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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容精致的妇人失魂落魄,膝盖跪地朝她靠近,把她强抱进怀里:“妙妙,我们找到你了啊。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停止过找你。跟妈妈回家吧,我们一家人,我、你爸爸、你妹妹,我们四个人,重新回庐山,回我们的家乡,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路斌平仓皇地从口袋里掏出照片,颤抖着手指给她看:“妙妙,这是你妹妹。你们很像,真的很像。”

见甘陶毫无反应,他又讪讪地把照片放回口袋,搓着手,抹了把眼泪:“本来是想带知景一起来的,她……她跟朋友去旅游了,还没回来。不过没关系,等我们一起回去,你就能看见她了。”

“我不回去。”甘陶面无表情地拒绝。

梅芸怔怔流泪,路斌平急了:“妙妙,你是不是担心你爷爷?我们可以把他一并接走,出钱给他治病,让他安享晚年。我们一大家子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甘陶摇头,慢慢起身:“我的家乡,在江城。我的亲人,是那个疾病缠身的老爷爷。你们的女儿,不会受得了突然出现的我。”

梅芸哽咽:“妙妙,那是你亲妹妹,怎么会无法接纳你……”

没有人能马上接受突如其来的人分享自己早已得到的宠爱和关注。

人性本如此。

而故乡,并非只受血缘牵绊。

这一秒,她眼前是路斌平焦急解释的面容和梅芸从未停过的泪眼,但脑海中却浮现了魏孟崎的影子。

那年雪夜,他们约会看了场零点电影,她困得不行,在电影院睡了大半场。迷糊中被他拍醒,说电影结束,该走了。她有种被吵醒的闷气,闭着眼哼哼唧唧不肯走,魏孟崎哭笑不得,最终背起她在飘雪的深夜一步步地走回了家。

那个夜晚,仿佛走过了大半个时光,大半个人生,就这样走进了她未来的生命里。

以至于往后的每个雪夜,她站在城市街道,都会想起那夜,有个男人背着她穿过大小街头,穿过绿灯马路,穿过彼此最美好的岁月,一步步走向期待的幸福和温暖。

还有那句耳边的低喃:“跟我回家。”

仿佛最近的所有的事情,都在冥冥之中,串连成一线。

她也终于明白,故乡,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域名。

它是一种情的羁绊,爱的寄托,是根,是心。

如果把故乡拟人化,那么老画家就是她情的羁绊,是根,是生长的土地。

魏孟崎就是她爱的寄托,是心,是美梦的指引。

甘陶踉跄地离开餐厅,怯怯地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灯光璀璨的不夜天,不知皈依何处。

她猛地回头,张开双臂,抱住泪眼蒙眬的梅芸。

气息刹那凝滞,那几个字仿佛千斤重,压在喉间,提不起,道不出。

“再见,妈妈爸爸。我从未怪过你们,往后……各自珍重。”

滚烫的泪意汹涌澎湃,积淀良久,一泻而下。

她对路人投来的怜惜诧异的目光视若无睹,不知前方是何路,只是走着,走着,走着……

“甘陶?”电话那头,他的嗓音压抑着起伏的情绪,沉而沙哑。

她换了好几口气,才鼻音重重地低声应了下。

他缄默,隔了十几秒,才问:“你哭了?”

泪水肆横,她用手背一遍遍抹去,擦不干:“我今天,不找你拿书了,过两天吧。”

他又问:“为什么哭?”

甘陶吸了吸鼻子,撇嘴:“女孩子经常哭,高兴也哭,难过也哭,况且你这样问很没礼貌……”

“你从没告诉过我这些,”他声音很紧,很低,“在我身边,你从未哭过。”

甘陶内心又暖又酸地想笑,这一笑,眼泪飙出,她掩饰地一咳:“幸好你没见过,我哭起来不好看,又难哄,也许你当初瞧见,早就跟我分手了。”

她胡乱地抹脸,岔开话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先挂……”

“你在哪里?”他紧追着问道。

“在外面。”

“去哪儿?”

“嗯……回家吧。”她这才脚步停住,像只困顿的幼兽迷茫地环视四周。

方才心绪杂乱漫无目的地乱走,不知拐了几个弯走了几条街,不知如今身处何处。

无助、孤独、落寞,巨大的空洞笼罩着她。

甘陶咬唇,泪水洇出眼眶:“不说了,我先找车。”

没等他回应,她挂了电话。

应付迷路最好的方式,就是往回走。

她难以坚持地半弯着腰,死死抿着唇,捂脸抽泣。

哭够了,缓住了,复而直起身子,双手一抹脸上水渍,原路折返。

黑漆小道,行人无几。

路灯昏白,拖得人脚下长长一道影子。

魏孟崎就站在她十米左右的距离,手机荧光未灭,安静地走过她来的每一步。

毫无怨言,沉默跟随。

等她哭完了,接她回家。

当夜,她从搬家旧物中翻出几个落灰的大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点一点重拾旧忆。

大部分是老画家曾经的画架、颜料、画本和一些旧书。

甘陶一页一页地翻着画本,将每一幅画都细细看上一遍。那些寂静流年里的每一幕,都重又浮现在她眼前。

午后阳台,老画家坐在画架前画画。小女孩儿搬过自己的小板凳,安静地坐在阳台的小方桌前写作业,有时困得不行,直接身子一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阳光浮动,老人温和慈爱的眉眼,女孩儿乖巧柔然的睡颜,成为一幅幅画中绚烂的着笔。

有水渍,在泛黄的画纸上洇开。

一页,两页,三页……每一页,都有她,都是她。六岁,十岁,十五岁……吃糖的,上学的,跳舞的,生气的……

这本画册,记录了她和他生活的一颦一笑,一点一滴。

他的爱沉淀在褪色的画本里,沉淀在苍白的发丝里,沉淀在消退的记忆里,沉淀在悠悠的岁月里。

小学课堂上,白裙的长发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家。

“小朋友们,你们认为,家是什么呢?”

大胖率先举手:“家就是有很多红烧肉的地方!”

全班指着他哄笑。

小宇正儿八经地答:“家就是房子,我们可以住在里面,可以遮风挡雨。”

娜娜羞涩地攥着小裙子,站起身:“家就是爸爸妈妈还有我,生活在一起。”

老师满意地点头,目光移向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发呆的甘陶。

“甘陶,你觉得,家是什么呢?”老师温和地提问。

甘陶的眼骨碌一转,她想了想,认真地说:“家是爷爷的画,家在爷爷的画里。”

老师凝目,又笑:“哦?为什么?”

甘陶嘟嘴,抓了抓脑袋,眉头紧锁。

大胖先带头笑了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

全班跟着嬉笑,甘陶涨红了脸,回头噘嘴瞪他。

老师敛笑,教育了大伙。

一片安静中,甘陶鼓起勇气,充满自信:“因为爷爷的画里都是我。”

家就是——

有你爱的人沉默等候,爱着你的人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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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与你,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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