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张狼脸
雪娃回来了。
老秦头心热如一炉暖火。下班回来后,便使出当年当跑堂倌时学来的拿手活,做了一桌好莱。当他端上热气腾腾的雪娃最喜欢吃的糖醋鱼时,对刚回屋坐在桌边喝茶的儿子秦福根说:“雪娃该进家门了。”
话音刚落,卷进一股暖风来。嘻嘻笑着的鲁圆圆换了身雪白耀眼的连衣裙走进来,把着秦福根肩头嚷:
“呀,秦师!好安逸的莱。”鲁圆圆说着,就不客气地拿起筷子挟了块鱼肉吃,看见了正擦抹着手的老秦头,一笑,“秦爷爷好!”
“嗯。”
老秦头闷声一应,回身进厨房去。他每每见了鲁圆圆这小女子来,都有种惬意。今天,她又来家里了,为他们这爷孙三代的屋里带来一股活力和生气。老秦头面色严峻心里热乎。也遗憾,遗憾自己没有个贤慧能干的为自己秦氏传宗接代的儿媳妇。他看出,鲁圆圆对儿子福根很亲近,特随便。儿子呢,对女人冷严,而对鲁圆圆却随和。可他俩,不般配的啊……早先,在他们山东老家,盛行大女人嫁小男人的。当然,也有大男人娶小女人的。只是,他也看出来,福根除了对鲁圆圆随和外,是没有其他思想的。
老秦头想着,拿出碗厨里的沱牌曲酒,又多拿个酒杯。到外屋,往桌上四方摆开,就听见儿子对鲁圆圆说:
“坐嘛,一起吃。”儿子秦福根说一口地道的四川话。
鲁圆圆应着,捋着未干的披肩头发,一双眼睛被墙上的照片诱住。
那是秦雪娃生日那天爷孙三人去县照相馆刚照不久的半身合影照片。三张被风霜雨日扎刺的黝黑粗犷的长条形狼脸。老秦头银丝如霜,面似刀刻;秦福根鬓角杂白,眼角密布鱼尾纹;秦雪娃一头浓黑头发,脸挂几分雅气。三爷子都是隆起的大鼻头,厚唇,狼一般竖起的耳朵。只老秦头右耳半月形缺去小半拉。三双剑眉下的三双狼一般的火爆爆的眼珠子都严肃得怕人,死死地盯住鲁圆圆。
“哈哈哈哈……”鲁圆圆终于忍不住击掌捧腹,“好像,好像!”
如同秃子听人说到灯泡,老秦头父子心里都不是味儿。他们都喜欢听人们说他三代人相像,内心里却又怕听到。雪娃其实并不像他俩。那双狼眼儿就比他俩柔蜜圆滑,那鼻梁骨也并不那么隆大,嘴唇其实显薄。秉性就越发不像。雷憨人就对秦福根说过,雪娃子面似而神不像他。是憨人喝了酒话多起来时当了老秦头面说的。老秦头听后“嗯唉”了半日。事后,秦福根狠实埋怨雷憨人:“你家伙平素棒也打不出个屁,那天却当我父亲讲那屁话!”
鲁圆圆耸肩发笑的时候,穿背心短裤、肩着工作服的秦雪娃走进门来,他那目峰和鲁圆圆的目峰相碰,二人心里都发了惊叹。
鲁圆圆那张浴后的白里透红的俊俏脸旦,那丰盈苗条的身段,那雪白结实的腿杆,被红蒙蒙的屋灯照着,给这长年只有三个男人的屋内平添了一股迷朦的仙气。
秦雪娃怦然心动。
鲁圆圆来过秦家几次,却一次也未遇见三爷子都在的时候。她还沉浸在对那张秦氏三代合影照片的莫名醉人心境里,被突然出现眼前的秦家最小辈的充满男子汉阳刚气的秦雪娃震慑住了。
秦雪娃高出她半个头,捶衣石般饱满的胸廓将那破了洞的背心撑得满满的,仿佛一扩胸便要爆裂开来。司机们贯有的暴突的臂肌在屋灯下放亮,长腿杆上布满汗毛。一双大脚掌塞满的青年式皮鞋的一只鞋头张开了鱼嘴。
鲁圆圆看着,收住笑,莫名地升起股悲怆。这些个男人啊!
秦家这顿饭吃得热烈又凶狠。两瓶沱牌曲酒喝了个山穷水尽,满桌莱扫了个精光。老秦头惊叹儿孙们的那股狼虎劲,儿孙们夸他今天这桌莱格外可口。鲁圆圆也没有女子娇态,嘴嚼得香甜有声。饭毕,她又抢了老秦头的活儿,把餐桌收拾清爽,把锅碗洗得铮亮,把屋地打扫干净。
一切收拾停当后,三个男人坐到阳台上喝茶抽烟。鲁圆圆依在台沿边望月亮。
这带阳台的楼屋是省运车队近两年才修好的。房子是老秦头名下的。本来,他可以分到三室一厅的,他只要了两室一厅。他说,人少,够用了,比组建车队时住农民的茅草屋强多了。赵厚心队长很是感谢,拿了这事例去教育那些为分房子为争间数争楼层而闹架葛孽的职工:“人,不能说没有一点儿私心,可私心也不能太重。看看人家老秦头,你功再高再大能比过他!……”
“啧啧,月亮好圆!”鲁圆圆咂口说。
“今儿个十五了哩。”老秦头呷酽茶。
“圆圆,你这名字也怪。”秦福根喷了口烟云。
烟云罩住鲁圆圆的脸,她用手扇着:“秦师傅,你不晓得,我是月圆时生的,爸爸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说时,瞟了秦雪娃一眼。
秦雪娃正在看她,目光立即就去看月亮。
说到圆月,阳台上罩上股温馨、肃穆气氛。四人都各有一番浓重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