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线
沈杰韬走出审讯室后心情格外好,从顾鹤笙手里接过早点,路过电讯处时刚好遇到开门出来的秋佳宁,面带倦色一脸疲惫。
“你昨天就是穿这身衣服?”顾鹤笙眉头一皱,“该不会你也留在站里一整夜吧?”
“电讯处有些事需要处理,所以留守了一夜。”秋佳宁揉了揉肩膀向沈杰韬汇报,“站长,我刚打算去找您。”
“什么事?”
“前天晚上电讯组值班人员侦测到一处电波,出现的很突然,在持续了两分钟后消失,我反复听过这段电波的录音,确定是共产党的电台。”
沈杰韬:“你凭什么确定是共产党的?”
秋佳宁胸有成竹道:“每个发报人都有自己的特点,这次发报的是一个女人,手法很娴熟,发报技术一流,上海沦陷时我和共党特工曾有过情报传递,我接收过这个人发送的情报,所以她的手法我很熟悉。”
顾鹤笙猜到被秋佳宁侦测到的发报人正是洛离音,一脸平静问道:“锁定电台位置了吗?”
“大致锁定在七、八公里的范围内,我已经在这个区域安排了侦测组,并派出侦听车辆来回搜寻,如果这个电台再次使用就能确定准确位置。”
“这几天共党怎么活动如此频繁?”沈杰韬脸又沉了下去。
“这处电台不在我监听的电台序列之内,是第一次出现,据我对这名发报人员的了解,对日作战时她就是共党一名潜伏级别很高的特工,一直都在我重点关注名单上,静默这么久突然出现,我猜测她极有可能被唤醒,这说明共党一定有重要行动。”
顾鹤笙不动声色,在决定启用电台那刻起就做好被敌人侦听到的准备,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沈杰韬:“截获到电文内容了吗?”
“电文是截获了,但加密方式与以往不同,目前我们只掌握了这一段电文,在没有密钥的情况下理论上无法破译。”秋佳宁冷静说道,“不同的加密方式让我得出一个结论,这才发现的电台和上海地下党是两个不同的机构,这是一条我们从未发现的全新情报传送渠道。”
沈杰韬立即作出指示:“密切关注这处电台动向,有任何进展立即向我汇报。”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面。”秋佳宁将一份电文送到沈杰韬面前,“就在今天早上刚截获共党电文,内容已经破译出来,是他们解放区指挥系统发给上海地下党组织的。”
沈杰韬接过电文看完后眉头一皱,随手递给身旁的顾鹤笙,来回走了几步喃喃自语:“让上海地下党立即进行内部自查和甄别?”
顾鹤笙看见电文内容后在心里长松一口气,上级已经将自己汇报的情况及时反馈给上海的同志。
“你怎么看?”沈杰韬询问顾鹤笙。
“从电文内容上分析,共党内部应该是被渗透和破坏。”顾鹤笙一针见血。
“问题就出在这里,上海的共党组织被渗透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为什么这次共党要展开全面甄别,而且他们的指挥系统似乎很重视此事,我得出的结论有两点,第一,这次对共党的渗透已经危及到他们的生死,其二,这个进行渗透的人员与众不同,就连共党也对其极为忌惮。”秋佳宁说到这里看向沈杰韬,“站长,能让共党这么大动静,这是不是您的手笔?”
沈杰韬沉默不语,一旁的顾鹤笙细细回味秋佳宁说过的话,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处细节,一脸认真问秋佳宁:“锁定一处电台的确切地点最短需要多长时间?”
秋佳宁解释:“这个不好说,凭目前站里的技术,一处电台只要收发报时间超过二十分钟就能锁定准确位置,但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我们知道共党同样也知道,没有发报员会连续让电波持续这么长时间,都是在1-3分钟内完成,但我们可以根据电波确定大致位置,等到电台下一次收发时就能进行精准锁定,所以可能需要一天,也有可能是一月甚至几年,因为我们无法获悉下次联系在什么时候。”
“陈处长昨晚捣毁共党行动组的事,你有参与吗?”顾鹤笙继续问。
“没有,我也是今早才知道这件事。”秋佳宁摇头。
“陈处长是前晚才发现的共党电台,但他也只能将区域控制在五公里的范围之内,陈处长行动之前,电台一直处于静默状态,整个行动过程甚至都没有让电讯组协助。”顾鹤笙疑惑不解,“那陈处长又是如何确定共党行动组位置?”
“不要猜了。”默不作声的沈杰韬低声道,“陈处长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为了保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共党的这次全面内部自查或许就和这条情报渠道有关。”
顾鹤笙心里暗暗一惊,第一时间想到红鸠,但又不能完全确定,因为以陈乔礼的级别应该不可能知道红鸠的存在,可顾鹤笙也不敢肯定,从目前种种迹象都表面陈乔礼在地下党组织内部成功安插了一条暗线,无论这个人是不是红鸠都已经开始对组织造成威胁,顾鹤笙清楚如果不及时将这个人揪出来,将会对党组织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
现在的关键在陈乔礼身上,可偏偏这是一个根本无法接近的人,顾鹤笙相信无论用什么办法也难以从陈乔礼身上套出任何线索。
“陈处长的情报来源为什么情报处不知道?”
“这事陈乔礼向我请示过,是我同意的,这条线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为了防止泄密没有公布,如今看来的确有所收效。”沈杰韬为陈乔礼开脱,“他这个人你们也了解,不是为了什么独占功劳,他只是想把工作做好,你们相互理解一下。”
“站长,那我也给您汇报一件工作。”顾鹤笙故作委屈。
“你也有重大发现?”
“我可没陈处长那么神通广大,更没秋处长恪尽职守,站里每季度都要进行内部人员审查。”顾鹤笙心不在焉道,“您看这季度还查不查?”
“当然查!站里所有人无论职务高低统统都要查,各处再到外勤人员最后是家属,一查到底不能有任何遗漏。”沈杰韬一脸严肃,“先从我开始,你现在就跟我去办公室,我把这个季度的行程记录交给你核查。”
“您也真是够器重我的,把调查自家兄弟的事交给我来办,为了这件事,我一年要得罪站里弟兄四次,要不我给您推荐一位比我更能胜任的。”顾鹤笙叫苦连天。
“你推荐谁?”
“陈处长啊,他可是铁面无私,一视同仁,没人比他更适合搞人事审查了。”
沈杰韬瞪了他一眼:“那我还要你这个情报处长干什么?”
“您早就该把我给撤了,我就挂一个情报处长的职,情报还没行动处更新的及时,像我这样的闲人还留着干嘛。”顾鹤笙大倒苦水,“要不,要不我去给您当机要秘书得了。”
秋佳宁在一旁偷笑,沈杰韬隐忍不发,让顾鹤笙去了办公室,关上门就对顾鹤笙劈头盖脸一阵骂:“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你可是提着脑袋和日本人真刀真枪干过的党国功臣,刚胜利你就学着其他人争功邀赏。”
“我不是想多做点事为您分担嘛。”
“你别给我添堵就谢天谢地了。”沈杰韬叹息一声,语重心长道,“你这次回重庆难得还没听到风声,上面打算对你重点培养,我这个位置早晚都是你的,你急什么?”
“您消消气,我也就在您面前发几句牢骚。”顾鹤笙沏了一杯茶送到沈杰韬手中,“内部审查太得罪人了,站里上上下下防我比防共产党还严。”
“你就是和下面的人走的太近,教过你多少次,上位者一定要和下属保持距离,你和谁都称兄道弟以后还怎么约束下属?你要记住,敬畏比亲近更能让下属对你臣服。”沈杰韬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内审得罪人,交给你是因为站里这么多人我最信任的只有你。”
“我知道。”顾鹤笙赔笑。
沈杰韬拿出行程记录交给顾鹤笙:“必须严格核查每一个人,有任何疑点的人员立即停职。”
“您就不需要了吧。”顾鹤笙把行程记录推了回去。
“为什么我就不需要?”
“你是站长啊。”
“谁告诉你站长就不能是共产党?”沈杰韬一脸严肃,“共党不会在自己脸上写字让你抓,越是不像的人越是有可能是共党。”
顾鹤笙认真点头:“知道了。”
“回来!”沈杰韬叫住走到门口的顾鹤笙,“检点一下自己的行为操守,特别是个人作风问题,不为其他的也为你自己想想,君怡的父亲在南京政府里有很多朋友而且关系甚密,你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君怡的事,她父亲一句话,你就别想在上海立足。”
顾鹤笙满脸堆笑不住点头,回到自己办公室关门那刻,笑意瞬间凝固在嘴角,要揪出陈乔礼暗线最好的办法就是审查陈乔礼的行程,但不能让沈杰韬看出自己的迫切。
顾鹤笙点燃一支烟,终日如履薄冰的潜伏让他经常难分清自己身份,在大多数时候,顾鹤笙将沈杰韬当推心置腹的兄长,也是共赴国难的战友,但他也是双手沾满自己同志鲜血的敌人,岁月带走了沈杰韬的年华但从未带走他那份与生俱来的敏锐和狡黠,任何一处细微的破绽都逃不过沈杰韬那双看似浑浊却异常犀利的双眼。
顾鹤笙不知何故想到了秦景天,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遗憾,这个自己一见如故的人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