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
06、这一霎天留人便,草借花眠
辞夏还真跑楼上睡了一觉,又做了自己被狗吃掉了的梦,狗一点一点撕裂她的血肉和骨骼,然后叼着她的小腿骨跑到一个人的脚边……她看不清那人是谁。
她猛地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其实也没什么,从五年前到现在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了。
所以心理上倒是很习惯了,生理上她也控制不了自己。
她走到窗边,天已经黑了,整条街的灯光由远及近次第亮起来,陌生的车从街口驶进来。
一阵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还有阵阵鸟鸣。
辞夏晃了晃头,眼前忽然又出现了房东奶奶的脸,而这一次房东奶奶左眼处却有一个巨大的窟窿,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忽而鸟鸣刺耳,划破了夜色,辞夏心里一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看到的是什么意思。
“房东奶奶!”
辞夏几乎是飞下楼的,刚走到楼梯口,便看见站在门口的房东奶奶还有叶景茶,大概是意识到她下来了,两人同时看过来。
只见一只鸟扑棱着翅膀朝着房东奶奶飞过去,辞夏认出那只鸟了,半梦半醒间缠在自己眼前的,那个时候停在窗台上的。
这个时候宛如一支离弦的箭,细长而尖锐的鸟喙朝着房东奶奶的左眼啄去。
“奶奶!”辞夏冲过去,与此同时,看见从角落的阴影里凭空出现的红色人影。
朱瑾?辞夏来不及细想。
推开房东奶奶的同时,她只能试图用胳膊挡住那只鸟。可是下一秒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开,靠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
辞夏无暇顾及是谁,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只鸟和朱瑾身上,只见朱瑾宛如一只燕子侧着身体踩上围墙,一跃而上,一眨眼,只剩两只鸟,互相扑棱着翅膀飞远。
“朱瑾?”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辞夏眼前蓦地一黑,然后是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砸开了梦与现实。
辞夏看着地上破碎的玻璃愣了许久,又抬头看了眼二楼残缺的窗户,仿佛刚刚的事情只是幻觉,而事实只是玻璃掉下来差点砸到人。
房东奶奶抚着心口:“辞夏,你没事吧……差点吓死我这个老骨头了……”
“鸟呢?”辞夏喃喃。
“什么鸟?”
“小老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来,辞夏恍然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胖虎?”
而此时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一个人的手臂,衣服上的褶子渐渐松开。她咬牙,不行了,太痛了……
胸口珍珠项链上的灼热感已经越来越强烈,她现在整个人都仿佛被火烧一样,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
松开的手又重新抓回去,她紧紧攫住那只坚硬的胳膊,另一只手抓着项链,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胸前的皮肤被自己抓得血肉翻开来,甚至连呼吸都是带着火星子般。意识渐渐散去,仿佛有谁在喊她。
“辞夏!”
“小老板……”
“小珍珠?”
最后一丝光从眼缝里泄进来,她看见地面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宛如龟裂的土地一般被分割开来。
月光顺着那些缝隙汇聚到胸口的位置,凝成了一颗一颗皎白的珠子,那串项链居然就这么从一片影子里分离了出来。
四颗,赤、黑,还有两颗仿佛是灭了灯的灰。
甄宥年看着怀里的人,她从楼梯下来的那一瞬间就注意到她不对劲儿了,而且很明显她脸上的焦灼比上面的玻璃碎的瞬间更早一点,仿佛预知。
现在她似乎是因为疼痛失去了意识,全身红透,像是一只煮熟的小虾子一样,蜷缩在他怀里。
唯一的意识便是朝他怀里钻,还有仿佛游走在密密麻麻的雨丝里的一丝云雾的声音:“奶奶……求您,别烧了……别烧了……”
甄宥年心里一紧,捉住她乱抠的手,指甲钳进手心。他轻声说:“好了,不烧了。”
辞夏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脑袋蹭来蹭去。甄宥年腾出另一只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说:“小珍珠,有人来救你了,乖一点。”
一用力,他便将她打横抱起来。
辞夏小时候经常会做一种梦,梦里仿佛有深渊,叫嚣着要拉她进去。一开始,她还会挣扎,于是便是整夜不得安眠。后来就放弃了,她选择了坠落,哪怕是无尽深渊,也随它坠落,这样反而有更好更深的梦。
可是,现在有谁拉着她,终于有人拉她了。宛如行走在烈火间,遇到一泓凛冽的冰泉,她只想再近一点。
他说:“我来救你了。”
梦里的辞夏长舒一口气,眉心渐渐被抚平。
耳边传来一阵声音,像是梦一般,轻盈的旦声,悠长的戏腔,唱着:“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端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一霎便天留人便,草借花眠。”
她看见槐角公园的戏台子,有人站在上面唱着曲子,下面围满了观众,可台上的人就看着一个人。
“每一张照片都有你。”
“哪里?”
“我的视线落地,便是你。”
男女细碎缠绵的笑声重叠而起,次第而落。
有人喊,沈小先生。
……
沈不周常说,想像师父一样,能看到戏台子下面围满人的样子,辞夏没想到这样的梦还能替人做。
沈不周有一天,也会有数不清的观众。而朱辞夏也会有一天,能被人喜欢,真好。
……
最受到惊吓的可能是叶景茶了,本来想以新房东的身份吓死朱辞夏,却没想到差点把自己吓死。
小老板看起来不是中邪了就是身有隐疾,他一想,要是身有隐疾的话,以后他俩相处不愉快,小老板把隐疾传染给他了怎么办?
怎么想都觉得很愁。
甄宥年把辞夏放在床上,刚准备抽开胳膊,却被怀里的人抓得更紧了。他看着她额角被汗打湿的一缕小呆毛,心里不免一软。
叶景茶使劲儿在旁边酸:“年哥,你别走了,我觉得小老板好像抱着你的时候舒服一点。”
然后下一刻,床上的人十分不知好歹地说了一声:“沈不周,你开不开心……”
叶景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不周可能是个人名,然后看着甄宥年立马沉下来的眼神,张着嘴笑:“哈哈哈哈……”
最后一个哈被甄宥年一脚踢没了。
房东奶奶端着水进来,走过来给辞夏擦汗。甄宥年刚准备让开,房东奶奶却说:“就坐下来吧。”
甄宥年犹豫了一下,在床边坐了下来,床上的“小狗”还自己往他这边滚了一点。
叶景茶刚准备再酸,却被甄宥年给瞪了,只能委屈地嘟哝:“又不是我让你不开心的……”
房东奶奶一边替辞夏擦汗一边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经常会这样,不过辞夏乖,总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疼一晚上,然后第二天又没事儿人一样蹦蹦跳跳跑出来。”
“新伤盖着旧伤,就没见她身上这块皮好过。”老太太擦到她的脖子处,声音和动作一起放轻,血渍一点点染红了毛巾。
甄宥年没有说话,叶景茶也识趣地先出去了。
身上的温度终于退了点,辞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缝,那个人的样子随着皎白的月色一起倾泻进来。
坚毅的下颌,深锁的眉心,还有一双很深很黑的眼睛。
一直到下半夜,甄宥年才能抽身离开。出去的时候,房东奶奶叫住了他:“甄先生。”
甄宥年停下来,老人说:“谢谢你。”
“不用。”
“之前遇到很多人,见到辞夏这样基本都是害怕或者是觉得晦气,然后门没进就离开了。以前觉得他们过分,现在想一下,或许一个人有多好,只会有一个人配知道。”
说到这里,老人停了一下,眼睛里蒙蒙的一片:“既然这一次是你走进了这扇门……”
她说:“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再留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