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悬案
出租车疾驶着,不远处急诊大楼的白色外墙犹如一道闪光,惊现于城南黑压压的老建筑群之中。它是如此的突兀,不协调,令人在审美上感到强烈不适。周围的居民们经常会开玩笑地说这楼造的一点都不吉利,像是一座墓碑,“镇压”着年迈的城南区。也有人散布着都市传说,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的某某朋友曾亲眼目睹过中心医院的亡魂在病房的走廊中游荡,它们像伥鬼一样,为地下的停尸房挑选“新伙伴”。有些迷信的老人宁愿去城市另一边的新城医院,或医疗条件远不如此的下级医院,也不愿成为中心医院亡魂们的“伙伴”。
艾嘉琪匆匆地付了车费,飞奔进急诊大楼。上一次以这种状态来这里,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之前,弟弟还是个活泼开朗的“正常”孩子。
母亲在一旁不停的啜泣,父亲则把脸埋进双手中,坐在ICU(重症监护室)门口,仿佛一尊石像。嘉琪远远地看到了他们,却不敢大声打招呼,生怕听到任何让人悲痛的消息。她轻轻地拥抱了母亲,而母亲此时就像个孩子一般,一头钻进嘉琪的胸前,哭得更伤心了。她的心咯噔一下——难道弟弟……?
一只大手温柔地搂住了她,那熟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别担心,他没事,医生说他没事。”
嘉琪一直以为弟弟只是去了爷爷家,而爷爷固执的老毛病又犯了——可这次却不是,她为此很自责。即便从小到大父母一直开导她,弟弟的现状并不是因她而起,也不是她的责任,但嘉琪却从来不这么认为,那份愧疚感始终都无法被掩盖。
嘉义有间歇性失忆症,伴随严重的智力低下,15岁的他大概只有3~4岁孩子的智力水平。
“嘉琪,他需要24小时有人监护,你是做不到的!你长大了,妈妈希望你能理解,不要在这样了好吗?把这碗饭吃了!”在弟弟8岁的时候,为了不让父母将他送去精神护理中心,艾嘉琪与母亲大吵了一架,并用绝食抗议。
当护理中心的人将弟弟“抓走”一周后,嘉琪偷偷地打电话给爷爷“告状”。她的父母并没有和爷爷商量过此事,爷爷在听到嘉琪的“告状”后勃然大怒,气冲冲地跑来把儿子痛骂了一顿,并且说:“反正我这把老骨头闲着也是闲着!我来照顾他!”
父亲被逼无奈,只好和精神护理中心商量,每个月可以由其爷爷接走照顾两天。
渐渐地,两天变成三天,三天变成一周……最长的时候,嘉义会“消失”一个月,护理中心不得不每次打电话来说,“失踪”、“建议报警”、“与本中心无关”这些并无太多实际用处的免责短语。
近两年来,爷爷变得越来越固执,开始不接嘉琪和她父亲的电话,无奈之下,她们两人只能轮流去爷爷家查看——爷爷不会开门,但隔着门也能听到嘉义在屋内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这样,她们也就放心了。
这次,嘉琪也是这么以为的。她原本打算忙完毕业论文的提纲,然后再去爷爷家看看动静。
但这次,不太一样了……
抱着母亲,嘉琪也哭了,哭的很伤心。她宁愿被刺伤的人是自己。
“这都是我的错……”
“不,我的好姑娘,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
父亲不停地安慰着她。
“不,这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
吵闹了一天的古玩市场终于安静下来,整条街唯有冬雨依旧在宣告它的执着。雨点落在一个个路灯罩子上,随后汇聚成较大的水滴,继续掉落,打在摊位的雨棚上,不同质地的雨棚会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有的沉闷,有的清脆,有的还抑扬顿挫,这些声音与昏暗的路灯汇聚在一起,交织成某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其中应该有欢乐,或许也有迷惘。
陈宪的养父母在前年相继去世了,这间老屋成了自己儿时记忆中,仅存的实体。不过,依据隔壁李老头打听来的“内部消息”说,这里整个片区明年就要改造了,到时候只改造古玩市场,周边的老房子统一都会被拆除。似乎除了陈宪,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人们无不欢呼雀跃,似乎对这里并没有一丝留恋,日日都盼着拆迁办来做工作。
陈宪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一方面终于等来了改善住房的机会,还不用自己掏钱,另一方面……这片区域可是城南有名的“脏”地方。
据一些上了年纪的街坊说,古玩市场西南段最大的弄堂,“富贵里”,也就是海城人口口相传的“鬼弄”。有人说“鬼弄”的前身是块义冢地,据说如果你有兴趣掘开“富贵里”的石板路,并且往下挖两尺,一定能挖到人的遗骸。那些尸骨的主人生前孤苦伶仃,死后更没人为其祭奠,久而久之,它们就成了迷信者们口中的孤魂野鬼,会出来害人。
不过官方早就对此辟谣了,还通过街道办做过宣传工作,“富贵里”其实早在反帝国侵略战争的时代就造好了,到解放的时候,早已住了好几拨人了,其中不乏当时的社会名流。可每到清明、冬至、中元的时候,弄堂里的居民仍旧会给这些“野鬼”们烧点纸钱,好让它们在地下“吃饱穿暖”,不要出来惹是生非。毕竟,街道办的宣传有个漏洞,就是依旧没否定义冢地的问题。
不过,“鬼弄”的传说似乎非常配合的消停了一段时间,可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的时候,“鬼弄”再一次传出“灵异”的事件。
当年许多居住在那的人们都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己经常在半夜的时候听到弄堂里传来“女鬼”的歌声,他们形容那歌声相当凄婉,让人听了不寒而栗,好多人吓得都不敢在晚上出来乘凉。还有些人添油加醋的说,自己真看到过“女鬼”,她会在凌晨和半夜从某处老宅里爬出来,去吸食年轻人的精气,样子可怕至极。更有人目击说,曾有一个老太婆大白天从弄堂里发疯似地跑出来,嘴里大叫“有鬼啊!”,附近街坊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喜欢再创作,说什么这妇人身上有血迹,后来这妇人就跳河死了之类的。
在古玩市场,摆摊的小贩最喜欢给前来淘货的客人说起这些,然后客人就会问他们,为什么还在这鬼地方摆摊,于是他们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说,自己卖的如意、珠串、香炉等东西是真品,有镇邪除恶的功效,所以他们都没事。
陈宪对这些都不以为然,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碰到过所谓的“灵异”东西,而他却很渴望这些东西真的存在。在学校的时候,陈宪有一次在写命题为《我的梦想》作文时,这样写道:
“我希望有一天能证明鬼魂是真的……”
为此,他的养父不得不和陈宪一起,被班主任训斥一番,被批思想不端正。事后,陈宪告诉养父,自己希望能看到鬼,这样他就能向它们打听到自己父母的消息,问他们为什么不要自己了。养父老毕听得潸然泪下,无言以对。
现在,陈宪依旧这样想,只不过脱离了儿时的幼稚,他现在想的是,能再见一面自己的养父母,问他们过的好不好。
当“卤蛋”又一次出神的拨弄手上那串念珠的时候,新来的同事小许不禁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我说鲁叔,你真信那东西有用?”
老鲁瞪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念珠,将它轻轻地放回口袋里。不过他发现小许依旧不依不饶,想要继续发表他的“见解”。老鲁早就习惯了这种针对他“迷信”的冷嘲热讽,可他并不是每次都能做到不以为然,只是尽量保持一种表面克制的姿态。
“当你在这行做久了,你会觉得有些事情并不是学校里学的那套可以解释的。人呢,有时候要对世界心存敬畏。”
“是的,是的,我同意。”小许收敛起刚才的锋芒,转而露出对前辈毕恭毕敬的态度,可他还是问了一句:“不是我对城南人民有意见,但你们这封建迷信的气氛很浓重啊。”
小许原先是在城北新区的,由于城南这两年的老街区逐步改造,治安压力较大,因此去年年中的时候,他被配调到城南分局,与老鲁搭档。小许并不是本地人,许多居住在新区的人都不是本地人。在这些新海城人看来,海城人,尤其是城南的海城人,特别迷信,尤其喜欢研究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老鲁不屑地看了年轻搭档一眼,没有回应,而是继续写他的报告。他原本以为这样做,对方就会知趣一些,可没想到小许也不是个善茬,偏爱刨根问底。
“鲁叔,要不你给我讲讲,那起曾经弄得满城风雨的悬案?我听侦查科的刘主任说,您当年可是第一个到案发现场的。”
看来这小许是做过功课的,他之前那句调侃城南人迷信的话只是个引子而已,他真正的想要老鲁开口说的,是那起惊动了几乎所有城南人,也让老鲁三观颠覆,至今未破的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