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你一定要逼我么?

第33章:你一定要逼我么?

“柳黛音抓了娘娘,究竟想做什么?她和惠王不是成亲没有多久么?看起来,她和惠王的感情还不错。”云茉百思不得其解起来,一边揉了揉额头,这中间,究竟还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女人对付另一个女人,无非就是因为男人。还用想么,一定是惠王对你师姐念念不忘,柳黛音想不开,想要鱼死网破。女人心狠起来,还真是够厉害的。不过有一点我很疑惑,跟柳黛音交手的时候,我觉得她的内力和你们千门人的一样,似乎是同出一路。那个柳黛音,和你们千门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玉无寒一面分析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云茉一瞬间有些混沌,不可思议地看着玉无寒,咬了咬唇,清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骇然,摇了摇头道:“千门中不可能有她这样一号人物,若是咱们千门的姐妹出山了,一定会有通知的。那个柳黛音显然比我们早进宫一年多。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些眉目了,之前我和娘娘设计映画的时候,第二天和映画有过接触的小太监也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清波池中。而王爷在那天晚上好像见到过杀小太监的那个人,说是武功路数也和我们一样,他和我一样都误会是师姐做的。她会是什么来历,何以会我们千门的功夫?”

秋风送爽,云淡风轻。秋日的萧瑟虽然逼近,但是却遮掩不了皇宫的富丽妖娆,贵气祥和。因得若爽临盆的日子将近,行动有所不便,烨翰也不好好尝尝去打扰她。经过赐婚一事,烨翰的心里觉得对若爽有些亏欠,而自惠王成亲之后,若爽的心情却是有些郁郁寡欢的。毕竟他们之间有过那样难以割舍的一段情缘,又岂是说放就能放得下的。再者因为长公主知晓了驸马之死是自己一手促成,也不进宫了,每日里闲在公主府,闭不见客,连他亲自登门造访也被皇姐拒之门外。

生活上的诸多不顺,却是让烨翰有些莫名的烦躁起来。拥有得越多,失去的也更多。昨天是惠王和皇姐与他有了隔阂,指不定哪一天就是他和若爽有了误会与猜忌。

这日里,淑妃却是特意陪着烨翰出了龙霄殿,同他一道在皇宫里散心起来。走在青石板上,秋日的明光慵散懒懒地投射下来,斑驳的光影将二人的影子拖得老长,带着几分孤寂与清廖。一路下来,烨翰却是不发一言,剑眉深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着这样愁眉不语的烨翰,淑妃的心里竟是涌起一丝莫名的酸意来。身侧的这个少年帝王是夺她江山,毁她幸福的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些年来,她一直谨记着自己的使命,有她在的一天,就要为皇甫家族讨回一个公道。可是和这个男人相处的日子久了,那种复仇的决绝在平淡的宫廷流年里慢慢地磨平,流失殆尽。

即便是这次与柳黛音联手,她想到更多的不是什么复国大业,而是要怎么除去那个占据了他整颗心的女人。气性高傲的她,终究也像其他的妃嫔一样,为了一个男人的宠爱,开始算计,开始争宠。

“皇上看起来心事重重,有什么事情吗?可以和臣妾说说么?臣妾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什么治国之道,但是生活上的事情,还是能够解决一二的。”难得有这样独处的时光,而这个男人的心里却装着另一个女人。淑妃到底是耐不住这样沉闷的气氛,悠悠地开了口。

“朕无事,你多心了。”烨翰吁了口气,微微地笑了一下,一边拍了拍淑妃的肩膀,“朕有些疲倦,刚刚批完奏折,这么一走,倒是轻松了不少,难得你肯出来陪着朕。”

“伺候皇上本应该是臣妾的分内之事,臣妾倒是希望皇上愿意天天让臣妾陪着的。臣妾知道,在皇上的心里,我们都比不上皇后,皇后聪明贤惠,善解人意。如今要不是皇后怀着身子,需要静养,皇上哪能有这样的时间陪臣妾了。说起来,臣妾还是沾了皇后的福气,沾了她肚子里的小皇子的光。”淑妃低着头,面上流露出一丝怏怏之色,语气虽然有些轻描淡写,但是却透着一股淡淡的酸味。

“瞧你说的,倒是朕委屈你了。在朕的心里,你们都是朕的妃嫔,如今皇后有孕在身,而且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多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烨翰清朗一笑,一边刮了刮淑妃的鼻子。

“臣妾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资格要求皇上该怎样做,臣妾也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皇后。可是臣妾还是希望皇上可以在宠爱皇后的时候,可以多看臣妾一眼。臣妾也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妃子呀。说句实话,如果臣妾不嫉妒皇后那是假话,难得有这样的时间就臣妾和皇上两个人,可是皇上,心里想着的始终都是皇后。臣妾很伤心,也很难过。现在臣妾终于体会到贤妃的那一番品花论了。花无百日红,果然如此。臣妾就像那午夜的幽昙花,在皇上的心里静静地绽放了一夜之后,香消玉殒,花落人亡两不知了。也罢,皇上心里要是牵挂着皇后的话,还是去凤仪宫吧,臣妾先回了。”淑妃楚楚可怜地看着烨翰,美丽的眸子里溢出两行清泪,声音低婉而又凄沉,萧索地转过了身子,辛酸怅然地翩翩而去。

烨翰有些懵然地看着那郁郁而去的孤清身影,涔涔地吁了口气。那个流光夜雪的阑珊夜里,大鼓上那叹为天人的惊鸿之舞,是蓄谋已久的筹划还是不经意的怦然心动,他已然没有了多余的心思去想了。还有灵溪,那个沉静如水,婉约如兰的女子,如果不是淑妃的提起,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这寂寂的深宫里,还有这样一个女子的存在。

身边的红颜一个个都成了昨日的风景,原来帝王真的是这样的无情无义么?烨翰轻轻地吁了口气,为了自己,为了小爽,为了他们之间的爱情,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漪澜,灵溪,那些鲜妍丽色的女子,他已经耽误了他们的大好芳华,不能再连他们的爱情也耽误了。如今天下太平,局势安稳,等小爽生下了孩子之后,他就要为她解除三宫六院,从此之后,这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人。那时的他们,就是真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江山几许,红颜如画。这偌大的皇宫里,九五之尊随意的一个举动便影响着一个女人一生的命运。灵溪如是,漪澜如是,而小爽,却是不能再重复这样的悲剧了。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云开雾散,这得之不易的幸福烨翰只想好好地珍惜着。即便在这爱里,参杂了几分算计,用了几分心机,那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这样一想着,烨翰的心里释然不少,甩了甩袍子,阔步昂首地往凤仪宫的方向过去了。偏远的兰香殿外,三三两两地聚了几个宫女,团在一起,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真有这回事么?惠王妃新婚夜独守空房,是真的么?我瞧着惠王不像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啊。那时候看着他们,好像还是挺般配的。”一名宫女有些不确信地道。

“我还能骗你们么?这事情在京城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只是荣公公口风紧,没让这话传到皇宫里来,怕皇上听了不高兴。”传话的宫女哎了一声,却是说得绘声绘色。

“我就说嘛,小小的一个尚宫房的婢女,居然妄想麻雀变凤凰,简直是痴人说梦。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个儿身份,奴才呀,天生就是奴才命。即便皇后娘娘认了她做妹妹,也改变不了她曾经和我们为奴为婢的事实,他们这些王公贵族,怎么会碰咱们这种卑贱之人了。”另外一个宫女连连地叹着气,一边嘲讽着柳黛音的不自量力,一边喟叹着命运的无奈和不公。

“若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么便永远都是奴婢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事实,就在这儿胡说八道,真够闲得慌。”一名杏黄衣衫的婢女袅袅地转了身,一脸的傲慢和不屑。

“那什么才是事实了?快说快说,黄莺!”几名宫女被黄莺挑得来了兴致,围着她问了起来。因得近来尚宫局无事,得闲的时候,女史们便聚了一处,说些宫中的小八卦,聊以解乏。对于他们而言,常年身居尚宫局,基本上是很难得见君颜的,宫中见得最多的,便是太后。而太后已然失势,尚宫局便由了皇后统管。

皇后怀着身子,虽是接管了尚宫局,却是没有什么大动作,平素也是极少露面,都是她的丫鬟云茉与墨荷在打点着。对于这两位丫头,尚宫局的一干婢女自然是不服气的,同为奴才,命运竟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惠王性子温和,断然是不会有什么门户之见的。况且柳掌制花容月貌,不见得比咱们宫里头的那些娘娘差劲,只不过没有那个机会罢了。柳掌制会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因为惠王心里有了人。”黄莺漫漫一笑,轻轻地咳了一声。

“那个人是谁啊?”大伙儿议论纷纷,愈加的有兴趣起来。“皇后娘娘咯。”黄莺看着这些一脸探究的宫女,被他们簇拥围观着的感觉竟是这样的美好,傲傲地抬着头。

“怎么可能?不会吧。”“就是,平常惠王和皇后娘娘面都见不上,怎么就会对皇后娘娘有那意思。黄莺,这话你可别乱说,小心皇后娘娘听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乱说什么了,我说的都是事实。这些话,都是我从先前在凤仪宫当马夫的侍卫那里听来的,以前皇后常常背着皇上偷偷出宫了。皇后娘娘进宫之前,在路上遇到了刺客,是王爷出现,打退了一干人等。还有那次在法华寺皇后娘娘遇险,偏巧不巧的,又是惠王救了皇后娘娘,你们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吗?还有啊,我还听一些宫里的老嬷嬷说起,说皇后娘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是王爷的。”黄莺却是说得头头是道,绘声绘色,这一切就好像她自己的亲身经历一般。

皇后与惠王有苟且之情,这样令人咋舌的消息却是让当场之人都呆在了原地,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联想着之前皇上与皇后的针锋相对,再到后来的帝后情深,却是叫人看不透他们之间的关系。

“黄莺,这事儿你当着咱们姐妹说说就算了,切莫乱传,小心惹了祸事。咱们当奴才的,归根到底都是奴才。上头的事情,咱们还是少管为好。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一会儿尚宫又要来寻人了。”负责打扫兰香殿的宫女落梅一边训斥着黄莺,瞪了她一眼,到底是进宫的年月长一些,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黄莺却是有些不服,哼了一声,娇嗔地埋怨:“有什么好怕的,我说的都是事实。大不了去找韩太医对质好了。前些日子,我也听韩太医说起过,皇后娘娘派人去了太医院,抓了一些催生药,还不让太医院做登记,好好的,她为什么要催生,还不是想隐瞒什么吗?说是说正月里怀胎的,我看啊,肯定提前了有两个月。我只是替皇上不值而已,难得可以当上父皇了,第一个孩子就不是他亲生的,皇后娘娘这是在混淆皇室血统。”

“啪”地一声,落梅气得满脸发白,身子微微地战栗,胸口起起伏伏:“平素你性子傲,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总是沾沾自喜,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咱们做奴才的,在这宫里当差不容易,还不是为了那些银子,为了养活咱们的家人。可是今天,你实在是太过分了。你死不要紧,可不要连累我们整个尚宫局。周司制和你一样傲气,一样喜欢口不择言,你是不是想像她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你要是想死的话,尽管去了皇上面前嚷嚷,不要把我们也给害了。”

原本还满心八卦的宫女听得落梅这样一顿吼,纷纷怯了胆子,战战兢兢地看着落梅。想起周司制的事情,他们的心便不由地升腾起一股寒意来。即便是受宠的妃子也难逃失宠命运的那一天,悲凉如贤妃,凄惨如张美人,何况是他们这些没有依傍,无权无势的卑微小宫女。

先前还傲气不已的黄莺忽而间止了声,有些呆傻地看着落梅,心有不甘地低着头。“这一巴掌我只是想打醒你而已,叫你看清现实。你要知道,这宫里,缺的不是年轻的身体,不是漂亮美艳的面庞,而是人心。即便皇上信了你,即便皇后失势了,即便你鱼跃龙门了,那又能如何?皇后倒了,还有淑妃,还有贤妃,还有更多像你一样做着美梦,耍尽手段想要往上爬的人。你自认,有这个能力和本事同他们在这后宫里争么?”落梅凄寡一笑,耸了耸肩膀,经年的宫廷岁月,她已不再年轻,亦不再单纯,宫廷里的繁华起落,新宠旧爱的争战,她目睹得太多太多了。

一众宫女依言散了,只当做刚才什么也没有听见。黄莺与落梅对视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交汇,目光斜斜地撇向了兰香殿附近的那一抹明黄身影。

落梅缓缓地转身,看着兰香殿三个大字,唏嘘地摇了摇头。那段遥远的时光里,有那样一个昂藏挺拔的少年对着一个玲珑秀丽的女孩说过,等他当了皇帝,一定要把这座宫殿赐给她。誓言犹在,当年豪言壮语的少年已是威震天下的一方霸主,而他身边的女人却是换了一个又一个,是否还记得那朦胧的青葱岁月里,那个女子,因为他这一句话,陪上一生凄凉的等待和鲜妍的生命。

兰香殿附近,烨翰愤怒地握紧了拳头,清润的眸子里是咄咄的屈辱与恨意。他来此是为了向过去的那一段感情做一个告别,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意外地听到这样的消息,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世界都静了下来,静得可怕,静得黑暗,他好不容易在小爽的身上找到了曾经失去的味道,却不想,这一份味道早就变了质。

凤仪宫。云茉回了之后,小心打理了一番,有关皇后被柳黛音抓走的事情却是只字不提。墨荷从尚宫局回来,发现了宫里的异常,见得地上有血,却是吓得脸都青了,六神无主之际,便要去找了皇上过来。

适逢云茉同玉无寒回来了,将她拦了下来,说明了此事的利害关系,吩咐了她务必要守口如瓶,不得向外声张,三人商量了一番对策,决定将此事暂且隐瞒。云茉自是觉得这尚宫局也是大有问题的,便想着去尚宫局那里查出一些线索来。

刚要出宫,便见得烨翰已经朝着凤仪宫过来了,只得折身而回,让墨荷快些准备,应付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明黄的伟岸身影,剑眉深锁,英挺睿武的面庞上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酷戾,眸子微微扫过房间里站着的一干人等,吸了口气:“皇后了?”

墨荷到底是没有经过大风大浪,面上已经隐有不安恐惧之色。云茉却是平静若水,低低地回道:“回皇上的话,刚才国丈来了宫里一趟,过几天便是小少爷的生辰,娘娘随着国丈回了国公府,因为怕东西带得不够,所以又回来取了些,墨荷正准备去国公府了。”

“朕不是吩咐过了么?没有别的事情,不要让娘娘一个人出去,你们都听不见是不是?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烨翰心里有些烦闷,疾言厉色地看着云茉与墨荷。

“娘娘只是回娘家一趟,又有老爷陪着,能出什么事情,皇上过虑了。娘娘这阵子头犯晕,顺便这趟回娘家,让老爷给调理调理身体,娘娘说,多多呼吸一下宫外的新鲜气息,对安胎有好处。娘娘……”云茉目光谦和凝然地看着烨翰,正要说下去,烨翰已经冷冷地打断了她,哼了一声:“宫外的新鲜气息,安胎?哼,恐怕是别有目的吧。朕问你,上个月你去太医院取的那些药也是为了安胎么?”

云茉身子一颤,面色有些不自在起来,咬了咬唇,瞥了一旁的墨荷一眼:“你先去国公府吧,好生伺候着娘娘。”墨荷嗯了一声,提了包袱,一面向着烨翰行了个礼,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大殿里,只剩下烨翰与云茉两个人,沉谧静寂得有些可怕。云茉自嘲地笑了笑,斜斜地扫了烨翰一眼:“皇上这样问,是听到什么了吗?”

“难道朕没有这个权利知道吗?朕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瞒着朕,这中间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烨翰昂着头,一脸倨傲冷清地看着云茉。

“皇上在宫中生活了这么久,那些流言蜚语是真是假难道会分不清楚么?娘娘对皇上如何,皇上自己难道感觉不出来么?”云茉凄恻一笑,所谓的执子之手,在流言蜚语面前也是这样的软弱无力。原本以为,皇上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如今看来,男人的通病他一样也不少。

“就是因为在宫中生活得太久了,朕已经没有那个心力去分辨真假了,朕就是太在乎小爽,所以才向你问个清楚。”烨翰长吁了口气,目光炯炯地看着云茉。这样的话,他自然是不可能当着小爽来问的。有些话一出口,就意味着不可预知的悲剧,“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彼此信任,朕相信小爽,可是有时候你该明白流言蜚语的厉害。在你面前,朕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从烨泽回来的那一天起,朕常常会感到不安,感到莫名的恐惧,总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小爽她会离开朕。这么多年来,她是唯一一个让朕动情动心的女子,朕想和她白头到老。”

“皇上也说了,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彼此信任,那么,皇上又何必多此一问了。”云茉萧清地看着烨翰,他的坦白让她有些震惊,他的疑惑亦让她有些失望。是啊,相爱的人之间最重要的是可以坦诚相见,如果各有隐瞒,就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和悲剧,亦如自己和上官凉。如今的皇上,不就是现在的上官凉么?一步一步地被人牵入陷阱,唯一欣慰的是,皇上还懂得思考,而上官凉,什么都不会。

“你说得对,的确是朕多此一问了,是朕有些冲动了。”烨翰绷紧的面容有所缓和,目光融融地看着云茉,吸了口气,“不管她的选择是什么,朕都会尊重她的。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幸福。这一年多来,她肯陪在朕的身边,朕已经很满足了。如果,如果这次她不回来了,你替朕告诉她,朕永远也不会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朕爱她。”

一边说着,烨翰已经默然无语地转过了身子,孑然寥落的背影显得那样的郁郁寡欢。云茉目光安宁地看着烨翰,深深地吸了口气,归根结底,他也是因为太爱师姐了,因为太在乎,所以不想失去。

“师姐是想要保住这个孩子,如果不吃催生药,孩子很有可能就会胎死腹中。师姐原是千门的继承人,进宫之前,师父在她身上下了蛊,不许她为皇室继承血脉。原本,师姐打算助皇上完成大业之后,便回雪峰山。没有想到的是,师姐爱上了你,并且不顾性命危险也要为你生下这个孩子。那些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奴婢无从查起。皇上问问自己的心,这一年来,师姐对你如何,你当是最清楚的。她和王爷的那一段已经过去了,这个孩子是怎么怀上的,师姐是不是完璧之身,相信这个没有人比皇上你更清楚。”云茉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悠然而谦和,清郁萧疏的玉影在这深宫凤帏中带着几分苍凉与漠然。

烨翰的身子猛地一颤,有些愕然惶恐地看着云茉,那个纤纤素丽,冷清淡然的妙龄女子,就这样闲适安然地看着他,面上的神色颓然而萧落。

一股自责与愧疚之情顿时涌上了心头,烨翰忽然懊悔起自己刚才的冲动与暴虐来。他和小爽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可是别人随意的一句流言便在他的心里栽下了刺。这一路的风雨相扶,他竟然不相信她。为了血脉的沿袭,她竟默默地承受了这么多,而自己,却怀疑她对自己的忠贞与爱情。

“为什么不跟朕明说?如果朕今天要是不问起来,你们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下去。”烨翰的面色有些酷冷与清寂,咬了咬牙道。

“如果皇上相信娘娘,自然是不会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的。可惜了,皇上终究还是不能免俗的。娘娘不告诉皇上,只是不想皇上担心,她想让皇上安心地治理天下,做个好皇帝。”云茉悠悠地吐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与失落。

“朕是个男人,朕有男人的自尊与妒忌,这是人之常情。”烨翰闭了闭眼,沉闷地说道,“但是朕也是个知错能改的男人,你不必对朕这样冷嘲热讽。你们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愿意进宫协助朕,又不许朕和小爽发生那种关系。”

云茉一时间缄默无言,关于这一点,她也一直很疑惑。师父既然让自己和师姐进了宫,可是为什么还要在师姐身上下那样的蛊了,仅仅是希望师姐洁身自好,不要成为这后宫里无数雷同的悲剧么?

“现在皇上关心的不应该是这个,而是娘娘的安危。”云茉抿了抿唇,澹澹而语,面上已经是一派愁郁,“娘娘被惠王妃抓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惠王也在半个时辰前不见踪影。”

“你说什么?”烨翰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骇与忧惶,“你不是一直在她身边的么?小爽去了哪里?为什么到现在你才跟朕说,你……”

“方才奴婢有事出去了,所以……”云茉低着头,目光有些黯然,轻轻地吁了口气,“奴婢已经四处找过了,完全没有他们的消息。”一边说着,云茉娓娓地将事情的始末说与了烨翰听。

听罢云茉的一番诉说,烨翰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怅然与寥落。那个风清如玉,温润若仙的白衣少年终究还是被自己逼得出手了。而且一出手,便是这样的迅雷不及掩耳,竟让自己没有一点招架的能力。帝王宝座,凭他的本事,自然是有这个能力与自己一较高下的。但是在权势与亲情面前,他选择了后者。

他以为烨泽可以一直这样无欲无争下去,却发现自己错了。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而自己,抢走了他的爱情,甚至还残忍地毁掉他仅存的一点幻想和回忆。是自己的不留余地和不择手段逼得烨泽出手。

“四弟,你终于还是出手了。我们真的一定要如此么?你拿走我其他的都没有关系,但是,我绝对不可以让你把小爽也带走,绝不。”烨翰面色变得凝重幽深起来,长长地吐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古往今来,皇室子弟总免不了血肉相残,原本以为他可以和烨泽一直这样相安无事下去,终究,还是逃不了手足相残的悲剧。如果是以前,或许他还会学着放手,可是现在,他没有办法放手,不仅因为自己对小爽的那一份眷恋,也因为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更因为小爽这两年来为自己默默的付出和潜藏心底的那些震撼同感动。

当天下午,负责打扫兰香殿的黄莺被荣公公带去了暴室,尚宫局也因此受了牵连,每人各减两月的俸禄。宫中的那一阵流言蜚语,仿佛一场过路雨,来得及,去得也快。黄莺的下场自然是可想而知的,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妄言,惟恐说错一个字,便惹来杀身之祸。那一天在兰香殿的宫人,也明白了落梅那一番话的寒意。

这寂寂的深宫里,不缺年轻的身体,不缺美丽的女人,身为婢女,就该遵守婢女的本分。人有命贱高贵之分,人,有时候就该学会安分守己,不能心存妄念。周司制和黄莺的下场却是给尚宫局所有的人敲响了一记警钟。易尚宫也深深地明白,太后眷顾的日子已经远远地结束了,后宫,又将是一场不见血腥的风雨争夺。后宫间女人的争斗,远远比男人之间沙场上的兵戎相见来得更加惨烈和残酷。

“本宫倒是低估杜云茉这个小贱人了,都到了这样的份上,居然还能让她起死回生,真是不容易。”漪澜殿中,李漪澜一脸的愠怒之色,紧紧地扣着瓷杯,美艳的面庞上是郁郁不散的怒色。

原本想着,凭借着宫中的流言蜚语,加上皇后和惠王的同时失踪,多少可以挑起烨翰对皇后的憎恶与怀疑来,没有想到,烨翰居然不为所动,即便是面对着戴了绿帽的压力也依然对那个女人从一而终,给予百分百的信任,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亲眼看着烨翰怒气冲冲地进了凤仪宫,她满心欢喜地期盼着凤仪宫专宠的神话不复存在,烨翰与若爽之间的帝后情深走向终结,任何一个男子,面对着妻子的不忠与背叛,都会愤怒交加的,更何况是威慑天下的帝王。

以烨翰那样多疑的性子,面对着这样的流言蜚语依然不为所动,实在是叫李漪澜诧异极了。诧异的同时,更多的是对小爽的嫉妒,同样是出类拔萃,豪气干云的女子,同样是这个深宫里茕茕独行的一缕香魂,命运却是如此的孑然不同。

她才智不输于皇后,美貌亦不在皇后之下,可是那个心高气傲的男子,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敷衍了事,只有在面对着皇后的时候,她才能从他的眼里看到爱意,看到怜惜。仿佛是在这一刻,她对柳黛音的那种愤怒与委屈有了切肤的感受。当另外一个女子永远那样高高在上地压在你的面前,那种压抑和憋屈的滋味只有自己才能明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拓拔野双手抱胸,目光萧冷清寂,神色中带着一丝戏谑,淡淡地哼了一声:“娘娘气的是功亏一篑,还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了?”

李漪澜目光泫然地扫视了拓拔野一眼,面色恢复了惯有的清高冷傲,斜睨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看着她就要倒台,不知道杜云茉那丫头在皇帝的跟前说了些什么,居然鬼使神差地将这事情就这样掩了过去,本宫花费了这么多心思来布局,到头来不过那丫头的只言片语,本宫生气,不应该么?”

拓拔野脸上的笑意更加意味悠长,撇了撇嘴角,摇了摇头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张烨翰能够对皇后这样坚信不疑,这份感情的确是难能可贵。看来,娘娘想取代皇后在他心里的地位,还真是不容易。娘娘会生这么大的气,也是女人的本能。其实,争风吃醋的你,倒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李漪澜身子一颤,面上结了一层清霜,缓缓地侧过身子,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起来,微微地握紧了拳头。不知不觉间,自己真的对那个男人有了那样的心思么?不会的,怎么可能。她进宫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拿回属于她皇甫家的东西。可是,为什么看到他和皇后甜蜜恩爱的场景,她的心里会有一丝郁郁的不快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的不再是如何筹谋算计他的江山霸业,而是想着怎么和皇后一较高下,怎么和她在这后宫里平分秋色,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炫彩天地,怎么将皇后赶下那个高高在上的凤位,成为他身边唯一有资格可以陪伴相坐的人。

仿佛一切都被柳黛音不幸言中,自己亦在这困顿的情感沼泽里,迷失了最初的方向,那个睥睨天下,倨傲无双的卓绝帝王,成为了她前路唯一追寻的光亮。张烨翰,我真的爱上你了么?李漪澜忽然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平复了一下有些烦乱的心绪,目光寂然地看向拓拔野,故作骄矜地道:“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么自以为是了?女人之间的战争,并非只有男人才是唯一的筹码。本宫跟她斗,是想要证明自己,除了运气之外,本宫不比她差,你真是想多了,本宫可不像你妹妹那样多愁善感,感情泛滥,自讨苦吃。本宫输了,似乎你还很高兴。不要忘了,本宫输了,咱们只有釜底抽薪,出最后的底牌了。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冷酷无情。”

“你……”拓拔野面色有些吃紧,略有不忿地看着李漪澜。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即便是在失败面前,也依然这样牙尖嘴利,不输大家风范,从容安然,淡定自若。

这一句话,却是让拓拔野幡然醒来,是啊,她输了,输了的话只有出最后的底牌了。而那一张底牌,却是自己不堪碰触的一张王牌。可是在宏图大业面前,这一张牌已经到了非出不可的地步。

幼时的自己在战火纷飞中颠沛流离,那个时候的他,曾经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让自己的亲人受到任何伤害。携手相伴长大的小妹也是那样的懂事体贴,在家族大义,王朝部落之间,毅然倔强地选择了远走他乡,用她柔弱稚嫩的肩膀为北魏挑起了一方清朗的天空。那时的她,亦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童,离开了阿爹阿妈的宠爱,离开了哥哥的眷顾怜爱,离开了生他养她的大漠,在这陌生的国度里摸打滚爬,原本金枝玉叶的她,甘愿为了探取敌国的情报,沦落成为一个卑微低贱的小宫女。

这样忍辱负重的女子,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最简单的愿望不过是有一天可以回到故土,可以有一天不再这样疲惫,可以和心爱的男人并肩看晨曦落日。

一年前,他亲眼看着曾经患难相许的飞雪就那样寂寂无声地倒在了自己的跟前,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痛与自责到现在还一直缠绕着他。而今天,他却要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推向万丈深渊,只为成全那所谓的帝王霸业。

在权势面前,亲情与爱情总是显得那样卑怯,渺小不堪。拓拔野微微地握紧了拳头,目光涔冷地看着李漪澜:“再等等吧,说不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想反悔我不勉强你。不过话说在前头了,你现在要是不做一个决定的话,我们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李漪澜目光清幽淡冷,缓缓而言,清嗤了一声。

“你,你一定要这样逼我么?”拓拔野面色有些微微的愠色,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李漪澜。

“没有人逼你这么做,你怎么决定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本宫只是提醒你,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经过这么一闹,虽然黄莺已经被我们封了口,可是凭着皇后的心思,难保不会查到我们头上来。张烨翰不是个庸人,我可以哄得了他一会,却骗不了他一世。黄莺那边已经失败了,尚宫局被罚只不过是后宫洗牌的一个开始,马上就会轮到我们头上来。本宫与皇后素来不和,皇上真要彻底追查起这件事情来,第一个要查的就是本宫。趁着现在他还没有出手,我们只有釜底抽薪,向他表明自己的诚意。有了足够的诚意,我们才能在这后宫继续生存下去。”李漪澜目光澄澈安然,娓娓而来。这一条复仇之路,走得实在是太艰辛了。有时候,她也想停下来,可是只要一想到父皇和皇兄的惨死,想到他们皇甫一族所受的屈辱,想到这些年来他们精心谋划的一切,她就没有了停下来的理由。

“阿音已经为我做得太多了,我再这样对她,将来下了地府,我要怎么跟阿爹阿娘交代。她是我亲妹妹,我……”拓拔野有些哽咽,眸子里闪烁着晶润的光泽。那一份血脉相连,岂是说割舍就能够丢下的。

“本宫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婆婆妈妈的男人可以成就什么千秋伟业。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只能蜗居北方一隅,处处受大梁的掣肘么?你知道你和张烨翰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吗?他为了皇位可以牺牲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为了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地去夺取,这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野心与霸气。你不想牺牲,本宫牺牲的东西比你少么?素落是我最衷心的婢女,黄莺也是我的嫡亲妹妹,我都可以牺牲,你,作为一个男人,难道连这点决断能力都没有么?”李漪澜掷地有声地说着,声音平静无澜,那些逝去的人和事,仿佛已经是昨日的烟花,随夜而尽。

高贵美艳,雍容逼人的外表下,谁又能体会到她内心深处承受的苦楚与无奈了,从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到沦落天涯的亡国公主,从风餐露宿的落难贵族再到如今安享尊荣的妃嫔,这中间的磨难,这其中的困苦,这个中的委屈,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夜阑人静的时候,只要一想起那些过往,她的心就会被狠狠地揪起来。

好在这些年来,有素落一直陪着她,有黄莺这个懂事的小妹在宫中暗地里帮助她渡过每一次艰险,可是即便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她连叫黄莺一句小妹的机会也没有。来不及聚首,便是天人永隔的遗憾了。不知道暴室里的那个婉约女子,是不是在怨恨着她这个无情无义的姐姐了。

想到这些,李漪澜忍不住难过起来,美艳贵气的面容上敛了一丝沉郁的忧愁,潸潸的泪水萧然而下。这世间,每个人总会有一段身不由己的故事,而她的身不由己,就是用自己的手,将身边最亲最爱的人一个个推向死亡的深渊。

“好吧,我听你的。”拓拔野许是被李漪澜的这一番话激怒起来,咬了咬牙,涔声而言,有些清怅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喃喃而言,“阿音,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绝地反击。你说过,愿意为了我们北魏做任何事情,你的付出,北魏的子民会永远记得的。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妹妹。”

李漪澜略有得瑟地笑了笑,微微地斜睨了拓拔野一眼,一边端起桌子上的碧螺春,细细地抿了一口,悠悠而言:“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牺牲了她一个,换来的是你的疆土扩张和美人在怀,可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死得有价值。”

拓拔野冷凉沧漠地看了李漪澜一眼,没有回话,径直走出了大殿,站到了回廊上。秋日的明光有些刺眼,恢弘伟岸的皇城内苑一如既往的富丽繁华。九曲回廊,琼楼玉宇,亭台水榭,这宫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美轮美奂,终有一天,这大梁宫的主人将会易主。张烨翰,我一定要等着你在我脚下俯首称臣的那一天,你的江山要纳入我北魏的版图,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这妖娆美艳的女人,我一定会让他们都属于我的。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山风蔼蔼,古林幽寂,发黄的树叶在空中盘旋而舞,和着秋日的冷风,吟唱着生命最后的变奏。四季更替,夏去秋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今日的陨落,不过是为了明年的繁华。

古木苍松之间,一袭水绿衣裳的女子悠然独立,神色怅然,孤高清傲的面上敛了一丝忧郁的疲惫,看着那不断坠下的树叶,片片纷飞,凝然不语。恍惚间,又是一年过去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她永远记得,花海绿树之间,那个云淡风轻的男子温润而出,落英缤纷,恬静美好。那样如花的日子,那样安谧的时光,那样醇澈的季节,却是再也回不了头。

他的梨涡浅笑,他的风清如玉,他的明若星辰,有关他所有的一切,在她的脑海里刻得是那么那么的深。这世上,不会再有这样一个男子在她最美好的年华里让她遇上最美丽的心动了。尽管遇上他是一场万劫不复的灾难,可是她从来就不曾后悔。

柳黛音苦楚地笑了笑,树叶到了离开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手,那么自己了,是否能像这片山林的树海一样,无羁无拌地翩然而去了。不管怎样,在她艰辛枯燥的生命里,这个男人的出现,却是给她的生活增添了靓丽的一笔。女人的一生,可以有这样一个男人让自己忘乎所以,心心念念,也是一种奢侈的幸福,更何况是她这样背负了太多故事的女人。

别人的幸福里,没有他们的位置。张烨泽,你我都是被老天爷遗弃的人,至少我争取过,努力过,虽然失败了,结局输得一败涂地,但是我不会后悔。而你了,有想过要争取你的幸福吗?也许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成全你的幸福。

柳黛音安和凝然地闭上了眼睛,默默地吁了口气,身子微微地颤栗了一下,听着身后那清晰的脚步声和略带了惶恐的呼吸声,娴雅地笑了笑:“没有想到让你多看我一眼,多在意我一些,竟然还是要些手段的。瞧你,走得这么急,累了吧,要不要擦擦汗。”一边说着,柳黛音掏出了手绢,浅笑嫣然地看着身后琼姿玉立的优雅男子。

磊落长衫,荷衣蕙带,即便是在这样慌乱紧张的时间里,这个男人永远都是那样玉树临风,翩然若仙。

烨泽目光清廖郁然地看着柳黛音,面上敛了一丝忧愁,握住了她抓着手绢的手,澹澹而语:“她在哪里?黛音,把她放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她。”

“是啊,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是不应该牵扯到她。可是你连做梦都叫着她的名字,要如何才能不牵扯了,王爷?”柳黛音有些讽刺地笑了笑,踉踉地摇晃了一下身子,一脸愁楚地望着烨泽,“既然这样忘不了她,为什么你又要接受她的赐婚,为什么你不敢告诉她,你的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柳黛音深深地吸了口气,清丽的眸子里溢出两行清泪。

这一句话,是在问他,也是问自己。明明知道他与自己隔着的不仅仅只是一个皇后,还有着国恨家仇。可是自己还是一头栽了进来,赔上的是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和短暂的韶华流光。可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人的一辈子,可以有一个这样的男人让自己如此疯狂,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这清寂幽冷的深宫内苑里,多少漂亮年轻的女子赌上一辈子的时间也未必能够遇到那个对的人。许多宫人,甚至都不曾瞧见皇帝的模样,即便是曾经被皇帝临幸,也在那些后起的莺莺燕燕之中,雷同地淹没,他们的名字,亦不曾被皇上记起过。

寂寞宫廷春欲晚,孤灯只影心念谁。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相比于那些不曾体会过情爱之苦的孤清宫人,花开不及,便黯然凋零,香消玉殒,成为这后宫中一缕幽怨的香魂,自己已经是很幸福的了。

至少,在那一段恬静安然的时光里,这个如玉般的男子给了她少女怀春的希冀与渴望,在宫外的那一段日子,陪在他身边,日夜守候着他的女人是她,而不是别人。有了这些弥足珍贵的回忆,应该是够自己回味一生了吧。

“我的心在她身上,可是她的心,已经给了别人。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黛音,我知道自己给你造成的伤害远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够解决的。你怨我,恨我都可以。但是请你,不要为难她好吗?即使我心里爱着的人是她,可是于她而言,她已经彻底地退出了我的世界,是个局外人。”烨泽目光清郁地看着柳黛音,温润祥和的面容上敛了一丝沉重。

“局外人?哼哼,说得真是动听。我还从来不知道一个局外人可以让一个人连做梦都在想着她,这个局外人,魅力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张烨泽,那天洞房花烛夜你抛下我一个人让独守空房,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既然是她这个局外人影响了我们,那么,这个局外人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柳黛音轻嘲地哼了一声,面上带着一丝不屑和颓然,缓缓地转了身过来,闭了闭眼,“想不到,要和你见一面,也是因为这个局外人。”

“你究竟想怎么样?你明明不是这种人,为什么你会变得这么可怕,变得这样不可理喻。从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黛音,从前的你是那样善解人意,温婉若水,体贴乖巧。”烨泽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更加忐忑难安起来,这个暴戾偏执的女子,让他有种莫名的恐慌。

“那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柳黛音一脸冷清地看着张烨泽,“怎么了,很心疼,很紧张是不是?你怕我杀了她。我说过的,既然我不幸福,那么她也休想幸福。你求我,跪着求我啊。”

张烨泽目光纠结彷徨地看着柳黛音,清润的眸子里已经潸潸地滴下泪来,山风拂拂而过,白色的衣袍被风轻轻鼓起,更显几分清怅与寥落。这个秋水微澜的明净少年,这个如诗若画的谪仙男子,醇澈清郁得让人心疼,让人怜惜。

缓缓地,他就那样地跪了下去,目光诚挚,表情凝然,蔼蔼地看向柳黛音:“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有什么恨你冲着我来好了,不要为难小爽,不要伤害她了,可以么?我已经毁了她一次爱情,不能再毁了她的幸福。”

男儿膝下有黄金,柳黛音有些懵然怔忡地看着烨泽,讽刺地笑了一声,昂起头,将眼中汹涌的泪水逼回了眼眶之中。她早知道,为了那个女人,这个男人是什么都可以牺牲的。只是当这一刻就这样现实地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显得那样局促不安,心慌难受。

那个女人在他的心里究竟占据了什么样的位置,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还有了别人的骨肉,为什么他考虑到的,还是她的幸福了。张烨泽,你这样付出值得么?她幸福了,那你的幸福了,你的幸福就是看着她和别人温柔缠绵,旖旎沉醉么?

“你只知道毁了她的爱情和幸福,那么我了,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我的爱情和幸福,又该谁来承担了?我告诉你,郑若爽的命,我是要定了。”柳黛音一脸决绝地看着他,语气坚决冷酷,唇角微微一斜,“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对太妃娘娘下手的么?从你的好哥哥那里你得不到答案,就由我来说好了。你的母妃,是我杀的。”

“你……”烨泽的面色有些痛苦扭曲起来,握紧了拳头,腾地站起了身来,目光咄咄地看着柳黛音,“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母妃待你不薄,你,你居然下得了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怎么,想杀我么?”柳黛音不屑地扫了扫眉,轻轻一笑,“太妃对我是不错,可是她不该知道的事情也知道了,那么,自然是不能留她了。你知道吗?你和你母妃一样,都是那样的固执,迂腐不化。而相比于你皇兄,他就要聪明多了。他一早就知道你和皇后之间的事情,可是他却伪装得很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先是在皇后来不及做准备的情况下,要了她,让她成了自己真正的女人。再后来,又一步一步精心布局,利用太妃向你施压。那天晚上,其实他也一直躲在暗处的,他明明有机会阻止我杀死你的母妃,可是他明白,只有你的母妃死了,你和皇后之间的感情才会有个终结性的了断。有时候,我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计和手段,为了目的,可以不惜任何代价。而你了,你只会隐忍,只会退缩,你以为这样就叫伟大吗?”

烨泽一脸凄惘地看着柳黛音,清萧的面容显得愈加的疏离冷淡起来,唇角浮起一丝无力的苦笑,深深地吸了口气,眼中的那股怒意慢慢地淡去,看着柳黛音的目光渐渐地冷却了下来。逝者已矣,他已经因为母妃的事情错手伤害了若爽,将自己的爱情推了出去。而柳黛音,亦是因为自己,才变得这样疯狂。就算杀了她,母妃也不能活过来。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悲欢过往,都已经是昨日的风景。

那个可敬可亲的三哥,那个血脉相连的三哥,那个与他手足情深的三哥,为了所谓的江山霸业,为了所谓的江山安稳,可以牺牲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他不怨三哥逼自己在母妃和小爽之间做一个选择,也不恨他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幸福与爱情,他气的是,他竟然可以熟视无睹地看着母妃在他面前死去,连出手相救的意思都没有。

他明知道柳黛音就是杀害母妃的真正凶手,竟然可以心安理得地逼迫自己娶了她做王妃,他很想知道,夜阑人静的时候,皇兄是否可以安枕无忧。黛音说得对,在皇兄面前,自己永远注定都是输的那一个,因为他的心远远不及烨翰来得凶狠酷辣。

可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忍让了,不会再退缩了。已经错过了一次,他绝对不会再允许自己犯同样的错。张烨翰,从今天起,你我之间的兄弟情分不再,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会拿回来的。

仿佛是在那一瞬间,那个翩然若仙,清萧玉立的温润郎君绝地重生,明净清澄的眸子里敛了一丝不可琢磨的沉郁与深邃,无端地散发出一种犀利清冷的幽寒来。

柳黛音自得一笑,微微地沉了双眸:“怎么样,是不是很痛苦?知道真相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一副漫不经心,满不在乎的模样。你有今天,全都是你自找的。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很想杀了你的好皇兄?哈哈哈……”柳黛音放声朗笑,有些张扬,有些邪魅,那笑声里,是清涔刺骨的寒意。

“你做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我和你在一起罢了。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她,从今以后,我会好好地和你过日子,离开京城,忘却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张烨泽目光悠然宁和地看着柳黛音,一脸的平静卿然。

“重新开始,还能重头再来么?我是你的杀母仇人,你不恨我么?”柳黛音身子轻轻一颤,有些触动地看着烨泽,再心狠的女人,面对着自己痴心相许的恋人,心中总有一方柔软为他敞开。

“就算我杀了你,母妃也活不过来,杀了你,能有什么意义,时间又不能倒流。你今天所受的痛苦,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黛音,放下所有的仇恨好不好?不要让自己活在这样痛苦的世界里。你和我,都是被老天爷遗弃的人,我们不能再自轻自贱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宁静方能致远。这是母妃常常对我说的一句话,相信她的在天之灵,也不希望我因为她的事情一直纠缠不休,活得这样辛苦受罪。”烨泽绵绵地清叹一声,柔润的眸子里是满满的诚挚。

柳黛音犀利幽冷的面色稍有缓和,深深地吸了口气:“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想要见到她的话,明天的这个时候,城外西山白鹤亭上见。如果你想耍什么诡计,玩什么阴谋的话,我保证,你见到的将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语气决绝而幽冷,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不可违拗。

“好,一言为定。”烨泽目光蔼蔼地看着柳黛音,面容安详而又宁静,缓缓地转了身过去,山风撩起他白色的衣袍,那个纯如晶雪的玉气男子,仿佛要与这山融为一体。

柳黛音目光怅然若失地看着那茕茕离去的清润身影,倔冷的花容再也掩藏不住内心庞大的悲痛,泪水潸然,娇躯颤抖,软弱无力地靠着一旁的树干,目光涣散而凄迷。

张烨泽,为了那个女人,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可以忘记夺爱之恨,可以忘记杀母之仇,可以违心地和自己厌恶的女人说情意绵绵的话,那个女人,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为什么你最先考虑到的永远都是她,你就不能自私一次么?

烨泽,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对你的所作所为,我知道,这一辈子,你的心里永远也不会有我一丝一毫的位置。可是,只要能够看你一眼,我已经足够了。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也许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成全你想要的幸福。明天,明天一过,你就可以永远地和她在一起了。既然你那么难以抉择,不如由我,帮你做一次决定好了。

西风凋碧树,也无风雨也无晴。

没有了小爽的消息已有两日,偌大的凤仪宫,变得孤清萧冷起来。烨翰已经派出了人马全城搜动,却是一无所获。皇后被劫,王弟失踪,出了这样的大事,烨翰自然是无心朝政的。连着两日,都宿在了凤仪宫。

这贵气素雅的凤仪宫,依稀还有小爽身上的水仙香味,淡淡的,甜甜的,包裹着他这一颗疲倦的心。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们最幸福的时候,老天爷要这样残忍地横插一脚了。他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劫难,好不容易迎来了这难得的幸福曙光,却在触手可及的时候风卷残云,胭脂散尽。

烨翰颓然无语地坐在桌前,一边喝着闷酒,目光清怅地看着天上的那一轮恬月,娴娴风雅,静谧安然,这样花好月圆的晚上,却只剩了他一个人对酒惆怅,睹物思人。缓缓侧头,美人榻上,洁白素净一片。多少个夜晚,他就是这样坐在灯下,批阅奏折,略一回头时,对上的是榻上伊人的凝眸浅笑。

疲乏的时候,小爽会细心地为他炖上一盅甜品,端上一杯清茶,郁郁不安时,她会静静地坐在自己的身侧,目光宁和安然地看着他,听着他心里的苦闷烦忧,总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拨云见日。她就像一朵美丽娇艳,倾城不败的解语花。

他以为这样甜蜜温馨的日子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他以为他们之间终不会再有任何的大风大浪。却没有想到,烨泽的归来,打碎了他原本幸福安宁的帝王美梦。

难道,这一场美梦真的到了梦醒时分了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小爽,你可知道,我二十一年的生命里,因为有了你的陪伴,这凄清冷漠的皇家生活,终不再是我孤单一人,寂寥独行。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烨翰无力地苦笑了一下,颓清地扭过头,多么地希望,一睁眼的时候,小爽就那样恬然静好地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可是包围迎合他的,是郁郁闪烁的流萤灯火,是子夜幽深的无边清寒与失落。

外殿里,云茉蜷缩着身子,黯然失神地蹲在墙角一隅,偶或地抬头,看着门外的月上中天,清辉皎洁,恬然静谧,隔绝了世间所有的生离死别,喜怒哀愁,那样朦朦清清的悬挂于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云茉缓缓地抬头,喃喃而语:“娘娘,娘娘,你到底在哪里?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

回答她的只是静寂无声的黑夜苍凉。云茉幽幽地吁了口气,一脸的苦闷。玉无寒端着一盅膳食过来,默默地在云茉的身侧停下:“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

“娘娘现在生死未卜,你叫我怎么有胃口。你不用管我了,马上就要宫禁了,你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云茉摇了摇头,一脸的凄迷惆怅,看也不看玉无寒一眼。玉无寒自然是能够明白她此时的心境,将膳食放到了一旁,一面靠着门框,目光冷然地看着天上的皎月:“现实一点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很自责,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自暴自弃,而是寻找解决的办法。你这样不吃不喝,即便娘娘明天有消息了,你觉得你能够做什么吗?”

云茉一边站起身来,目光融融地看着玉无寒,望了望桌几上的膳食,便要端了过来吃,身子却是一颤,有些晃晃荡荡起来。玉无寒一脸紧张地扶住了她,目光温腻,脸上却浮起一丝责备来:“你这又是何苦了?这样折磨自己,有用吗?”

“如果我不折磨一下自己,我的良心会更加的过不去。”云茉虚弱地笑了笑,安宁平和地靠在玉无寒的肩头,“若不是我的一时疏忽,这件事情完全可以避免的。你知道吗?我现在心里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师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什么都帮不到她。我怎么会这么没有用,这么傻。”

“傻瓜,你又不是万能的,你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辛苦了。云茉,你不是个女强人,你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小女孩。有些事情,本来是该咱们男人来做的。我也告诉你,不管在任何时候,只要你有需要,我都会为你赴汤蹈火的。”玉无寒情不自禁地拥紧了云茉,目光绵绵深邃,情意悠长。那样郑重其事的深情告白在他口中说来,却是别有一番感动。

云茉有些愕然地凝视着玉无寒,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一次,她没有拒绝,没有挣脱他,只是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享受着一个女人应得的怜惜与疼爱。这寂寥孤单的幽幽深宫里,有这样一个踏实温暖的怀抱可以让她依靠,却是一种难得的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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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品皇后:暴君圈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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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你一定要逼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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