享受着天地的馈赠,那些千千万万的其他生物也是如此?凡人享受多一些的馈赠,那是因为你们的能力要强大一些。但就算如此,也请不要贪心不足,只想着掳夺别的生物生存的机会。”句芒眯起眼睛,那眸光锐利得似乎要穿透云层,“我不肯帮你们,不为什么,只是一种英雄之间的相惜罢了。在我看来,雄鹰不可以被囚禁,狮子不可以被驯服,老虎就该咆哮山林,大海就应如此波澜壮阔——你们凡人想着改变天地万物,想着当主宰一切的王,想着万物都驯服听从自己的指挥,可曾想过凭什么?”
老渔夫有些惭愧。一个小伙子不甘心地说:“英雄,我们有力气有胆识,就是可以去囚禁雄鹰,驯服狮子,逮住老虎,征服大海!”
句芒淡淡一笑:“是吗?你们的确可以征服它们,却没办法改变它们身体中流淌着的英雄的血液。这就是我拒绝你们的答案。我不愿意去改变世间的秩序,也不愿意去毁掉任何一个英雄,就是这样。”
小伙子们面面相觑,老渔夫突然发话了:“英雄,今日叨扰了,我们回去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北影,她问:“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估计是。”句芒回答看,“这个地方,看来不能久待了。”
又要离开这里,换一个地方居住吗?云萝有些郁闷。
句芒见她神色郁郁,突然说道:“我今天带你去东海龙宫怎么样?”
“龙宫?”她来了兴趣,“我长这么大,还没去玩过呢?那里好玩吗?”
“好玩,我想带你去散散心,而且和潮汐我们也该回去告个别了。还有姽婳和承湛也该抵达东海了,我们可以去将他们接来。”
她温顺地低眸一笑:“好,那就去吧。”
该来的,总会来的。
东海龙宫位于浅海,是一座光华璀璨的水晶宫。云萝和句芒潜入海中向水晶宫靠近,途中看到许多鲛人在身边游来游去。他们用宽大的鱼尾调整方向,波浪般的长发飘荡在水中,唱着听不懂的歌谣。
云萝记起了骊姬——现在比起来,骊姬的确是鲛人中最美丽的女子,不知道句芒看到这些鲛人,会不会思及她?
她忍不住向他望了一眼,只见他眉目淡然,全然没有私心杂念,还询问似地看了她一眼:“云萝,怎么了?”
云萝游过去牵住了他的手,问:“句芒,我听不懂这些鲛人的歌声,但是为什么……”
他猜出她未说出口的话语,柔声回答:“为什么你能听懂骊姬的歌声?很简单,是我教她的。骊姬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人间的语言。”
他毫无保留,大大方方地谈论起骊姬,反而让她心中安定下来。到了水晶龙宫前面,潮汐哈哈大笑着迎了出来,拱手说:“句芒大人,家父已经摆好了宴席,里面请!”
水晶宫奢美华丽,晶莹剔透,宫墙上装饰着珍珠和贝壳。和曦华公主的仙宫不同的是,那些贝壳还是活着的,将自己的贝身一张一合,里面的珍珠的光芒也是一闪一闪的,委实让人目不暇接。
云萝看得眼花缭乱,一路随着那些虾兵蟹将到了主殿。东海龙王见了他们,十分客气地拱手道:“两位贵客大驾光临,真是令我水晶宫蓬荜生辉啊!”
“龙王真是客气。”
一番寒暄之后,他们入席落座。席间有歌舞表演,还有鱼女为他们斟上美酒。云萝正看得高兴,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略一侧目,只见龙王正定定地看着她,那目光很是复杂。
云萝有些不自在,换做任何人被这样盯着看,都没办法淡定,当下便起身道:“龙王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句芒在旁边慢慢喝酒,似乎也是察觉到了龙王的注视,有些不悦。
龙王这才觉得失礼,哈哈一笑,问道:“云萝仙子,你可认识一只叫骊姬的鲛人?”
骊姬!
她心头一颤,手中的美酒差点洒了一地。
句芒也是停了饮酒,神色复杂地站起身。龙王更是惶恐,也起身道:“无事,我只是……觉得云萝仙子的容貌和骊姬很是相像。”
她下意识地看向句芒,发现他的神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想法。心头乱乱的,她一时也没了主意。
“我并不认识骊姬。”
龙王笑容里有些深意:“骊姬是我这海中最美丽的鲛人,只是有一天,她突然失踪了,已经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骊姬已经死在星河中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云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歉意:“让龙王失望了,我并没有见过骊姬。”
东海龙王依然没有放弃这个话题:“句芒大人,请恕老夫直言,你身边这位女仙,一定和骊姬有几分渊源。”
“龙王,我只是和骊姬长得有几分相似,并不是她!而且骊姬死后是无法转世轮回的啊!”云萝脱口而出。
“骊姬已经死了?”
句芒紧蹙眉头说:“龙王,云萝和骊姬容貌相似,这只是巧合。”
“但愿是巧合吧。”东海龙王的面上流淌过一丝失落,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其实要分辨云萝仙子是不是骊姬,方法很简单。他们东海的鲛人身体中流淌着极阴之血,恰好能够与极阳之火相克!所以鲛人落入阳火之中是安然无恙的。”
云萝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地问:“极阳之火是?”
“哈,说来也巧,金乌国就在东海附近,那里有古代后羿射下的九个金乌火堆,那就是极阳之火。”东海龙王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不紧不慢地说。
云萝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句芒的脸色也满是震惊。原来,那时候落入圣火,保护她的并不是飞琼的结界,而是……
如果她是骊姬,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正因为她体内有极阴之血,所以才能与圣火相抗衡,当时飞琼的结界才没有破。
不,她此生是云萝,不是骊姬!
云萝再也忍不住,不顾众人眼光,径直离席向外面游去。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自己竟然是骊姬?
不,这不是真的。
眼前的珊瑚丛五彩斑斓,根部升起一串串晶莹的小水泡。云萝呆呆地看着,突然记起在天宫时,她无意中用一滴眼泪引出了月祟,惹得西王母大怒。如果她是骊姬,那一切就能解释通了——她体内有极阴之血,力量也属于纯阴,那么自然能够引出月祟。
可如果她是骊姬,那么天宫众仙怎么会察觉不到?
周围的水流发生了一些变化,云萝回过头,看到句芒站在自己身后。他目光深邃,淡淡地说:“云萝,人总要面对现实的,你和骊姬的确存在某种共同之处。”
云萝怔怔的:“你从一开始就发觉了?所以你一直把我当做骊姬!”
“不!”他上前抱住她的双肩,“你只是云萝,只是云萝!你虽然拥有极阴之血,但你成了仙,身体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我从来都把你看做云萝,骊姬只是过去的事了……”
如果这是在陆地,他一定能够看到她眼中的眼泪。可她只能任由自己内心的悲伤默默流淌。“句芒,飞琼和玄图巫女都说我将来会害死许多人,难道我就是……我就是阴神?”
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如果她才是尚未觉醒的阴神,那么真的如飞琼所言,她会唤醒阴神,会有许多人因她而死。
而且更可怕的是,之前在天宫,星盘曾经预测过,引发这一切祸端的人就是她。如今她知道自己有极阴之血,更加证实了那个预言!
句芒低头看她:“绝无可能。”
“可是……”
“没有可是!”他打断她的话,“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就回到天宫去,回到青龙神宫,再也没有人来叨扰我们。”
这顿宴席自然是不欢而散。临走时,云萝对东海龙王和潮汐难免有些歉意,龙王丝毫不在意,若无其事地对她说:“你们若是有事需要东海帮忙,尽可以召唤我们。”
潮汐也说:“是啊,南海那边不比东海这边太平,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云萝和句芒道过谢,告别了东海龙王和潮汐,一路回到了海面上。
恰好海面上有一座生满绿树的小岛,他们索性在那里住了下来。云萝不提在水晶宫的事情,句芒也不点破,两人就这样又过了十几日悠闲自在的时光。
一日,她突然看到海岸方向升起一枚信号弹,在空中炸裂开来,那是她和姽婳约定的信号。看来,金乌国终于集齐了兵马,在东海海岸聚集了起来。
“云萝,走吧。”句芒站在她身后说,“总要面对这一天的。”
云萝默然。
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和句芒踩着海浪向海岸前行,人还未到跟前,就已经看到那里已经聚集了乌泱泱的军队。阳光下,两面旗帜折射出金色的光芒——一面是大宋的旗帜,一面是金乌国的旗帜。承湛和姽婳坐在马背上,向她和句芒微微笑着。旁边是一身戎装的凉歌,他已经脱了孩子气,成熟了不少。
承湛和姽婳都穿着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英姿飒然。见她和句芒到了海岸,他们立即翻身下马。凉歌也冲了上来,见了云萝喜不自胜地说:“仙子,国主让我做了大将军,我现在可以保护你了。”
云萝淡笑着点头,鼓励他说:“凉歌,你是好样的。”
承湛没什么变化,精神比以往好多了。他目光依然清淡,只是在看到云萝的时候多了一些神采:“云萝,你们一路上的经历我都听姽婳说了,真后悔没有和你们同行。”
曾经那么多缱绻柔情,在这一刻已然云淡风轻。如今看到承湛,他的目光坦然,云萝也没有再徒生伤感。
她噗嗤一笑,道:“所幸姽婳在金乌国有惊无险,不然你要她怎么赔你呢?”姽婳脸上一红,嗔怒道:“你又开玩笑!把你赔给他,不正好?”
“好,你回不来,就把我赔给承湛。”云萝笑嘻嘻地道。
句芒不知怎的,脸色不佳,将云萝一把拉过来:“赔谁也不能赔你。”
承湛仰头哈哈一笑,白皙的面孔在阳光下有一种天然的爽朗:“如今在我心上的,只有我的凤后。”说完他低声对云萝说:“只要他对你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云萝会心地一笑。
“句芒,走吧。”
句芒却犹豫起来,一只手在披风里左右捣鼓,却迟迟没有拿出什么东西来。云萝奇怪:“你还想说什么?”
“我有东西要送你。”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朵花,居然是那株玉香罗。
云萝讶异:“你从哪里找到的?”
“几日都看到你围着这玉香罗转悠,我就想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朵花。”句芒的脸上浮现出温柔,将那朵花别在她的耳鬓,“真美。”
“可是这玉香罗,不是再过五年才开吗?”
句芒但笑不语。
姽婳呵呵笑了起来,打趣道:“云萝,句芒大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玉香罗可不就是开了?”
云萝脸上一热,偏过目光,正迎上承湛。他骑在马背上,也在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有感慨的意味。
以前那个送她玉香罗的人是承湛,现在送她玉香罗的人变成了句芒。当时年轻,以为只要爱就是一生一世。谁曾想到,斗转星移,那时的爱人如今身旁都有了别人。
“云萝,”承湛突然开口,“你一定要保重。”
她笑着重重点头。
这一刻,她的内心无比踏实安稳。在这个世界上,她所有挂念的人都各得其所,真是难得的一件幸事。
句芒施展仙术,一瞬间海岸上飞云走雾,两国兵士都乘着云驾在空中飞行。她和句芒也腾云驾雾起来,一转眼,南海便到了。
她和他并着肩,一步步向海水中走去。姽婳就在这时突然喊住她,云萝回头看到姽婳眼中隐忍的泪光。
姽婳定定地说:“云萝,凡事一定要小心。”
云萝笑着向她挥手。
只是转头的那一瞬间,她敛去所有笑意,将一切私心杂念都抛开。跃入水中的瞬间,她将圣焱真火擎在手心中。那幽蓝的火焰在水中静静地燃烧,辟出一小块温暖的光亮。
“冷吗?”句芒问她,拉住了她的手。云萝摇了摇头,说:“有圣焱真火在,我感觉身上暖融融的。”他点头,说:“等一下我们就进入深海了,会完全黑暗了。”
闻言,云萝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望海面。海面上碧波纹路一圈圈地荡漾着,阳光的璀璨在上面折射出无数的小光点。这样的美景,就快要看不见了。
果然,下潜没多久,周遭一片黑暗,连鱼儿都看不到一条,只有圣焱真火还在幽幽地燃烧着。云萝有些害怕,向句芒那边靠拢了一点。他忙搂住她的肩膀:“云萝,坚持住,很快就要到了。”
最恐怖的地方不是面对恶兽,而是面对你永远都无法探知的黑暗。
不知道下潜了多久,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她突然觉察出眼前有了一个光点。起初云萝以为是自己眼花,后来发现那不是圣焱真火的影子,而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光点。
“句芒,你看!”云萝指着前方说。句芒声音中夹带着欣喜:“那就是笙曦宫了,过了这处宫殿,我们就可以进入到海之极深了。”
又靠近那个光点一段距离,云萝开始听到一段隐隐约约的琴声,在耳边盘旋回荡,如泣如诉。随着下潜的速度加快,她看到那个光点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得见她的轮廓——那是一座默然静立的海底城,虽然城中放置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可是处处都是断壁残垣,俨然是一座废墟。
那堆废墟之中似乎有一种神秘而古老的召唤,让她心中大骇,止步不前。句芒捏了捏她的手背,低声说:“别怕,有我呢。”
云萝这才定了定神,和他一起走到城门下。只见那城门上挂着一块颜色不辨的牌子,上面写了几个大字,笙曦宫。
千算万算,她也没有料到笙曦宫是这般光景。宫门破败不堪,爬满了藻类枝条,几乎不辨颜色。云萝沉了沉心思,试着将仙术凝聚于掌心一点,去推宫门。宫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同时那阵琴声更加清晰了。
云萝和句芒对视了一眼,双双游进宫去。宫里静寂得可怕,偶有小水珠从窗棂冒出来。游到近处,她才看清楚那宫檐下,窗格上都有着精美的雕花,宫内也端放着象征着吉祥的瑞兽。这般超凡出尘的风华在凡间难以一睹,只是如今沉在这幽深的海底,徒添了几分凄凉意味。
终于到了内殿,只见四角都放置着用于照明的夜明珠,视线也随之一亮。云萝举目望去,只见宝座之上坐着一个银发男人,正用十指弹奏着面前的一架竖琴。琴声冷然,他的眼神也同样冰冷。
让人惊叹的是,他光裸的后背上生出两只色彩缤纷的巨大蝶翼,柔柔地垂在脚边。
南海蝴蝶?
句芒上前一步,沉声问:“你是……华笙?”
云萝大吃一惊,他们认识?
那人停止弹琴,转眸看向句芒,唇角勾出一道弧线:“好久不见了,句芒。”
云萝讶然:“这是怎么回事?句芒,你怎么会认识他?”句芒墨眸里没有一丝情绪,只是淡淡地回答:“华笙以前曾是天宫里的一位琴师,后来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天界也对他的去处讳莫如深。我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而且,他会变成南海蝴蝶。”
华笙慵懒地往后座上一靠,戏谑地看着他们:“天界自然不会告诉你们真相,因为我是上仙的耻辱。”
句芒皱着眉头,一句话也没回答。云萝心里突然七上八下起来,本来以为这南海蝴蝶是一只异兽,就算是要与他们为敌,她和句芒加起来也能斗得过他。没想到他也是一位上仙,仙力不可估测,真要针锋相对,她和句芒未必能够胜出。
华笙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睨了云萝一眼,道:“你别担心,我不会阻拦你们进入海之极深。只是,你们要听完我讲完所有的故事。”
“好,你说,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海水在内殿里飘来荡去,地砖上生出的水草也随之乱舞。华笙仰起头,表情似乎是在回忆着往事。终于,他用低沉的声音讲述起来。
“一千年前,我下凡游历,偶然在海上遇到一个非常美丽的鲛人。她叫宁曦,性情温柔,我们很快就相恋了。后来,宁曦生下了一个女儿,但我们的私情终究没办法掩盖下去,天界为之震怒。仙帝和西王母除了我的仙籍,将我赶出天宫。”
云萝心头一震。这故事,可不就是句芒和骊姬的翻版?只不过句芒和骊姬擦肩而过,而宁曦和华笙选择在一起了。
句芒沉吟了一下,道:“原来是这样,我的确不知道当年的内情。”
华笙随手拨动琴弦,道:“你自然是不知道,当年这件事被西王母瞒得死死的,任何人都不得过问。当时,无论我怎么求情,仙帝和西王母都不肯放过宁曦。作为惩罚,她受了七七四十九道天劫,最后受伤过重,没过几年就死去了。她死后,我也就没有在人间继续生活下去的心情。”
“那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云萝问。
华笙定定地看着她:“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们不想知道另一件事么?”
“何事?”
“我和宁曦的女儿,你们难道不好奇她吗?”
云萝心念一动,霍然起身,难以抑制心中汹涌的狂潮。依稀记起,西王母曾经对她说过,曦华公主是一位上仙和鲛人的私生女,天生就有特殊的仙质——亦正亦邪。
句芒也是脸色微变,用探询的眼神看向她,云萝默然地点了点头。他顿了一顿,问华笙说:“难道……曦华公主是你的女儿?”
华笙的眼眸里有无尽的悲伤:“是的,曦华的名字,是用我和宁曦的名字合二为一取的!当年我离开天界,本想带曦华一起走,可是仙帝和西王母说曦华仙质不纯,如果放任她在人间长大,说不定会变成一个祸害。所以我才答应了让天宫收养曦华。”
云萝心有不忍,安慰他说:“你也别太伤心了,曦华公主在天宫生活得很好。”
“是吗?”华笙眼中神色奕奕,“她长什么样子,能告诉我吗?”
云萝犹豫了一下。曦华公主因为体内的阴神之血快要复苏,所以被封在坚冰里,这种事情怎么好告诉华笙呢?
“云萝,还是告诉华笙吧。”句芒的眼神清淡悠长,他望向内殿里昏暗的一团,“在这样寂寞的深海,过着这样寂寞的日子,没有理由再欺瞒他关于女儿的事情。”
“怎么,是曦华的情况不太好吗?”华笙急切地站起身。云萝忙说:“华笙,你别急,曦华没有大碍,只是深海之中的阴神就要觉醒了,一旦醒来,会让天下生出许多阴神一派的凡人和异兽,皆时曦华也会变成阴神一派。”
“在天宫受了一千年的仙气浸润,还不能完全祛除她的阴神之血吗?”
“不行,华笙,你也是知道的。”句芒心情沉重地回答,“阴神一旦觉醒,意味着什么。”
华笙脸上出现死灰般的绝望。他抿紧嘴唇,跌坐在座位上,垂下眼睫。她忙劝说他:“华笙,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帮助我们除掉阴神。”
“你们无法除掉阴神。”
句芒道:“我知道阴神很强大,但是凡事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呢?华笙,你愿意带我们去吗?”
华笙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他们说:“你们一定以为,我在这笙曦宫里生活,就一定知道阴神的弱点和软肋,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云萝压住心中的疑惑。
他面上的淡笑如同一条清澈的溪流,在涓涓流淌着:“相反,我一点也不知道阴神的弱点和软肋。”
云萝突然记起他那个没有回答的问题:“那可以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来到这深海的呢?”
他沉默了半晌,才回答说:“宁曦死后,我万念俱灰,一度想要自戕,一了百了。反正那时候已经从仙人变成了凡人,想要死去很容易,于是我就投了南海。等我从海水中醒来,我发现自己因为还保留着仙人的一丝精气,所以并没有死去,而是异化成了南海蝴蝶这种异兽。这也恰好,反正这里是宁曦的故乡,我想在这里陪着她。但是南海龙王并没有收留我,而是告诉我说,在南海的极深之处,有阴神的力量源,一旦苏醒,则会天下大乱。他问我,愿不愿意去那里守护,我就同意了。”
“所以你就在这里建了一座宫殿,守护着这条通道?”云萝忍不住问。
华笙点头,说:“这座宫殿是宁曦的想法,她在生前就想要这样一座宫殿,所以我就按照她留下的图样建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只是伊人不在,我也干脆建成废墟那样的样式了。”
爱人不在,他不愿独活。就算是独活了下来,也不愿意安享华美的城池。他宁愿眼前的一切破败不堪,身体受到禁锢,也要以此来表达对爱人的哀思。
云萝唏嘘不已,说:“你也别太伤心,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也算对得起宁曦了。”
句芒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突然发问:“你方才说,南海龙王让你在这里守护?”
云萝这才觉察出哪里不对劲来。按理说南海龙王应该助天界一臂之力,毁掉阴神才对,怎么还会派南海蝴蝶守在这里呢?
华笙大概看出了他们的疑惑,呵呵一笑,解释说:“古往今来,有多少英雄豪杰都要毁灭阴神,结果都送了性命。所以南海龙王让我来这里,是想要保护那些英雄。他让我提醒你们,能毁掉阴神的人,不能为情所困,为情所累,为情所折。”
不能为情所困,为情所累,为情所折……这是什么古怪的规则?云萝暗自腹诽,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华笙正色说:“你们不要不放在心上,你们知道,为什么阳神那么强大,却无法铲除阴神吗?”
云萝摇头。
这的确是她想不明白的问题,按理说,仙帝和西王母那么厉害,曾经荡平天界,为何和阴神缠斗了几万年还无法彻底消灭他?
“那是因为,阴神在人心。”华笙说,“阳神的力量在于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看得见摸得着。可是这世上有私欲的地方,就有阴神存在,你们如何能将阴神剿灭干净?充其量只能抑制它壮大罢了。”
云萝这才明白过来,深以为然地说:“那不能为情所困,所累,所折,是怎么一回事?”
华笙回答:“意思就是说,无情无欲的人才能够摧毁阴神。你和句芒都不可以。”
他眸光犀利,似乎有一种看透人心的力量。句芒蹙眉问:“为什么?”
“我今生也为情所困,无法除掉阴神,所以我也不知道原因,更何况我的力量也不够。奉劝你们还是回去吧,另外想办法去压制阴神。”华笙说完,将银色的长发拨到身后,开始细细地调起竖琴来。他意兴阑珊,不想再理睬他们,无形之中已经下了逐客令。
云萝愣住。如果不能除掉阴神,那么她还是要回到天宫去,在灵虚山下经受一万年的寂寞之苦。只是在人间走一遭,杨柳堆烟小桥流水的美景看过,长河落日高山巍峨的道路走过,那一颗心已经不想再被禁锢。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只好强忍着泪意,干笑着问:“句芒,我们放弃吧!我终于明白星盘为什么会说我将唤醒阴神了……原来我让这世上唯一可以对付阴神的人有了弱点!句芒,要么你忘记我,要么让我被压在灵虚山下!”
“不!”他激动起来,“我不会让你被压在灵虚山下的,我想看见你,时时刻刻都看见你。”
她定定地看着他,说:“句芒,你忘记仙帝对你说过的话了吗?”
他一怔:“什么?”
云萝一字一句地说:“假如一座城中藏有一颗明珠,你将那座城夷为平地,可以将明珠找出来吗?句芒,你不能!阴神在于人心,难道你要杀光所有的世人,只为了将阴神除掉吗?”
“不,即便知道可能不会成功,我也要试一试。”句芒将她的手紧紧攥住,“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因为只言片语而放弃?”
笙曦宫里又飘来了乐曲声,这一次的乐曲激昂顿挫,海水也跟着震荡起来。云萝吃惊地往身后看去,只见华笙从废墟之上冉冉升起,银色长发在海水中荡漾着。他张开五彩的蝴蝶翅膀,一边划动着海水,一边用竖琴弹奏着。
“华笙,你想做什么!”句芒一把将她拉到他身后,警惕地问。华笙这才停止了弹奏,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你们还是回去吧!不然,我就要用竖琴掀起惊涛巨浪,你们要从这里回到海面就很难了。”
“华笙,我决定去海之极深,请你放行吧!”句芒将手放在青龙利刃之上,眸光锐利。华笙挥动翅膀,游到他们面前,细长的眉眼扫了一眼,才说:“我不是为难你们,只是你们真的不适合去杀掉阴神。”
句芒加重了语气:“华笙,放行。”
“好!”华笙冷冷地说,“是你们要去海之极深的,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关我的事情。”
他将手飞快地在竖琴上拨出一串音符,长发在海水中飞扬起来。这一次的乐曲和前几次都不同,带着铿锵的力度,转眼间就在废墟上空形成了一个漩涡。紧接着,云萝感到脚下有隆隆的震动声,正在诧异时,只见那废墟般的笙曦宫在慢慢地上升着,无数砖瓦泥土掉落下来。
宫殿下方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刚刚露出来的时候,就有一股急流卷起,形成了一个漩涡。句芒一把将她抱住,她才没有被水流卷走。
废墟浮在海水中,过了好一阵子才停止了。华笙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下面的黑洞就是海之极深!你们只有三个时辰的时间,过了时间我就没办法支撑整个笙曦宫,到时候别怪我无情!”
句芒一拱手:“华笙,谢了!”
华笙从鼻翼中哼了一声,扭过头并不作答。云萝和句芒定了定神,跳进了那个黑洞。
黑洞很深,似乎根本就没有底,触目所看到的也只是无边的黑暗。如果没有圣焱真火和句芒,云萝想她一定会被逼得发疯。
就在云萝以为这黑洞没有底部的时候,脚底突然踩上了柔软的泥土。
到底了!
她激动地抬头望向句芒:“我们到了!”
句芒低头看她,眼波温柔,圣火的光芒在墨眸中明明灭灭。
“那里有一扇石门。”
云萝惶然回头,借着圣焱真火的光芒看到那里果然静静地伫立着一座石门,上面雕刻着繁复而古老的花纹。石门之后是什么呢?她突然有些惴惴然。
句芒走上前,凝聚仙力于掌心推那座石门。石门并没有什么机关,缓缓地开了。让她惊讶的是,一线暖金色的亮光也从门缝里漏了出来。
“句芒,阴神不是很可怕吗?为什么我们竟然没有受到攻击?”云萝一把拉住他。句芒动作一滞,蹙了眉心静静思考了一下:“华笙说,阴神在人心。云萝,你心里一定要有数。”
云萝点点头,抽出凤剑,跟着句芒走进石门里。出乎意料的是,门后竟然一座华美的宫殿。殿内有一座巨大的银白贝壳,贝壳中躺着一个非常美丽的鲛人。
“句芒,你来了。”鲛人的声音十分甜美,肌肤莹泽如玉,配上两只湛蓝如海的眼,足以倾倒众生。
只是云萝在看到那鲛人的第一眼,浑身的血液几乎要冻结了。
她是骊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