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爸给我写了三百多封信——巴金侄儿李致的怀念
四爸给我写了三百多封信——巴金侄儿李致的怀念
◎赵兰英
10月24日报道:李致从成都赶来,与他的四爸见上最后一面。他洗了洗手,沉重地走进病房。病床上的巴金到了弥留之际。他握了握四爸的右手,软软的,还很温暖。然后,静静地在四爸的床前坐了半个小时。这时候的李致,心在流泪,思绪却纷杂得很。他想到往昔,想到四爸的这只手,曾经为读者写过那么多巨著,四爸的这只手也曾经给自己写过三百多封信啊!
往事历历在目。李致是巴金大哥的儿子。父亲那年在老家自杀,李致才一岁多。巴金曾说,大哥是爱他最深的人。大哥将最爱的三弟尧林、四弟尧棠送出去读书,独自担起一个没落大家庭的生活重担。在家庭经济最为困难的时候,他又支持四弟去法国。巴金回国后,大哥从老家赶来,他们兄弟度过一段最愉快的日子。分别那天,兄弟俩痛苦万分,泪流满面。巴金的《家》,就是为大哥写的。但是,巴金没有想到,他的小说星期六在报纸上发表,星期天就收到大哥死讯的电报。巴金后来写过《呈献给一个人》《做大哥的人》《唤醒被遗忘的青春》《觉新与大哥》等文章,怀念他的亲爱的大哥。
巴金也许将对大哥的感情,放在了李致的身上。他供养李致上学。李致十二岁那年得了疟病,巴金买来昂贵的药,治好了他的病。1942年,巴金回川,与李致同睡一张床。他为李致题下四句话:“读书的时候用心读书,玩耍的时候放心玩耍,说话要说真话,做人得做好人。”70年代,李致偷着去看四爸,他们又睡在了一张大床上。1993年,李致去杭州探望巴金。他们叔侄相谈,巴金的第一句话就是:“人各有志,最要紧的是做人。”李致回川后,将四爸的这句话当家训,请人书写后挂在墙上。
一幕幕,怎能让李致忘怀?在李致的心中,四爸比自己的父亲还要亲。李致最伤心的是,四爸早期给他的信,有五十多封在“文革”中被抄去丢失了。保存下来的二百五十多封信,全是巴金在70年代以后写的。那时,巴金不能发表文章。再后来,疾病缠着他,使他难以写更多的文章。这时候,巴金对李致说:“我以写信的方法,表达我的观点。”
难忘这些信。1987年4月29日,巴金在信中说:“对我来说,我按计划写《随想录》,而且出齐两种版本,想说的话都说了,该满意了吧!可是想到我们多灾多难的国家和善良温顺的人民,我又得不到安宁。对,人怎么能只考虑自己呢?不管怎样,我提出来:大家要讲真话,为了这个,子孙后代一定会宽容地看待我的。我只能尽力而为。”在1988年冬,巴金又在给李致的信中表达自己的感情:“我又老又病,活下去总有些痛苦,但对我的国家我的人民有感情,我始终放不下这笔。”
1991年冬,李致来上海,向巴金转达一些出版社想出版他日记的愿望,巴金当时有些犹豫。李致回到成都不久,收到了四爸的信。巴金在信中写道:“关于日记我考虑了两个晚上,决定除收进《全集》外不另行出版发行,因为这两卷书对读者无大用处(可能对少数研究我作品的人提供一点线索)。我没有理由出了又出、印了又印,浪费纸张……你刚来信说你尊重我的人品,那么你就不该鼓励我出版日记,这日记只是我的备忘录,只有把我当‘名人’才肯出版这样东西,我要证明自己不愿做‘名人’,我就得把紧这个关,做到言行一致对读者我也有责任。我出一本书总有我的想法……一句话,日记不另出单行本。”
四川人民一直想在成都正通顺街恢复巴金故居。巴金坚决不同意,为此,他有多封信给李致,表达自己的观点。1986年10月3日,巴金写道:“我想谈谈故居的事,一直没有工夫写出来。我的意思是:不要重建我的故居,不要花国家的钱搞我的纪念……关于我本人,我的一切都不值得宣传、表扬。只有极少数的几本作品还可以流传一段时期,我的作品存在,我心里的火就不会熄灭。”10月21日,李致又接到巴金的信,表述相同的观点。30日,李致再次收到四爸的信,巴金又一次写道:“关于故居的事就这样说定了。不修旧宅,不花国家的钱搞这样的纪念,印几本《选集》就够了。”……
10月15日中午,小林给李致打电话,告诉他父亲病危了。今天的李致也已过了古稀之年,和巴金一样,一头白发。他患有心脏病,巴金多次关照他,出远门一定要有人陪。这回,他没有听四爸的话,下午即买了票,一个人飞来上海。这几天,他的远在美国的儿子、孙女和女婿等,都赶来了,向巴金——他们至亲的长辈告别。
四爸的这只手,在李致的心里今天还温暖着,永远不会凉下去。李致对记者说:“我们不可能有四爸那样崇高的境界,那样博大的胸怀。但是,起码要像他那样,做一个高尚的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是我们对他老人家最好的怀念和纪念。”
2005年10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