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仙姻之囚于天地
番外一仙姻之囚于天地
我叫蓐收,从有记忆起,我便是西方战神了。
这个设定略无聊,因为从出生开始的四万年,我的经历都是善乏可陈,连白帝父亲的面都记不太清楚,因为他总是在四处仙游。
所以,我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守住这仙界的平衡,以免天地纲常秩序混乱,让距离仙界很远的人界遭殃。
我曾经用天眼扫视过人间,觉得那里的生活不亚于阴间地狱,凡人的力量和上仙们比起来,连蝼蚁都不如。于是我心中便有了疑问:既然人界如此卑微,为何还有存在的必要?
西王母没有回答我,只是用宠爱的目光看着我说,蓐收,这天地的纲常就是这样的,有尊就有卑,你既然在尊位,就不要怀疑卑的意义。因为,只有卑微才能衬托出尊贵的意义。
我恍然大悟,原来人界的意义仅在于此。
直到遇见她。
中天仙宫里所有人都是崇敬我的,因为我是战无不胜的白虎。西王母对我也是很好的,经常邀请我去她的仙池游玩。
“那仙池里的荷花可娇贵了……”她说。
我动了心,既然那里的荷花和池水那么好,去游玩一番也无妨,于是就挑了一个日子去那里泛舟湖上。结果到了仙湖上,只见湖面上云雾缭绕,荷花还没有开遍,只余荷伞悠然地摇曳在风中。
我忽然生了玩心,就变出许多柄青绢伞抛到湖面上,然后以足点伞,一步步地在湖心上徜徉。那时不过是一瞬,就于无意中看到了不远处款步走来的她。
她大概是刚刚修炼成仙的小仙姑,看着面生得很,怯生生地挽着一篮子仙桃从池边走过。发髻上并无太多装饰,却有一种天然去雕刻的美丽。
我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她也在这一刻看到了我。
还未等我搭讪,她已经大惊失色,喊了一声:“小心!”便让下篮子向我飞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使劲往湖边拖。
尽管那时已经有不少仙姑躲在树后偷偷看我,但我是第一次被女仙牵手。她的手肌骨润凉,触感滑腻,感觉很是不错。
于是我就舍不得放开了,竟被她一路拉回到了岸边。
“你是新来的上仙吧?这仙池不能随意游玩的,会被西王母责罚!”她焦急地说,“就拿你刚才以伞做路来说吧,西王母一旦发现,不会当场戳穿你,而是作法让你的伞下沉,然后你落入水中……”
我来了兴致,没想到西王母还有这种嗜好?不过面上我一点破绽都没露,而是老老实实地说:“是,我是新来的。”
“下次可不能这样了!要不然,好不容易修炼来的仙籍,又没了。”
我感了兴趣:“修炼仙籍?那是什么?”
“你不知道?!”她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我们凡人要想成仙,就必须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然后拜得道的高人为师,日复一日地修炼……终于成仙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修仙,听上去很有趣的样子。
“总之,我救了你。”她一副自满的样子,却忽然记起了什么,忙去寻自己的篮子。
她刚才太急,以至于篮子里的仙桃咕噜噜滚了一地,还有一个落入仙池中。
“怎么办,仙桃少了一个,西王母会责罚我的!”她急得都要哭了。
“没关系,你救了我,我也救你一命好了。”我说,“你先去给仙宴送仙桃,我帮你捞。”
她千恩万谢地走了,甚至都忘记问一问我是哪位上仙。
真单纯。
“第一次有人救了我,有意思。”我笑着摇头。
捞仙桃容易,但是捞上来之后,那桃子已经只剩下桃核了。这仙池中的荷花正是生长的季节,碰见一个仙桃自然不会放过。我将桃核扔回湖里,然后施施然去赴宴。
刚进去,就有上仙谄媚地迎了上来:“蓐收大人,你怎么才来呀。”
“啧啧,刚才的仙女舞可好看了……”
我微微笑着,择席而坐,目光搜寻着她的身影。果然看到她正被一个领头仙女带出去。那领头仙女一边往外走,一边斥责她道:“你怎么当值的?仙桃少了一个,定是被你偷吃了。待我禀了西王母,定要将你遣送回人间!”
她低着头,快哭了。
我有顺风耳,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完,然后起身径直拦住了领头仙女的去路。
仙女惊讶地抬头看我,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蓐收大人。”
“放了她。”我言简意赅。
“啊?”领头仙女一头雾水。
我一把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我身后:“仙桃是我吃的。”
说完我便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众仙目送我们,纷纷交头接耳。
她也吓呆了,到了宫外才回过神,第一句话是:“谢谢蓐、蓐收大人,我我还有事要忙。”
我睨了她一眼:“去吧。”
从那天起,她见了我之后就脑袋一缩,偷偷地溜走。我也不理她,照样过我的逍遥生活。
那时候我和朱雀大人座下的重睛鸟很是要好,两人闲得无聊,就喜欢找些事做。
比如,帮仙女们浇仙草,教她们一些小法术之类的。很快,我们和众仙女就熟络了。
只是有一次,重睛鸟问我:“你怎么从来都不理花舒颜?”
“谁是花舒颜?”我故意问。
重睛鸟一努下巴,我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她一个人默默地蹲在花圃里,正用小花铲锄草。她是极瘦的,肩胛骨高耸,手腕清瘦细弱,让我想起了那一天肌骨润凉的触感。
“不知道,也许……”我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原本平静如画的湖水上,突然生出莲叶并且扎了根,让你的心里毛毛的,从此都不再平静。
我一直不懂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所以打算找花舒颜亲自问个清楚。可是见了她,看见她那副怯怯的样子,我便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怕我什么?”
她看着自己的鞋尖:“西王母不让我和你见面,说怕我们犯了天规。”
“犯什么天规?”我特好奇。四万年了,我还没听说过什么天规。
花舒颜的目光有些哀怨:“你是高高在上的蓐收大人,自然没有天规约束你。”
“嗯。所以天规究竟是什么呢?”
两抹红晕飞上了她的脸颊。花舒颜一跺脚,跑开了。我上前一步拉住她:“你不说,我就不放你离开。”
她一边挣扎一边道:“是……是动情,神仙是不可以动情的,否则会受到仙帝的惩罚!”
我愣了。
后来我问重睛鸟:“什么是动情?”
他白了我一眼:“动情就是心生爱慕。比如,我发现我开始有点喜欢上你从来都不去理睬的小仙女了。”
“你是说花舒颜?”
“是啊,你不觉得她很有趣吗?”重睛鸟得意洋洋。
动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从不知道。
四万年无聊的神祗生涯,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未解之谜。我十分感兴趣,便趁她当值的时候寻了她来。她本不想跟我走,但我故意拉长了脸,她就怯生生地跟了我出来。
“为什么西王母会觉得我们之间会动情?”我劈头就问。
她又是上次的羞赧模样,忸怩着不肯告诉我。后来我去拉她的手,她才结结巴巴地说:“大概是因为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吧。”
“救你而已,这就叫动情?”我忽然觉得西王母太八卦了点,她在我心中的慈母形象一落千丈。
“有很多因为救人而产生的情愫呢!”花舒颜一急,也忘记了羞涩,煞有介事地说了起来,“在人间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一个小童上山砍柴,结果遇到了一个和尚。和尚正在抓一条白蛇,小童有些不忍心,就哀求和尚放了白蛇……后来白蛇为了报恩,就嫁给了这个小童的转世……”
这小丫头,太狡猾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们之间有了情愫嘛?我故意不揭穿她。
“人间就这么好,比仙界还好?”我不相信。
她连忙点头:“人间当然好了,但是仙界可以长生不老。你知道吗?人间的秦淮河特美,里面的胭脂香可以飘得老远。夜市上有好多货郎,卖得面具和风筝做工都特别精美。还有一家烧饼铺特别好吃,芝麻给得很多很足……”
我听得如痴如醉。
“可以带我去看人间吗?”
“当然可以啦!”她兴奋得脸颊红扑扑的,“我会带你游遍千山万水。”
那一晚,我知道了许许多多关于人间的事情,也知道了许多关于人间的苦难。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凡人要受那么多的苦楚呢?我们这些神仙受了他们那么多的香火,到底有没有为他们做过一些什么呢?
重睛鸟越来越喜欢逗花舒颜。他总是有事没事地拉上我去仙女居住的地方,让我去和众仙女聊天,自己却偷偷地去寻花舒颜。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仙女们,忽然发觉自己的心丢了,还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为什么,我就不能像重睛鸟那样若无其事地去找花舒颜呢?
因为他比我厚脸皮——我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终于有一天,重睛鸟办了一件冒失的事情。他竟然到云霄殿请求中天仙帝将花舒颜赐给她。
中天仙帝自然是勃然大怒。放眼整个仙宫,得到仙姻结合的上仙简直是寥寥无几。因为要得到天赐的仙姻,不仅要经过严格的考验,也要等到千载难逢的时机才可以。
重睛鸟因为这一时冲动,惹了天大的麻烦。而花舒颜对此事懵懂不知,就被大仙女带入了云霄殿。
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仙帝,我什么都不知道。”
重睛鸟也跪在地上:“仙帝,话是我说的,和她无关!你要罚就罚我一个人。”
我赶到的时候,恰好听到两人的这番话,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
只见中天仙帝冷冷地睨着他们:“花舒颜,你知不知道违反天规,是要贬下凡间的?”
“我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就下凡去吧,如果你还有仙缘,就可以再次修炼为仙。”
我顿时有些不平,她在人间受了那么多苦楚,就因为这件事被贬了?想也不想,我上前一步道:“仙帝,重睛鸟不知轻重,对仙姻之事也是随口一说。花舒颜素来守规矩,从不曾逾矩,还望仙帝放过他们这一次吧。”
仙帝大概没想到我会求情,愣了一愣才道:“好吧,那我就变通一下。花舒颜,你抬起头来。”
我突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仙帝和颜悦色地对她说:“我可以不将你贬入凡间,但是你必须选择一种对重睛鸟的惩罚。一,让重睛鸟羽毛尽落;二,让重睛鸟饿上五百年……”
我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仙帝终于松口了,只要花舒颜选择一种惩罚重睛鸟的方式,那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同时,我也忍不住佩服仙帝起来。他这样处理,会让重睛鸟对花舒颜死心,真是既维护了仙家颜面,又掐灭了重睛鸟心中的情火,真是一石二鸟啊。
谁知仙帝还未说完,花舒颜就说:“我不会选的。”
“什么?”仙帝一时没愣过神来。
刚才还一脸怯意的花舒颜,此刻却端正了神色,字正腔圆地说:“仙帝,我不会选择任何一种方式去惩罚重睛鸟。他虽然对我动了情,但是从未逾矩,给予了我应有的尊重。我为何要选?”
那一刻,她的脸庞坚毅而笃定,映着仙灯在微微发光,我甚至都能看清楚上面细小的绒毛。
重睛鸟十分诧异,压低声音对她说:“花舒颜,我愿意领罚,你选吧。”
我皱了皱眉头,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莫要执迷不悟,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我不愿意!”花舒颜眼中有了些许泪光,一字一句地对重睛鸟说,“我来到仙界之后,对我最和气的人就是你,重睛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只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而已,我为何要选择惩罚你?”
重睛鸟和我都愣住了。
“那我只能将你贬到人间了!”仙帝有些怒了。
“悉随尊便,”花舒颜站了起来,“如果以怨报德就是在仙界混下去的原则,我情愿返回人间。”她的眼中蓄起两汪泪水,声音有些发颤:“仙帝,自从来到天界之后,我就在想,为什么人世间的等级在天界还是存在呢?当初苦苦修仙,为的又是什么呢?”
这样敢于公然反对仙帝的,她还是头一个。
心中有那一根弦,在这一刻崩断了。有什么东西排山倒海地向我淹没。
我记起西王母说过的话,有卑才有尊,这就是卑微存在的所有的意义。可是,到底是凭什么呢?
关于花舒颜的第二句话,我用了消音大法隐匿了起来,没有让仙帝听到。只是她的头一句话还是让仙帝怒不可遏。
也许是被花舒颜的话触动了,很多仙人都向仙帝跪下,请求开恩。
最后,仙帝命令重睛鸟闭门思过,花舒颜被罚作劳役一百年。而且,重睛鸟要被朱雀大人施展法术,每一次见到花舒颜都必须化为鸟形。
仙帝将他们赶出大殿的时候,用凌厉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察觉到我使用了消音大法了,只是碍于我是镇守西方神兽,才给我留足了面子。
我觉得花舒颜说的很有道理。无数修道之人向往天界的平和永恒,挤破了头修仙,可是到头来发现天界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花舒颜和重睛鸟犯了错就会被罚,可是我忽悠了仙帝却只是被瞪了一眼。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极乐之地?
从大殿出来之后,我游荡到朱雀神宫看望重睛鸟。朱雀神宫依山而建,所以宫里四处可见奇石流觞,风景绮丽。
找了一遍没有找到重睛鸟,于是我跃到半空,发现他正躺在神山上一大片流彩花丛里,绚丽的羽毛和花丛融合得惟妙惟肖,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我向花丛伸出一掌,流彩花瞬间失去了颜色。
重睛鸟将真身隐了,变回仙貌向我大喊:“喂,你干什么!”
“我倒是想问问你要干什么?”我落在他面前,乜斜着看他,“你不是不知道仙姻有多难求。”
我是很生气。如果不是他冒冒失失地去见仙帝,花舒颜也不会被罚。
重睛鸟低下头,黯然道:“我只是想求仙帝答应给我一次机会,可是没想到我连去修仙姻的资格都没有!蓐收,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对不对?可是你不明白,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会觉得与她厮守才是真正的极乐世界。”
我愣住了。
原来我所生活的仙宫,根本就不是极乐世界?
我轻咳一声,负手而立:“总之,你现在别再去找她了,省得拖累了她。”
“我当然知道。”重睛鸟恹恹地回答。我点点头,正打算离开朱雀神宫,忽觉袍子一角被扯住。
回头,看到重睛鸟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你能把流光花的颜色还回来吗?朱雀大人听说我被仙帝罚了,很生气,正四处找我呢。”
我一伸手,一股闪烁着金光的五颜六色重新回到了流光花花瓣之上。
“你被罚了,朱雀大人面上无光,自然要再罚你。不过,你躲得过去吗?”我清淡地说,“你不如直接去向她认罪。”
重睛鸟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服他:“朱雀大人不是那么苛刻的上仙。”
他叹了一口气,说:“蓐收,朱雀大人四处寻我,其实是盘问我花舒颜的事,她想将花舒颜罚出仙宫。”
“什么?”我大吃一惊。
“朱雀大人不喜欢花舒颜,并不只是因为我的缘故。”
我皱起眉头。
花舒颜只是一个低等的小仙女,朱雀大人继承了上古神祗的神力,和我的地位不相上下。她犯的着为一个小仙女烦神吗?
“有我在,花舒颜不会被罚出天宫。”我笃定地对重睛鸟说。
他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说:“你肯出面是最好不过的,我就没有那个资格了……我以后出现在她面前的,都是神鸟模样。我此生再也没有资格去爱慕她了。”
他的眼角滑过了一滴泪。
“我知道仙姻是很难求到的,要历经劫难和苦楚。如果她也同样爱慕我,我会愿意为她承受这一切。”重睛鸟突然痛苦起来,“可她不爱我。”
我默然了一阵,问:“那你后悔吗?”
重睛鸟很认真地回答:“从未后悔过,你呢?”
“我?”我微微诧异。
“别装了,我知道你也喜欢她。”
我摇头否认,心里有个一个声音在对我喊,你不是喜欢,你是动了情。
不是喜欢,是动了情,从此情劫涌生,万澜升腾。
中天仙宫的上方,悬浮着九百九十九颗金乌玄珠,所以整个仙宫亮如白昼。而劳役司,因为是惩罚犯了错的上仙的场所,所以没有一丝天光照耀。幸好有广寒宫的清光,才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我隐在劳役司的屋顶上,看花舒颜前前后后地擦洗着仙宫。五根玉洁修长的手指,在广寒宫的光辉映照下,是那样美丽。
我吹了一口仙气,帮她将手边的水盆里换上清水。花舒颜继续用盆中的水来擦拭宫殿,竟然毫无察觉。
再吹一口仙气,她身后的石烛之火也旺了许多。清冷孤寂的劳役司,此刻暖意融融。
只是这一次,她似乎有察觉,停了手中的动作,歪着脑袋看向屋顶:“谁在那儿?”
我一翻身现了形,慵懒地道:“西方神宫里太燥热,我来这里赏月喝酒。”
话音刚落,我就看到她的脸顿时红得像金乌神的晚霞仙裙。
难道她病了?
我一急,忙从屋顶上飞落而下,抬手摸向她的额头:“是不是这劳役司太冷,有邪神侵体?”
她吓了一大跳,忽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我的手掌,然后低着头嗫诺道:“蓐收大人,小仙惶恐。”
“惶恐什么?”
“小仙卑微,不值得上仙你来关心。”
我上前一步:“我觉得你值得关心,你就值得。”想了一想,我哑然失笑:“你不是很不满天界还是有尊卑等级存在吗?”
“话是如此,可是……”她双眼开始迷离起来,“一见到上仙,我就觉得你高高在上,而我低入尘埃。”
我仰头哈哈大笑:“尊卑只在人心。心中有尊卑,那么所闻所见就有了高下之分。心中若无尊卑,那么从此快哉世间,神仙又能耐我何?”
她抬头看着我,眼睛在月色中亮晶晶的,像两颗上好的乌色琉璃。
“蓐收大人说的很对!”她笑起来,眉眼弯弯,“一直想不通的道理,今晚终于想通了!”
我拂袖,四周的仙气消散了一些,露出一张石桌来。桌上置了酒壶和酒樽。
“不陪我喝一杯?”我斟了一杯,稳稳地递向她。
她接过来,一饮而尽。
女人就是难懂。杯空杯满了几番,她又苦笑起来。
“蓐收大人,你说过尊卑只在人心,可是人间有皇权,天界有天条,一个人的心再大,又怎能越得过这些呢?”她愁眉不展。
我也有了几分薄醉,顺着醉意问她:“是不是因为你喜欢重睛鸟,所以才觉得天规很束缚?”
她被我的话狠狠地呛了一下,弯下身子咳嗽了很久。我连忙帮她拍背,好一阵子,才看到她舒缓了呼吸。
“我和重睛鸟之间没有什么,上仙你千万不要误会!”她的脸又红得像染了一层霞光。
听到她的否认,我心情莫名变得很好。
微微笑着,我拿起酒壶向广寒宫方向举了一举,朗声道:“就算一颗心再大也越不过皇权,越不过天条,那我也要被最大的那个笼子所囚!”
囚于天地!
如果此生注定被囚,那就让我被极高之天,极阔之地所囚!
“蓐收大人真是豪迈!”她欢呼。
我回头看她:“有清风美酒佳人相伴,是仙之快事。若是能有歌舞相伴,就更妙了。”
她听了,扔下初时的拘谨,笑意盈盈地来到我身边,就着月光翩然起舞。她手执缦带,飞快地旋舞,一颦一笑都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绝美。随着衣袖清扬,不断有碧色的萤光飞散而出,飘散在空中,似是一场纷纷扬扬的落雪。
后来她才告诉我,她跳的是一首菩萨蛮,来自人间的西域。
难怪,又是我没见过的美丽。
我醉了,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仙酒而醉,而是因她而醉。最后,我踏节而歌,她翩然起舞,一时间光华大盛,衬得广寒宫都黯淡了几分。
广寒宫的宫灯明灭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陷入了黑暗。
我勾起嘴角笑了,就连嫦娥也在嫉妒,不肯再为劳役司提供半点光源。
她“呀”了一声,失声问:“蓐收大人,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伸手点起一簇仙火,道:“估计嫦娥失眠了,干脆熄了广寒宫上下所有的仙灯。”
“那、那……”她说不出话来,局促地搓着手,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我伸了个懒腰,道:“本座累了,干脆就在这劳役司里休息一宿吧。”
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那我去干活……”转身走两步,脚步却发飘。
我看准时间抱住她的肩膀:“酒量真小。”
“我没醉。”她嘴里喃喃地说,双眼迷蒙了起来,柔软的身子往后一倒,便歪着我的臂弯之中。一头如瀑青丝也顺势滑落下来。
给她喝的仙酒,是西王母御赐的琼浆。一杯解千愁,两杯销万忧,三杯便可梦极乐。
我无奈地道:“嘴硬,还说自己没醉。”说着,便将她打横抱起来,缓缓走近劳役司。
空无一人的大殿,足音清晰可闻,像水中涟漪一般散到大殿深处,然后消弭不见。
低头,她的睡颜沉静如莲。
心田就在那一瞬间彻底被搅乱。
小心地将她放在仙塌之后,我背靠着墙壁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根笛子,开始吹出缠绵悱恻的曲调。
真是好笑,自己明明是那个邀人饮酒的上仙,结果几杯落肚,别人忧愁全忘,自己却无计消烦恼。
“真是报应啊。”我自嘲地笑笑,决定不再按捺心中的那抹冲动。
伸手一捞,就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里。
她睡得很沉,睫毛微微颤抖,嘴角轻扯出一条微微的弧线,像在做一场美梦。大概是觉得袍子很暖和,她像一只兔子一样向怀里又蹭了蹭。
我满足地低头看着她,轻轻地在她的发鬓上落下一吻。
我想,我真的是爱上了她,此生想让她相伴身侧。
情劫已生,万澜将袭。可是无论我们将来会落到什么田地,花舒颜,你都得记住,你曾对许诺过的一句话。
——我陪你看遍千山万水。
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囚于天地也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