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驱直入
长驱直入
战争已经打响!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出乎马来亚英军司令官阿瑟·帕西瓦尔中将的意料:日本人简直吃了豹子胆了。
虽然举止无奇,貌不惊人,但在大多数人眼中,珀西瓦尔被认为是英国陆军中最有前途的军官。总参谋长迪尔爵士认为,“他有着非凡的能力,广泛的知识,良好的判断力,是快速准确的工作者”。帕西瓦尔参加过“一战”,战争中的杰出表现为他赢得了2枚战斗勋章和1枚十字勋章,这在英国军官中实属罕见。在他的个人评语里有着如此的赞美语言,“他被认为具有坚强的性格和超人的胆略”。“一战”之后,出类拔萃的帕西瓦尔被选拔到皇家参谋学院受训并执教,可谓文武双全,内外兼修。由于多次得到上层的高度赞誉,人们普遍认为,他未来很可能成为大英帝国的总参谋长。
更为难得的是,帕西瓦尔对马来亚和新加坡都非常熟悉。早在1936年,他就曾以上校军衔担任马来亚英军参谋长达4年之久,是英军中颇负盛名的“马来通”。如今远东战云密布,就在战争爆发之前的1941年4月,帕西瓦尔临危受命,再次来到马来亚出任英军司令官,很快晋升为陆军中将。
但有人不那么认为。在伦敦《每日电讯报》记者莫里逊眼里,帕西瓦尔是一个在外交场合谈吐儒雅,非常富有魅力,但在战场上谨小慎微、优柔寡断、悲观消极的人,“遇见问题首先考虑困难,且眼中的困难远远大于希望,没有什么野心、特色和信念”。熟悉了解他的人认为,他缺乏足够的决断力,缺乏将手下那支五花八门的队伍凝聚起来的气魄。一个高明的领导最大的本事不在于他本人去干多少,而在于能把所有人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老帕缺少的恰恰正是这个。
身材高达2米的帕西瓦尔长着两颗爆出的门牙,被手下人私下起了个不雅的外号叫“兔牙”。从这也可以看出,至少属下对他不够尊敬,换个角度说,就是他缺乏足够的威慑力。兔子与老虎肯定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一只孱弱的兔子连给猛虎塞牙缝都不太够,所以帕西瓦尔这次遇上山下奉文也算是倒了血霉了。这次远赴马来亚任职,帕西瓦尔和太平洋舰队司令官金梅尔上将一样没有带夫人来。不过人家金梅尔是怕带夫人去影响工作,而帕西瓦尔则是认为日本进攻在即,带夫人来这里确实不太安全,言外之意就是马来亚不一定能守得住。作为司令官本人就信心不足,还能指望这仗能打得精彩吗?
不过有一点帕西瓦尔的判断绝对正确,就是日军绝不会贸然从海上攻击新加坡,而是肯定会在马来半岛的北部登陆,或者在泰国南部接壤马来半岛的克拉地峡设置据点,然后一路南下从背后对新加坡下手。中将认为,即使同日本发生了战争,只要能坚持从本国赶来增援舰队所需要的两三个月时间,以后就不成问题了。
日本人已经登陆并迅速前出到泰马边界。鉴于北方航空作战遭受重大损失的实际状况,帕西瓦尔司令官立即发出了第一道命令:“所有空军南撤至新加坡,今后禁止在白天出动轰炸。”这就预示着在马来亚北部作战的英军从此失去了空中支援。
12月10日,帕西瓦尔下令成立了“远东战争指导会议”,并在同一天对马来亚的英军发表了特别通告:“现在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大英帝国正注视着我们,战争可能是长期而残酷的。但我们要坚决应付任何事态,以证明我们是值得信赖的。”在日军刚刚登陆尚未站稳脚跟的头三天里,恰恰是英军应该做出快速反应的关键时刻,但帕西瓦尔所做的不过是发表通告和召集会议而已。
在新加坡郊外的高尔夫球场旁边,帕西瓦尔下令设立了陆、海、空军联合司令部,每天从早上9时到11时召开长达2个小时的“远东战争指导会议”。虽然名字是战争会议,但是参加会议的人员除了军事将领,驻马来亚的英国代表、澳大利亚代表、新加坡总督等行政官员悉数到场,会议完全开成了一个大杂烩。
第一天的会议就不顺利,不该来的闲人来了一大堆,本来该来的远东舰队司令官菲利普斯中将却没来,他带着“Z舰队”北上攻击日军的登陆船队去了。当天下午就有噩耗传来,被寄予厚望的远东舰队两艘主力舰“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连同菲利普斯本人统统被日本人送入了海底。空军已经龟缩到半岛南端,现在被寄予厚望的海军又没了,失望和不祥的情绪已经在守军中迅速蔓延开来。
前方激战正酣,后边的会议照开不误。12月11日的会议结束后,忧心忡忡的澳大利亚第八师师长贝内特少将向帕西瓦尔提出了建议:“对不起,阁下,战争是无法用文件和会议来打赢的,我们有必要立刻重新整顿战线和集中兵力。”少将认为这种毫无效率的会议不过是浪费时间,提出中止这种毫无意义的战争指导会议,最少也要改成纯粹的作战会议。
在贝内特少将眼里,日军士兵并非像英国人说的那样弱不禁风。他们之前已经接到来自东京的反映日本陆军战斗力超强的有关情报。1940年,澳第八师来到马来亚设防时,每个士兵都收到了一本小册子,书中详细描述了日本军人的残忍可怕:
日本军人经过了严格的训练,配备有精良的武器,身体忍耐力超乎常人,并且极其善于麻痹对手。他们在马来亚部署了强大的间谍网,拥有丰富的登陆作战经验。日军突击山林地带速度极快,即使几天断绝食物也能行动自如。类似马来亚这样的密林国家,对付如此敏捷的日本军人绝对不能靠防守,一旦遇敌必须主动出击。因此全军将士必须加紧进行丛林作战训练。
非但对日军的作战能力有着清醒的认识,贝内特还从战术角度出发,向司令官指出了马来半岛兵力配备上的弱点。
马来半岛的防御以英印第三军和澳大利亚第八师为核心,部署有英军总兵力的2/3,总人数约58000人。即使拿出一半的兵力集中起来,与山下的先遣登陆部队大约17000人——实际上佗美支队的5500人在东线——进行对掐,即使不能取得胜利,也绝对够山下喝一壶的了。
但半岛英军的具体部署却是:沿西岸的泰马国境附近有第六、第十五英印旅,统率他们的第十一师司令部在双溪大年,往南在怡保有第三军的预备队第二十八英印旅,在吉隆坡有第九英印师及第三军司令部,再往南在波德申有马来英军司令部直属的第十二英印旅。因为预计日军的主攻方向是西线,因此东线的防御力量比西线稍弱,部署也更加分散。英印第九师所属第八旅在哥打巴鲁,第二十二驻关丹。担当马来半岛南部柔佛州防御的是澳大利亚第八师,其中师司令部和第二十二旅在东南岸的丰盛港,第二十七旅配置在柔佛州中部的居銮地区。
这样从兵力配置上看,半岛上的要害部位基本上都控制起来了。英军的设想是利用半岛上有利的地形进行固守,但事实结果却导致了兵力和物资的极度分散。虽然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但这种分兵据守造成了其在局部之任何一点,兵力最多也就5000人,便于日军集中力量各个击破。
贝内特少将指出,这种类似撒胡椒面似的防御,犯下了“处处皆分兵把守、则处处皆无守”的兵家大忌。要想打退敌人的进攻,就应该设定决战的战线,把兵力集中在那里进行决战或者实施反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以英军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真的打一场遭遇战的话胜负还真未可知,至少死也可以死得悲壮一点。
“No,No。”帕西瓦尔司令官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请再看一下马来亚的地图。在半岛能够大规模调动兵力的路线只有几条,特别是沿东岸的干线公路以外没有其他道路,而且道路很窄,集中大兵力是不可能的。即使‘斗牛士计划’未能实施,我们如此布置各部守军且战且退,敌人却不断削弱,在到达柔佛巴鲁之前会逐渐把兵力消耗掉的。这对于后面我军在柔佛州开阔地带构筑防线和后续的新加坡要塞防守战具有极大的好处。”这种理论似乎很科学,但是帕西瓦尔应该清楚,他的部队已经失去了制海和制空权。防御部队的后路一旦被切断,就难逃灭亡或被赶下海去的命运。
“这是有疑问的,阁下!”贝内特少将担忧地回答,“我们澳大利亚有句格言:狼所养育的一头羊,比羊所养育的一百头狼还要厉害。”
对此帕西瓦尔依然是不置可否,真可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贝内特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就在这一天,英军自认为能够坚守3个月的日得拉防线,在日军的猛烈攻击下,短短3天内即告失守!
对面的山下奉文可没有时间停下来开会。原来最担心的是能否顺利登陆,现在安全上岸了,山下又有了新的担忧。第一个问题是,尽管从地图上看马来半岛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条河流,但经过事先详细侦察后发现,前进道路上实际需要跨越的河流有250条之多,相应需要攻占的桥梁也就有250座。山下最担心的是英军边打边撤,同时把这些桥梁全部破坏掉,那样势必大大影响日军的进军速度,果真那样,猴年马月才能打到新加坡?第五、近卫两个主力师团都是机械化师团,机械化部队最大的优势只能在有路有桥的情况下才能得到充分发挥。况且在此期间,新加坡的英军肯定会源源不断地得到增援,时间和速度成为日军目前最大的敌人。
山下的第二个担心是兵力。目前能够投入进攻的,只有在宋卡和北大年登陆的第五师团的3个联队,以及在哥打巴鲁登陆的第十八师团的1个联队,加上军司令部以及辅助人员约26640人,其中战斗部队只有17230人。山下预计,马来半岛上的英军有80000人之众,按照“攻防双方兵力三比一”的惯例,现在反而是倒过来了,如果与英军正面相遇打阵地战,日军绝无胜算。而且进击的道路狭窄,只能容两辆车并行,如果英军封锁道路并在侧翼布置阵地,以纵列前进的己方就要受到英军的三面夹击,甚至有被切断包围的危险。按部就班逐步攻击前进,日军的确就会像帕西瓦尔预料的那样,在攻击中逐渐消耗掉所有的力量,再而衰三而竭四而没,消失在马来亚的茫茫丛林之中。
山下认为,克服上述困难的方法只有两个字:速度。就是永不停息地从中央突破,以最快速度向前挺近,不给对手丝毫的喘息之机。为此,他亲自来到了即将出发攻击的第五师团先遣队。堂堂中将军司令官直接对一个小小中佐挺近队长下令,这在日军以往的战例中实属罕见:
“德国的闪击战是从中央楔入敌阵,而以两翼迂回进行包围。我们这里则是从公路上一直硬钻到柔佛巴鲁去。不必包围敌人,将残敌交给后续部队去收拾。这不是闪击战,是电钻战!一辆车停下就扔掉一辆,两辆车停下就扔掉两辆,遇到的不论是友军还是敌人,都要义无反顾地超越过去,只管挺进!受到侧射和背射都不许停车应战!”
接受任务的是佐伯静夫中佐率领的搜索挺进队,共有581名官兵。佐伯和铃木是陆军士官学校的同班同学,看起来仕途似乎并不顺利。人家铃木都干到中将参谋长了,自己还只是个小小的中佐。这次一定要拿出点战果,让大家看看我佐伯也绝不是吃素的。
哪里有战斗,哪里最危险,哪里最能出风头,哪里就有最勇猛的辻政信。他早先于山下来到了挺进队。山下发布命令之后,准备随挺近队出发的辻政信再次进行动员:“如果此次攻击失败,必然导致两军在国境线上长期对峙,那样则必须改变全军的作战计划。这一战关系到全军的信任和希望,诸位,即使全灭也要继续前进。”——这话说得,人都没了还怎么前进?
12月10日凌晨,佐伯和辻政信率领挺进队趁着夜色朝着南方的国境线进发了。挺进队配有10辆中型坦克,以及装甲车、卡车、小汽车等快速移动工具。10辆坦克冲在最前边,装甲车部队紧随其后。由于车上已坐满了人,很多步兵和工兵大半个身子都露在车外面,像铃铛一样半挂在车上晃来晃去。当天傍晚,挺进队已经推进到英军重兵把守的北部防线——日得拉防线前沿。
泰马边界以南大约30公里的日得拉防线是防卫马来亚的第一道屏障。帕西瓦尔司令官认为,这条坚固的防线必须至少阻挡日军3个月以上,于是在此部署了重兵把守。除了原来驻防的第十一英印师的第六、第十五旅之外,作为第三军预备队的第二十八旅主力也从怡保顶了上来,兵力合计有8个营。第十一师师长马莱雷恩少将向第十五旅旅长盖雷特准将发布的命令是:“在吉打北方5公里处的阿森镇坚守到12日。”
从表面上看,英军的日得拉防线似乎是固若金汤,实际上处处不尽如人意。由于承担工程的吉打州政府没有给予充分重视,导致工程建设拖拖拉拉,以至于在日本人来到面前的时候,工程完成量还没超过一半。未做好战争准备的防线绝非这一条,整个马来半岛上,被帕西瓦尔点头认可的防御工事竟然一个都没有!
从8日开始马来亚北部一直暴雨不断。守军的8个营中只有2营英国兵,那些印度兵根本没有接受过丛林战训练,很多人甚至连坦克都没见过。之前他们早就听说,那些日本人尽管个子矮小,打着粗粗的绑腿,但个个是不怕死的超人。还没有看见敌人,那些印度士兵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
由于西边不远处的亚罗士打机场已遭到日军轰炸,军中无端开始流传着日军空降部队即将来袭的谣言,每次一有谣传印度兵就四处乱跑。对此英国军官进行了调查,才知道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印度兵把高射炮炮弹爆炸的烟雾当成了降落伞。在英国军官做出合理的解释之后,这些印度兵仍然是半信半疑,稍有动静就会像鸵鸟钻沙子一样钻进帐篷,仿佛日本人的子弹打不透帐篷似的。
12月11日13时,佐伯挺进队开始攻击英印军第十四旁遮普团一营的阵地。雨下得很大,沿着道路英军部署有反坦克炮、机枪和装甲车,但却四处找不到人影。原来那些印度士兵都躲到了橡胶林中的帐篷里避雨去了。“打!拔掉挡路的钉子!”随着佐伯一声令下,冲在最前边的10辆坦克一齐开火。对于英军的工事统统用坦克炮予以摧毁,对那些惊慌失措跑出帐篷的印度兵,则用7.7毫米机枪予以扫射。那些第一次见到坦克的印度兵惊恐万分,有趴在泥土上跪拜求饶的,有转身就跑连鞋子都跑丢了的,能够坚持作战的只剩下少数的英国人,第一营在日军的攻击下迅速溃败。不但如此,溃兵还连累了后边防守阿森的第一廓尔喀团二营,他们几乎没有做任何抵抗,就跟随前面跑回来的溃兵钻进路旁的森林里向南溃逃。
佐伯挺进队11日夜暂停前进进行了整顿,并于12日早上5时50分在吉打镇北方约1500米的地方继续攻击前进。接到日军在防线中部打进一个楔子的报告之后,英军司令部连夜从防线两端调来部队试图围歼这股日军。英军的猛烈反击导致佐伯挺进队不得不暂时止步,后续第五师团冈部贯一大佐的第四十一联队和渡边纲彦大佐的第十一联队迅速赶来增援。由于道路狭窄,兵力无法充分展开,随后赶来的第九旅团旅团长河村三郎少将准备命令两个联队从两翼包抄发动进攻。进攻的命令还未下达,到了19时30分,日得拉防线上的英军戏剧性地开始了总退却。
日军突破日得拉防线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死亡27人、受伤83人,合计110人。英军具体伤亡人数不详,但是弃械投降和逃入丛林逃跑的兵员在3000人以上。那些逃入丛林中的士兵在密林中躲避数日后饥饿难耐,又纷纷跑出来向日军的后续部队投降,这些人大多数是印度士兵。
让日军颇感意外的是,英军仓皇撤退留下了大量的装备和物资,总计有野炮50门,重机枪50挺,卡车装甲车约300辆,还有大量的汽油。遗弃的弹药给养可供一个师团3个月之用。在橡胶树林的那些英军仓库中,堆满了烟草、饼干、罐头等物。那些日军士兵所携带的干面包在暴风雨中早就被泡化了,很多人是忍着饥饿在进行战斗。这下可好办了,那些需要急速前进的日军士兵把枪斜挂在肩上,以双手尽量带走一些罐头与烟草等物,便急急地上路向南前进了,边走边称赞说:“丘吉尔的给养真是美味极了。”
随挺进队一同前进的辻政信原来估计,突破日得拉防线至少要付出1000人伤亡的代价,轻而易举获得的胜利让他对英军衰弱的抵抗感到惊讶。颇有心计的辻政信提审了一位被俘的英军工兵军官:
“你认为你们这条防线能够固守多久?”
“由第十一师全力防守,我相信至少能守3个月。”
“理由安在?”
“道路两侧的丛林与沼泽构成了天然的障碍,这些工事费了我们6个月的时间才构筑完成。据说中国军队很弱,也没有什么先进武器,可是日军在华作战4年还没有把他们征服,所以我们认为日军并不是很难对付的敌人。”
后来辻政信讥讽地报告说:“我们现在已经摸透了敌人的战斗力。”刚刚发生的战斗证实了他在《作战必读》中对那些印度、马来亚士兵的预言:“虽然军官是欧洲人,但军士和其他士兵几乎都是当地人,军官和士兵之间的团结意识几乎为零。”
英军的总退却也事出有因。两军刚刚交手,第十一师师长马莱雷恩少将就在上午8时向第三军司令官希斯中将要求后撤50公里。当时希斯中将正在开往新加坡的火车上,无法接收前线发回的电报,急于撤退的马莱雷恩就将电报直接发给了新加坡的帕西瓦尔司令官。帕西瓦尔认为“这样过早而且长距离的退却会给全军士气带来灾难性的影响”,断然拒绝撤退并严令第十一师据险坚守。马莱雷恩在19时30分再次发出要求撤退的电报,然后不等司令部回电,擅自下达了总撤退的命令。
兵败如山倒。在马莱雷恩身边,整个晚上道路和丛林中四处都是英印军的溃兵。因为跑得太快加上路又很熟,天亮时他们似乎已经听不到日本人追赶的声音了。惊魂未定的马莱雷恩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属下:第十五旅只剩下600人,第六旅溃散了一半,情况最好的第二十八旅也整整损失了1个营。
刚刚结束的日得拉攻防战某种意义上成了今后在马来亚一系列作战的缩影:英军一路狂逃,边跑边破坏道路和桥梁,日军士兵涉水过河向前渗透追击,工兵们尽快能修复被炸毁的桥梁,然后坦克猛冲向前充当开路先锋,一直冲到下一条桥梁被炸的河流旁边。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一路玩命狂追的日军于12月13日占领了北部吉打州首府亚罗士打,并迅速抢占了位于附近的硬地机场,为第三飞行集团陆军航空兵的进驻创造了有利条件。出乎日军意料的是,这处极端重要的机场竟然损毁轻微,机场内英军遗留的弹药堆积如山,仓皇逃走的英军竟然连这些都来不及销毁,房间里的餐桌上还摆放着做好的饭菜——其饭尚温。更为难得的是,周围的橡胶树林中堆放着上千桶优质的航空汽油,这对于马上将要进驻的日军战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礼物。
当天中午,第三飞行集团的战机便成功降落在亚罗士打机场。第二天清晨,一个日军战斗机中队和一个轻型轰炸机中队加满英军留下的燃油,装上英军馈赠的炸弹从这里起飞,气势汹汹地去轰炸那些溃败中的英国人了。吉打省的4个机场很快全部落入日军之手,日军讥讽地将之命名为“丘吉尔机场”。日军飞行员表示,日军在法属印度支那南部建造的那些简易机场,无论是设备还是跑道真不能与这些豪华的“丘吉尔机场”相比。
随后第五师团冈部的步兵第二十一联队接替佐伯挺进队,担任先头部队继续追击溃败中的英军。一直随先头部队攻击前进的辻政信在13日晚间腿部中弹负伤,这是他在1931年淞沪抗战在上海首次负伤之后的第四次。辻政信的确命大,按他到哪里都是冲锋在前的风格,换别人早死八回了,这家伙愣是活到了战后。
14日早晨,辻政信在一个岔路口看到了一群被俘的印度兵,他们围成一个圆圈坐在地上,谈笑自若。这时一个被俘英军军官被押了过来,40多个印度兵看到他便非常虔诚地一起起立,恭敬地向那个军官敬礼,充分表现出印度人在饱受战火之余,还处处以欧洲强人的奴隶自居。这种出自本能的举动让辻政信鄙夷不已,也深深感到日本“解放”那些受压迫的亚洲人不但必要,而且具有深刻的意义。
前方攻击异常顺利,河村指挥步兵第四十一联队主力于12月17日占领了航空基地双溪大年,并对该基地进行了修整。19日第三飞行集团的一个战斗机战队、两个轻型轰炸机战队就挺进到这里。22日,菅原的飞行集团司令部也前出至此地。
同样在13日,占领哥打巴鲁之后的佗美支队一路攻击前进,占领了马来亚中部东海岸的瓜拉丁加奴机场,日军战机随之进驻。至此日军战斗机的作战半径已经覆盖了整个马来半岛。日军两路攻击部队快速挺进,形成了东西呼应之势。
12月16日,山下率第二十五军司令部进驻吉打省首府亚罗士打,随之就召开了作战会议。鉴于目前战况进展顺利且远远超过预期,辻政信立即调整了下一步作战的日程表:12月28日进入霹雳河、占领槟榔屿(第五师团);12月28日至1942年1月1日占领关丹(佗美支队);1月7日渡过霹雳河;1月17日占领吉隆坡;1月27日占领柔佛州;2月11日(纪元节),近卫师团、第五师团及第十八师团集中兵力攻占新加坡。
尽管不少人对这一时间计划表示怀疑,但山下立即予以批准。会议决定军主力第五师团和近卫师团沿西海岸向吉隆坡方向攻击前进,佗美支队占领关丹后迅速向吉隆坡方向及金马士方向挺进,策应主力作战。第十八师主力在宋卡登陆后暂时待命,尔后伺机在马来半岛东南沿岸的丰盛港附近登陆,随后向柔佛巴鲁推进,切断半岛英军主力的退路,以便在柔佛以北、吉隆坡以南地区将英军主力同新加坡守军分割开来全部围歼。
从12月8日开始,战略要地槟榔屿每天都遭到日军的狂轰滥炸。12月15日清晨,第五师团第四十一联队第三大队的两个中队配属炮兵一个中队与一部工程兵,使用当地的小舟对槟榔屿实施偷袭登陆,岛上守军在日军登陆之前已逃得无影无踪,日军未损一兵一卒顺利占领了这一战略要地。岛上英军遗留下许多武器、弹药和船只,还有一个完好无损的电台。在岛上旅游胜地极乐古寺,日军士兵看到,由东乡平八郎和乃木希典当年游览该寺时题赠的匾额,仍然高高悬挂在那里。
建有大型航空基地的槟榔屿失守,彻底消除了英军从印度、缅甸方向对马来守军进行空中支援的可能性。不仅如此,自此日军可以充分发挥握有制空权和制海权的优势,利用在槟榔屿缴获的英军约20多艘小艇,加上从宋卡陆运过来的汽艇约40艘,以大队规模的部队不断在西海岸英国守军的背后进行登陆迂回,策应日军的正面进攻。那些正在抵抗的英军发现后方突然出现了日军,往往不辨规模便惊慌失措,从而加速了溃败。
为此,丘吉尔对后来出任ABDA四国盟军司令官的韦维尔上将和帕西瓦尔大加斥责:“西海岸的控制转给日军之手,而日军在该方面连一艘军舰也没有,为什么我海军不用驱逐舰、潜艇或飞机阻止敌人的前进呢?”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在日泰双方顺利达成谅解之后,进驻曼谷的近卫师团已经顺利完成第一阶段的使命。寺内下令近卫师团迅速脱离第十五军建制,重新归建第二十五军麾下。自12月11日开始,近卫师团分别乘火车和汽车从陆上向马来半岛疾驰而来,并捎带了大量从泰国采购的自行车。师团万余名官兵5天之内长驱直入1100公里,师团长西村琢磨于23日进入亚罗士打。师团主力前进到太平附近,磨刀霍霍准备下一步的作战。
英军失去制空权和制海权后,日军运输船队在马来半岛以东海域已是畅通无阻,一船又一船的日军士兵被运抵宋卡和北大年港口安全卸载。唯一找过日军麻烦的竟然是一艘从荷属东印度来的荷兰潜艇。12月11日夜间,科泰纳海军上尉趁着夜色,在北大年附近海域朝着日军的4艘运输船发射了鱼雷,可惜无一命中,这艘倒霉的潜艇反而在第二天误入英军事先布下的雷区触雷沉没。这样,以坦克部队和第五师团车辆为主的第二批输送部队于16日在宋卡登陆后迅速跟进,得到持续增援的日军攻击力丝毫未减。
从12月10日起,英军几乎不断地沿着西海岸退却。一些路障或者被日军坦克大炮清除,或者为边界丛林中渗透进来的日本步兵从侧翼攻克。马来亚北部地区司令希斯中将希望死守霹雳河,但是沿北大年斜刺里杀入的日军包抄了这条防线。日军使用在槟榔屿缴获的小艇从海上展开翼侧战斗,把霹雳河后面的一个坚固阵地金宝包抄了。
进攻不轻松逃跑也累。英军旁遮普二营指挥官迪金中校在溃败中沮丧地说:“我们整个营的人马都快要累死了,指挥官现在的任务就是让士兵休息一会儿,无论如何也要休息。这3个星期我们已经连续撤退了280公里,仅仅休息过3天而已。军队士气低落,死伤达250人,已经损失了一半的兵力。”相比而言,迪金的损失还算是少的。在整个金宝攻防战后,英印第十五旅的兵员减少到了421人,第二十八旅减少到750人。死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大部分人或溃散逃入丛林或成为日本人的俘虏。
马来亚北部的战局急剧恶化,发往新加坡的全是英军节节败退的坏消息。惊慌失措的帕西瓦尔在14日电告贝内特:“敌人也许从海上来进攻新加坡,能否把在柔佛州的澳大利亚部队调一部分来保卫这里。”
“敌人在陆地上,在海里出现的只有鲨鱼!”愤怒的贝内特再次提出整理北方战线的主张,但中将和以前一样说“No”,“变更半岛的部署,分担区域的编组很复杂,困难太多。丘吉尔首相指示说,要把确保新加坡岛放在最优先的地位。”之前不久帕西瓦尔曾经收到丘吉尔发来的密电:“防守新加坡及各要塞的兵力,不能调遣或者部分调遣至马来半岛。就其重要性而言,目前没有比新加坡要塞更重要的了。不得有误!”
“那么,把全部兵力集结到岛上来如何?”贝内特少将调侃道。
“岛上?没有那么多兵营啊,人都来了怎么住?”帕西瓦尔首先想到的还是困难。
贝内特对司令官的话简直是哭笑不得。也可能前边说“No”太多了,最后见到山下奉文的时候,帕西瓦尔只会说“Yes”了。
12月25日,第二十五军司令部进驻太平。此时以第五师团安藤忠雄第四十二联队为基干的先锋部队,已经在瓜拉江沙附近渡过霹雳河,逼近南方军事重镇怡保。28日,已经与第五师团齐头并进的近卫师团先头部队冲入怡保,占领并修复了该地的机场。
占领瓜拉丁加奴的佗美支队下一步攻击目标是半岛东岸的战略要地关丹。尽管关丹港短狭水浅,并无多大利用价值,但其郊区有一处设备完善的机场,驻守这里的是英印第二十二旅。佗美支队于12月29日在关丹附近与敌接触,并于12月31日晨开始向关丹发起全面攻击,关丹很快落入日军之手。守军顽强退守飞机场及周边地区,正面攻击未果的佗美支队分兵迂回,切断了机场守军的退路,并通过丛林从西面向英军发起攻击。到1942年1月3日夜,日军全歼第二十二旅,连英军旅长都被俘虏。机场稍作修葺之后,驻哥打巴鲁机场的日机随即前移。
由第十八师团第五十五联队联队长木庭大大佐指挥的木庭支队原计划由海路在关丹登陆,由于佗美支队向关丹的推进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很多,木庭支队便改变原来计划,在哥打巴鲁登陆后从陆路南下,1月上旬进到关丹与佗美支队会合。随后佗美支队改向西方行进,于1月25日到达吉隆坡,木庭支队在得到佐伯支队的支援后向南挺近占领了丰盛港。
日军的穷追猛打使得英军一路溃逃疲于奔命。论人数英军超过日军一倍,但日军从未停顿下来巩固阵地,或者重新集结来等待补给,英军馈赠的补给已经足够他们使用了。日军的快速攻击导致马来亚英军彻底丧失了驻足整顿的机会,更不用说发起反击了。能给日军造成些许麻烦的,充其量不过是一些小股游击队对日军后方的袭扰,但就连这个企图也被日军连成一串的自行车队快速进击所打破。
企图潜入霹雳河以北的斯潘沙·恰普曼上尉的游击队在怡保以北碰到了正在前进的第四十二联队,可他们只能屏息躲在路旁的树林里眼看着日军快速通过。日军的快速自行车队给第一次见到日本军队的恰普曼上尉留下了深刻印象:“四五十人成群结队地骑着自行车来了,大声互相说笑着,简直好像去参加足球比赛的样子。”更让上尉惊讶的是日军士兵那五花八门的服装,衬衣有绿的、白的、灰的,帽子有钢盔、防暑软边遮阳帽、棒球帽,简直是一个“二流军队”的样子,——估计和乔峰或者洪七公的队伍差不了多少。这些日军全是一身轻装。回过头反观英国军队,除了薄铁锅形的钢盔、华丽的洋服短裤、武器弹药之外,从粮食、水壶到毛毯,就连上尉也觉得自己简直像“圣诞树那样全身挂满了东西”。别说打仗了,连正常行军都困难。从这里可以看到山下和辻政信的远见,一身轻巧夏装的日军士兵大都受过严格的丛林战训练,那些密集的丛林现在反帮了他们的忙。
日军的快速推进得益于他们每个师团都配备了大约500辆汽车和6000辆自行车,以自行车取代战马是大本营战前根据马来亚的特殊地形做出的重大调整之一。全体官兵如不乘坐汽车者则配给自行车。在马来半岛,几乎全无例外所有在日军前进道路上的桥梁都被破坏,当那些运输汽车被迫等待修复桥梁时,另一些骑着自行车的日军士兵则可以照常行进,他们可以不借助桥梁扛着自行车涉水而过。
日制自行车因为价格便宜,所以成为日本对东南亚地区的主要输出产品,东南亚居民购买日制自行车者甚多,这使日军在当地很容易获得自行车的补充零件。使用自行车遭遇的最大麻烦是当地的酷热气候,高速骑行的自行车因为过热常发生爆胎事件。日军为每一个中队都配属有至少两人的自行车修理班,每班每日平均要修理20辆车左右。但是修理工作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当时间紧迫来不及修理时,一些日军士兵干脆将车胎卸下来,然后骑着只有铁轮子的自行车继续行军。出人意料的是,这种无轮胎的自行车在柏油路面上走得非常顺当,众多咯嗒咯嗒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就像坦克在夜间行军。那些守军特别是见了不论什么装甲车都怕的印度兵一听到这种声音,就高喊着“坦克来了”往后逃窜。山下为这支部队起了一个颇具诗意的名字叫“银环部队”。
相反,主场作战的英军几乎完全配备汽车或卡车,每当日军抢在前头并在他们的当面攻夺桥梁时,英军士兵就必须遗弃汽车徒步撤退。而一旦退路被截断时,他们便不得不躲入丛林或者干脆缴枪投降。枪支弹药和汽车、补给一次又一次落入日军之手。山下现在可以很有把握地命令手下的指挥官,充分依靠敌人的物资快速推进,而不必停下来等待补给。
日军在怡保以南的金宝停下了。防守金宝的是从日得拉防线一路撤退至此的英印第六、第十五、第二十八旅的残兵和第二七三反坦克炮营等部队。公路东面有一座高120米的山冈,英军据此天险死守不退。第五师团自登陆以后一直在攻击前进,此时已渐显疲态,双方就此形成对峙。
面对难局,一直跟随前锋部队前进的辻政信急不可耐地准备正面进攻。他立即打电话请求军司令部增派援兵和加农炮。军部的回答是,不能硬拼,而应该从侧翼发起攻击。大丢面子的辻政信怒不可遏,他在半夜里冲进了军司令部,连喊带骂把所有人都吵醒了。
“前边在打仗,你怎么还在睡大觉!”他闯进了铃木的休息室大吼道。一贯以儒雅风度著称的铃木与平常一样客客气气地招呼他,这更使辻政信怒火上升。他像在诺门坎训斥第六军司令官荻洲立兵那样怒喝道:“我从前线跑回来向你报告,你却穿着睡衣,这是什么意思?!”铃木在这种义正词严的指责面前无言可答,只好慢吞吞地换上军装佩上军刀。
“我是作战主任参谋,要对全军的作战负责,”辻政信一贯是得理不饶人,“我根据前线实际情况提出了正面强攻的主张,你却不顾实际情况拒绝我的请求,这就是说你对我已不再信任!”辻政信喋喋不休地一直吵到天亮,最后干脆向山下递交了一份辞呈,然后把自己关进寝室里,不吃不喝闷头生气。
山下很快便知道了详情,辻政信的狂妄彻底激怒了山下。都知道他是东条的嫡传弟子,这时候换成谁都会慌神,去给辻政信认错或者采取些其他补救措施。但这次辻政信遇到的是牛人山下奉文,山下和东条谁也看不惯谁,你东条的弟子算个鸟?但明着和一个小小中佐生气也实在丢面子,山下的态度是不理他,随他“大小便”去。他在日记上写下了尖锐的批评:“辻中佐从第一线归来叙述已见,据云有种种言辞。此人固执己见,善施小聪明,是所谓讨人欢喜而不足以成国家大事的小人物。对其使用上应格外予以注意。”
山下不搭理辻政信,大家也都跟着效仿。在憋了一个星期后,辻政信自己打开门走了出来。山下和铃木对他的这种行为置之不理,于是他就默默地自己回到自己的岗位,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和以前一样桀骜不驯,一样目中无人,一样勇敢无畏。
辻政信自关禁闭的几天里,金宝已经被日军利用侧翼进攻的方式拿下。山下率军司令部于1942年1月5日进入怡保。
日军的进攻已经足够凌厉,但是山下依然不很满意。在此之前的1月2日,本间雅晴麾下的第十四军已经攻占了麦克阿瑟防守下的菲律宾首都马尼拉——这是日军自南京之后攻克的另一个首都。前面马来亚首府吉隆坡已近在咫尺,这怎能不让山下心急如焚?
就在5日这天,日军的坦克攻击优势再次在突破士林河防线时显现出来。那一天他们遇到英印第十二师,该师奉命守卫士林河前面的一个公路与铁路交叉口。日军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但是随着日军后续部队的到达和坦克部队的投入强攻,到傍晚时分守卫的印度士兵溃如山倒。1月7日日军攻占士林河桥,完全切断了北部防区英印第十一师的退路,该师很快就土崩瓦解。
在整个马来亚,盟军没有一辆坦克进行堵击。英国的那些专家曾经预言,这种装备不适用于丛林作战。也不知道这些老爷们是不是一点都没长记性,他们完全忘记了在一年之前,希特勒的坦克装甲部队是如何穿越密集的阿登森林的。
在“约克公爵”号战列舰的航行地图室里,当行驶在大西洋上的丘吉尔惊愕地注视着显示日军在马来亚进展位置的地图钉时,他对大英帝国东方直布罗陀的安全越来越担心了。丘吉尔显然没有意识到,如果柔佛失守,新加坡堡垒肯定是守不住的。在12月15日出发去美国之前,他给参谋长委员会留下了备忘录:“务请注意,最后用来保卫新加坡的部队不可在马来半岛作战或被切断,没有什么比这座堡垒更重要的了。”
早在1941年12月27日,波帕姆上将已经被解除了远东司令官的职务,接替他的是陆军中将亨利·波纳尔。马来亚的局面已经失控,波纳尔认为失败的原因在于守军纪律性的普遍缺失。同时他指出,英国部队在物质享受的荼毒之下不愿从事艰难的工作,他们完全没有根据战场的条件做好准备,西方部队缺乏在艰苦环境中作战的刚毅精神,他们与日军的强兵悍将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这种认识无疑非常正确,可惜已经太晚太晚了。
12月底在华盛顿,盟军两大巨头丘吉尔和罗斯福联合主持了由两国军事首脑参加的“阿卡迪亚”会议——其详细内容我们在随后的菲律宾战役中再做详细介绍——重申了“先欧后亚”的战略方针。会议上的丘吉尔时刻关注着马来亚和香港的战局,他向马来亚守军发出了严正声明:马来亚和新加坡必须固守半年以上,才有可能赢得时间获得大量的增援部队。在这次会议上,英美同意组建一个美、英、荷、澳(ABDA)四国联军司令部,司令部设在爪哇岛的万隆。会议决定,由在“一战”中被打瞎左眼,绰号“独眼龙”的英国陆军上将阿奇博尔德·韦维尔,担任司令官,负责指挥盟军整个远东战区的作战。
远东已是危如累卵。四国总司令听起来很牛,但无疑是个烫手的山芋。在华盛顿的那些英军高级将领甚至认为,美国人之所以如此慷慨地将这一职位让给英国人,顺便卖个便宜乖,是因为那里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接到出任司令官的任命,哭丧着脸的韦维尔说了一句经典的话:“要男人抱孩子的事我倒是听说过,可这是个四胞胎!”
情况发生了变化,如果英军远东司令部仍然存在,就会造成指挥层次过多,导致效益低下,因此这一司令部同时被撤销。波纳尔刚刚担任了几天的司令官职务被解除,他的新岗位是韦维尔的参谋长。
鉴于马来亚战局已陷入绝望的境地,1942年1月7日,韦维尔上将离开万隆的四国联军司令部,前往新加坡作短时间的实地视察。在那里他得知,马来亚北部希斯中将的第三军已陷于一片混乱,第十一英印师近乎完全溃散。前一天晚上,15辆日军坦克突破了英军防线,占据了防线后面的士林大桥,马来亚首府吉隆坡门户洞开。1月11日,日军第五师团兵不血刃冲入吉隆坡。面对韦维尔的诘问,帕西瓦尔中将辩称,他的部队未能阻止日军的进攻是因为“过度疲劳”。
为了使溃兵能够获得喘息的机会,尽快从疲劳中恢复过来,韦维尔同意他们撤退240公里。这无异于说要加快后撤,而不是珀西瓦尔原来计划的边打边撤。柔佛州的双溪麻坡河防线是英军越过海峡、撤到新加坡之前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韦维尔决定将精锐部队和援军全部集结在那里,将柔佛州作为最后的防守基地。此举使得日军很快就进入柔佛州较为平坦的地区,开阔的地势使得原来交互前进的第五师团和近卫师团能彻底展开齐头并进,导致战局更加不可收拾。
1月13日,5艘美国运输船缓缓靠了新加坡码头,船上运载着丘吉尔从中东和近东地区勉强抽调出来的增援部队。援军以贝格维斯·史密斯少将指挥的英国第十八师第五十三旅为基干,包括第一百三十五团、第八十五坦克团、第六、第三十五高射炮连等英军部队。船上还装载有最新式的“飓风”战斗机51架。看到这一情景,帕西瓦尔中将激动万分,但他很快又泄气了。
之前英国陆军第十八师正乘船绕过好望角开往利比亚,准备参加那里的沙漠战争,现在临时接到命令改变方向开往远东。增援部队是从非洲大陆转道印度孟买然后到达新加坡的,在闷热的运输船上已经航行了近3个月,几乎所有人都筋疲力尽。这些人之前接受的都是沙漠作战训练,对马来亚的丛林作战一无所知。师长史密斯少将沮丧地告诉帕西瓦尔,如果没有两个星期的休整,他的部队根本形不成战斗力。那4个中队的“飓风”战斗机原来答应支援给苏联红军的,现在也从波斯临时转运到新加坡,飞机装备和涂抹的颜色只适于沙漠作战。那还次要,关键是随着51架战斗机一起来的只有24名飞行员,——让人在半个月内学会驾驶飞机还能升空作战似乎是不太现实的。1月24日,又有2000人的澳大利亚部队被送上新加坡岛,他们中很多是从未放过枪的新兵。1月29日,第十八师的剩余部队和一个英印旅的援军也登上了新加坡岛。
不仅如此,连驻爪哇的荷兰盟军也送来了4个战斗机中队的支援力量——毕竟自己的威廉明娜女王还在人家伦敦避难呢。再说了,谁都清楚日军占领马来亚之后的攻击方向是哪里,防卫马来亚也就相当于防卫自己的荷属东印度。
马来半岛前线,阻止日军继续南下的任务落在了贝内特少将的澳大利亚第八师身上。贝内特建议把从北方溃散过来的全部兵力都置于自己的统一指挥之下,他从帕西瓦尔司令官嘴里得到的仍然是“No”。
无奈贝内特少将只好把柔佛州分为东西两部,率领第八澳大利亚师(缺第二十二旅)、第九英印师、第四十五英印旅、英国第二皇家团及附属炮兵、工兵部队开往前线。为了鼓舞士气,贝内特煞有介事地于1月16日在《新加坡时报》上发表声明:“我军不仅要阻止日军进击,而且有信心把他们打得只剩下招架之功。”
日军对进攻兵力也做出了局部调整。一直担任主攻任务的第五师团已过度疲劳,很多士兵走着走着,就倒下了,不是因为受伤而是睡着了,有些军官在训话时讲着讲着,头一歪就打起了呼噜。近卫师团接替第五师团开始担任主攻。1月15日,“反战斗士”岩畔豪雄的第五联队冲在了最前面,同时国司宪太郎大佐的第四联队从海上机动,随后从陆路到达马六甲,再由海上到本加榄。两个联队对防守巴枯利的英军进行了前后夹击,守军是澳大利亚第二十九团二营、第十九团二营和第四十五英印旅。
在这里发生了最激烈的战斗,骁勇的澳大利亚守军导致日军在战术上遭遇首次挫败。战斗围绕金马士桥展开,试图抢占大桥的日军付出了死伤600人的代价,大桥却依然在战斗中被澳军炸毁,日军修复桥梁至少需要6个小时以上。
当日军在金马士西面攻击澳大利亚军的侧翼时,一场最血腥的战斗于1月15日在半岛西海岸的麻坡河一带爆发。贝内特派出已被削弱的第四十五旅去防卫麻坡河南岸,但被从海上登陆的日军攻击了侧翼。日本轰炸机的一颗炸弹准确命中了第四十五旅司令部,旅长坦坎准将及旅部参谋人员全部罹难,下属3个团的团长全部在战斗中阵亡。1月18日早上,澳第二十九团二营击毁日军10辆轻型坦克中的8辆,19日击退了从背后逼近的第四联队的一个大队。上午10时,贝内特少将司令部的通信线路被日军炸断,部队指挥出现混乱。
失去指挥的各部队依然独立奋战。到21日,第二十九团二营只剩下199人,所有高级军官非死即伤,只好暂由军衔最高的梅哈上尉负责指挥,他们的退路已经被近卫师团第四联队的先遣队切断。梅哈上尉率领残兵,一面大声唱歌一面前进,准备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很早以前有一个自由的流浪汉,他在小河的岸边搭起了帐篷,正好在小桉树的树荫下……
这是一首名为“丛林流浪”的澳大利亚民歌。他们就这样唱着歌挥舞着步枪、刺刀甚至斧头,抱着再也看不到家乡天空的必死信念冲向日军的防线。幸运总是会光顾勇敢者,他们竟然冲出了日军的包围圈,趁着黑夜摸索着走上了去往新加坡的道路。整支部队4000人中,最终冲出去的只有不到800人。不知何时开始,这些澳军官兵喊起了与日本人一样的口号:“去新加坡!去新加坡!”
英军的全线崩溃就在眼前,几乎所有部队都丧失了抵抗精神。溃兵队伍每经过一个阵地都会有所扩大,败逃的步子也越发加快了。贝内特少将使出了全部力量,也仅仅把日军在柔佛州拖住了10天,之后也不得不撤往新加坡。在随他的部下一起撤走的时候,贝内特忧郁地写道:“很难想象我们会在短短55天里后退900公里——被一群骑着偷来的自行车,没有大炮的小日本追赶。这是巡逻队之战,所发生的一切就是他们在我方抵抗外围巡逻,而后就坐在我军后方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我们自以为被拦腰切断,结果就撤退。从未如此悲伤和沮丧,言语无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在马来半岛东面,牟田口廉也的第十八师团作为第三批输送部队12月20日从金兰湾起航,23日在宋卡登陆。该师团原计划是在马来亚东南海岸的丰盛港登陆,然后向东攻击前进,切断马来半岛英军的退路。由于东路的进攻太过顺利,便决定改原来的走水路为陆路。为了使第十八师团能够尽快南下,第二十五军司令部派出了自己掌握的200辆汽车。第二十五军下属三个师团的师团长牟田口、西村和松井是陆军士官学校的同班同学,西村和松井也克服困难,各派出150辆汽车支援第十八师团。近卫师团和第五师团之前从英军手中缴获的汽车,已经两倍于之前给他们的配额。
军部和其余两个兄弟师团增援的500辆汽车使得第十八师团能够快速行进,在1月31日到达居銮。牟田口来了,先期到达的佗美和木庭迅速归建。这样在马来亚战役临近结束时,第二十五军麾下的3个师团才算基本到齐,不过此时半岛上的战斗基本大局已定。
日军气势如虹的进攻使得山下奉文名声大振。在日本国内,新闻媒体连篇累牍地赞扬山下,他也成为民众议论的焦点。这一现象立即引起了东条的警觉,也让之前对山下给予不少照顾的寺内妒火中烧,——这小子简直要盖过老子的风头了。早在战役之初,南方军直接越过第二十五军和第十八师团,对战绩卓著的佗美支队进行了表彰,已经使两个司令部之间产生了一些隔阂。另外关于第十八师团的运用问题,两个司令部的意见也不尽一致。官大一级压死人,很快南方军司令部就开始处处刁难第二十五军。
1月23日,南方军参谋长塚田攻带领一大群总部的高级参谋视察第二十五军司令部,带来了一口袋关于如何攻取新加坡岛的计划。这些人吃完午饭之后竟然不辞而别。愤怒的山下将那些计划撕得粉碎,他在日记中写道:“如果做某件事情的办法有两种,南方军肯定总是挑选其中那个错误的办法!”
回到西贡南方军总部的塚田参谋长再次对山下提出指责,这次的借口更加荒唐,那就是山下与小泽的海军过往太密。之前就第十八师团的后续登陆问题,山下和小泽很容易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双方首先考虑的是对方的难处而主动承担压力,陆海军的合作几乎达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塚田参谋长为此专门致电铃木:“尔后关于与海军的联络,应仅仅限于提供情报资料,总部与第二十五军之间正商酌中的事,应小心不宜事先向海军透露。”
这一电令使山下和铃木左右为难。马来亚是典型的两栖登陆作战,陆军不和海军密切配合怎么打?对于南方军总部的无端指责,同样都是牛人的山下和辻政信采取的策略依然是不理不睬,随你“大小便”。
山下的做法让寺内和塚田恼羞成怒,他们立即采取了一招釜底抽薪的办法。在没有预先通知的情况下,南方军下令将第三飞行集团超过三分之二的战机从马来亚战场调出,理由是要去支援对苏门答腊岛的作战。
这次怒不可遏的变成了山下,他怒喝道:“万一招致攻击新加坡的失败,谁负这个责任?”但是在第二十五军的作战会议上,山下还是无可奈何地说:“好吧,那么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不靠航空队的协同就是。第二十五军从现在起将独力夺取新加坡。”
辻政信也被激怒了,他言语尖刻地指出,这是南方军的妒妇情结:“嫉妒通常被认为是女人的特权,但是在男人当中,有些人的嫉妒心比起女人来说毫不逊色。”辻政信认为,这可能是生长在狭隘岛国上的日本人的特殊性格。
在马来亚南部的各处道路上,早就泄了气的自行车咯拉咯拉地响着,晒得黝黑的第二十五军士兵有的穿着很脏的半截袖防暑服,有的穿着半路上弄到的漂亮衬衣,有的把毛巾绑在头上,有的自行车上还挂着活鸡,还有的挂着装载战利品和粮食的婴儿车。这是一群疲惫不堪、甚至愚钝的人,他们一个个胡子拉碴,只有牙齿是白色的。但是他们充满活力,已经完全适应了战争,所有的人都在朝着南方那个被称作“东方直布罗陀”的城市一路狂奔。
《每日电讯报》记者莫里逊形象地记录了当时英军溃败时的情形:数不尽的车辆排着队不分昼夜地向南方撤退,拥挤的道路上全是消防车、弹药车、急救车以及载着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的英军士兵的军车和小汽车,而这些各式各样的车里挤满了人,塞满了东西。
沿途的村庄和城镇,不少马来人、中国人、印度人等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观望着汽车洪流的通过,从他们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或是高兴或是同情。对这些平民百姓而言,战争是另外一码事。大家已经看惯了那些衣着整洁的英国老爷,现在看到那些作威作福的“白人长官”垂头丧气地仓皇逃跑,在背后追赶的竟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各部日军战意甚切,纷纷以最快速度向南追击溃敌。近卫师团第三联队由于运输迟误,之前只有第三大队参加了战斗,联队部和其他大队在2月18日新加坡战斗结束3天后才赶到柔佛巴鲁。羞愧难当的联队长生沼吉郎大佐气得顿足捶胸,向随行的联队军旗频频鞠躬,为没能参加战斗给军旗增光添彩而深表歉意。
近卫师团和第五师团的竞争已经进入白热化,两个同学师团长一直在暗中较劲。在与军司令部联系时,他们关心自己的伙伴似乎比关心敌人更甚。松井师团长经常问起:“近卫师团现在是什么位置?”而西村最爱说的话就是:“第五师团能够办到的事情,我近卫师团一定也能办到。”这正是山下和铃木最喜欢看到的现象,目前他们在争先恐后看谁能先到达半岛的最南端。
在距离柔佛巴鲁15公里的斯枯代附近,第五师团第二十一旅团旅团长杉浦英吉少将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近卫师团的先头部队很可能已经跑到了前面。杉浦立即抛下大部队,带领副官和几个卫兵骑上摩托车绝尘而去。
他们刚到斯枯代还没顾上喘口气,就看见近卫师团的十几个侦察兵骑着自行车满身是汗地赶来了。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杉浦明知故问。
“我们是近卫师团的先头部队。”一看对方佩戴着少将肩章,近卫师团带头的一个军官慌不迭地回答道。
杉浦故意露出一种若无其事的轻松表情,微笑着告诉近卫师团的带队军官,“辛苦了。我是第五师团杉浦旅团长,我们的部队已经在前面很远了,这里是旅团司令部!”
听到这话,近卫师团的先头侦察队沮丧地瘫坐在道路边,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跑这么快还是被第五师团落在了后边。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虽然是少将旅团长带队,也不过只是几个尖兵而已。看来靠脚蹬的自行车还是跑不过喝油的摩托车呀!
心中暗自窃笑的杉浦立即下令,直接向军司令部发报:“我第五师团一部已进至斯枯代的一处三岔路口,附近没有发现近卫师团任何人员的踪影。”至于前面敌人的情况,杉浦连提都没提。
友军为了争功而如此不择手段,简直就像是孩童的行为。但是毋庸置疑,这种明争暗斗唯恐落后的心理,成为日军在马来亚快速突进的重要因素之一。
1月31日14时,第五师团河村第九旅团的先头部队率先冲进新加坡对岸的柔佛巴鲁市。
在此之前的1月27日,帕西瓦尔接到了韦维尔上将发自万隆的电报,命令所有英军部队越过柔佛海峡撤退到新加坡。
新柔长堤是连接新加坡和柔佛州的唯一通道,英军自称对长堤的严防死守“就是一只蚂蚁也不可能轻易通过”。但是为了阻截日军,现在他们必须亲手炸毁这一长堤。马来英军的殿后部队是被打垮了的苏格兰阿盖尔斯团的90名幸存者。他们用风笛吹奏着《高原之子》和《浅棕色头发的珍妮》,于2月1日黎明通过长堤退入了新加坡,殿后的营长成为最后一个离开马来亚的人。
2月1日上午8时,随着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那条21米宽的大石堤靠陆地的一端被炸得飞上了天。
爆炸的烟尘落定之后,从炸开的大缺口倾泻而过的混浊海水,将这座岛屿与马来半岛彻底割裂开来。新加坡与马来亚之间只剩下900米宽的水面,新加坡看起来又像是一座真正的岛屿了。蹩脚的英军连爆破用的炸药量都计算错了,缺口处的水深还不到120厘米,退潮时,那里浅得连最矮的日本兵也能蹚过去。少数落伍的英军士兵在之后数天仍然通过了这一长堤。
自登陆以来,日第二十五军一路高歌猛进,55天内向前跃进1100百公里,经大小96战,修复桥梁250座以上,作战进展之神速实属罕见。日军付出的代价是死亡1793人、受伤2772人。英军损失超过25000人,大部分是做了日军的俘虏。
英国人本来认为,日军如果真从马来亚南下进攻新加坡,至少也要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到达海峡对岸,有这时间,他们早已经完成岛上的防卫工事了。可是仅仅不到2个月,他们已经能够模糊地看到海峡对岸日军的身影。
由于担心影响新加坡的士气,帕西瓦尔司令官和托马斯总督一直隐瞒了马来半岛英军节节败退的消息。如今敌军已经到了海峡对岸,想瞒也瞒不住了。中将和总督只好联名向新加坡市民发表了“保卫新加坡的战役即将打响”的公开声明。
这下子市民惊慌了。在那以前,大家对岸的战局几乎一无所知,日军怎么这么快就到眼前了?他们更加想不到的是,就在对岸不远处那座富丽堂皇的柔佛巴鲁宫殿里,山下已经下达了攻击新加坡的作战命令。
海峡对岸,正在日夜加紧备战的日军士兵铿锵有力地唱起由达原实作词、松井孝造谱曲的军歌:
永争第一,到达时已经筋疲力尽;抱着战友们的遗骨进入新加坡,我们走在黎明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