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不要这样,求你了
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安全,而上官凉的怀抱,带给她悸动的同时却又藏着一丝不安与忐忑。在这样艰难困苦的日子里,只有这个男人肯陪在自己的身边,面对着每一场将要来临的狂风暴雨,不管任何时候,他都是那样坚毅刚强的挡在自己的面前,为她撑起一方安宁的天空。
没有想到,那个传说中杀人嗜血的魔尊会有这样感性深情的一面,而自己,居然这样幸运地成了他心仪的对象,恍惚间,云茉有一种幸福的错觉。这些日子来,他不离不弃的相守,坚定不移的追随,她都看在眼里,不是不感动,只是不愿去面对。
他要的自由与爱情,他要的幸福与安乐,也许自己这一辈子都给不了他。更何况,她的心,始终从未离开过上官凉。
“咳,咳……”一声轻肃萧绝的女音靡靡入耳,带着几分讥讽与警告。云茉恍然地回了神过来,一边挣脱了玉无寒的怀抱,侧首一看,却见了明艳照人的李漪澜站在一旁,目光暧昧,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身后跟着一身戎装的魁梧侍卫,目光凛凛。
“奴婢见过淑妃娘娘。”云茉欠了欠身子,一边向着李漪澜行了个礼,低眉顺目地怅然而立。李漪澜颔首一笑,斜斜地扫了一旁的玉无寒一眼:“还真是一表人才了,本宫倒是奇怪了,常常会有一些宫女三五成群地躲在凤仪宫外,叽叽喳喳的,一个个羞得跟花骨朵儿似的。原来是皇后的宫里藏了这么个英俊的侍卫了。皇后娘娘真是好眼光,挺会挑人的嘛,这凤仪宫里当奴才的,一个个看着也不像是个奴才的命。不过嘛,本宫还是想好心提醒你们一句,虽然你们自己未必把自己当成奴才,可是在这宫里,奴才就是奴才,不管有多大的能耐,风头是绝对不能盖过主子的。现在也是宫禁的时间了吧,你们,是不是该各归各位了。”
玉无寒闻言面色一变,握紧了拳头,怒目而视,便要发作起来。云茉一边拦住了他,坦然无惧地看着淑妃:“娘娘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知道怎么做。娘娘放心好了,奴婢既然一日为婢,一日还在这皇宫里,就会遵守宫里的规矩。方才娘娘怕是误会了,奴婢因为眼里见了一些不干不净的沙子,他刚才是想帮奴婢吹眼睛而已。”
“是吗?吹眼睛,吹到投怀送抱了。杜云茉,本宫警告你,不要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人,就可以在宫里胡作非为,任意行事。本宫好歹也是这后宫的一宫之主,自有这个权力整顿后宫的不正之风。倘若每个宫女和侍卫都如你们这般勾肩搭背,眉目传情,天子威严何在,后宫成何体统?”李漪澜凤甲一甩,花容上已经敛了一丝愠色,凛凛地呵斥起来。
“娘娘的教训,奴婢谨记在心。”云茉目光安和清浅地看着李漪澜,娓娓一笑,“娘娘夙夜来此,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娘娘也说了,都宫禁的时间了,怎么娘娘的侍卫也还一直跟着了。奴婢是个小小的宫女,本就没有什么清誉名声而言,别人爱怎么传,也是无关痛痒的。但是娘娘就不同了,娘娘是皇上的妃嫔,别人要是那么一传的话,丢的不仅是娘娘的面子,还有皇上的威严。”一面说着,云茉面不改色地看了李漪澜身后的拓拔野一眼。
李漪澜方才只顾着寻了云茉出气,却是忘了自己。现下听得云茉这样一说,心里有些不大好受起来,面上陪着笑容:“本宫向来谨言慎行,断不会做出有辱皇上尊严的事情。倒是有些人,那就不清楚了。说来也真巧,不仅皇后娘娘在这个时候失踪了,连惠王也不见了,这要不清楚其中缘由的人,还不定要怎么想了。”一边说着,李漪澜哼了一声,目光挑衅地看着云茉。
云茉自然明白李漪澜其意所指,只得由了李漪澜暗自嘲讽讥笑,静静地侯在一侧,沉默无言。李漪澜清了清嗓子,冉冉一笑:“瞧瞧,真是的,跟你这么一说,却是把正事给忘了。”一边说着,形色匆匆地领了拓拔野进了殿中。
内殿里,烨翰颓然一人坐了窗边,目光寂寂,沉思不语。“臣妾参见皇上。”李漪澜撩了帘子,笑意融融地走了进来,刚刚迈进一步,烨翰侧头瞪了她一眼,英睿的面庞上是一阵怒不可遏:“出去,给朕滚出去,谁允许你来这里的,滚出去。”
李漪澜没有想到烨翰的态度竟然是这般的恶劣,劈头盖脸地对着自己一顿痛骂,毫无来由,一时间不觉万分委屈憋气,讪讪地白了脸,怜怜楚楚地看着烨翰:“皇上,臣妾有要事要禀告皇上。”
“朕的话你没有听到是不是?还要朕再说一遍吗?再说一遍的话,你就给朕滚到冷宫去。”烨翰铁青着脸,暴虐狂躁地看着李漪澜,一脸的不友善。
李漪澜委屈地撅着嘴,倔强地看着烨翰,美丽的明眸里沁出涩涩的泪水来,一面跪了下来,梨花带雨地道:“就算皇上要臣妾滚到冷宫去,臣妾还是要将此事告知皇上,事关皇后的生死。”
“什么?”烨翰伤愁哀怒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惊诧,旋即反应过来,快步走向李漪澜,一边扶起了她,“你知道皇后在哪里?你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吗?快跟朕说。”
李漪澜缓缓地吐了口气,清澈无暇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委屈,目光哀怜地看着烨翰,低下了头,一边抽了手帕出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纵算自己全身心的付出,却终敌不过那个女人的一个名字。她本无意于眼前的男子,所为之种种亦不过是为了今后的复国大业做铺垫,可是当这个男人冷脸厉声地呵斥着她离开这里,言之凿凿地让她进冷宫的时候,她的心竟有一丝莫名的抽痛,仿佛是被开水烫了一下,那一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凝固,泪水就那样放肆地从瞳孔里蔓延了出来,不是假意,亦不是虚情,是女人委屈的本能。
烨翰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剑眉轻轻一蹙,咬了咬唇,一边握住了李漪澜的手,清润温和地说道:“朕心情不好,刚才语气重了点,但是朕不是有意冲着你发火的,不要往心里去,好吗?”
“臣妾知道,皇上为了皇后失踪一事寝食难安,皇上与姐姐鹣鲽情深,感天动地。有皇上这样挂念着,姐姐一定会洪福齐天的。”李漪澜吸了吸鼻子,浅笑嫣然地摇着头,目光楚楚地看着眼前的英武帝王,剑刻的眉,冷毅疏离的面容,还有一双幽深的瞳眸,于无形之中散发着惑人的力量。
这样英气逼人,昂藏挺拔的威武男子,曾几何时是她少女时代的悠悠春梦。小时候的她,就有着非同一般女子的心愿,她要的男人,一定是出类拔萃,威慑四方的。而今,眼前的这个少年帝王已是翻云覆雨的一方霸主,拥有着睥睨天下的英雄豪气,可是,他的心却不属于自己。即便自己已是他身边的女人,却终究不曾走进过他的心里。
想起那个雪夜里的月下初逢,想起那个流光夜雪的晚上,她惊鸿的翩翩一舞,赢得了他的赞许同青睐,她自信满满地以为可以虏获这个男人,她满心欢喜地以为那一刻她成功地印进了他的心里。后来的后来,才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折子戏,那一晚的柔情蜜语,就像那晚的夜雪,纷纷扬扬,不知落到了何处。
细雪飘,清风摇,清高自傲如她,远远没有料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情不自禁地爱上这个心思深沉,城府极深的少年天子。从此,夜晚漪澜殿中的翘首期盼与等待竟成了她每天的功课,那一颗冰封的心,不知不觉间悄然苏醒,却在错误的时间里遇上了错误的人。
“刚才你说的事情,事关小爽的生死,是真的么?你,你知道小爽在哪里?”烨翰却是无心顾及她言语之中的失落与清愁,满心惦念着的全都是小爽。
“嗯,臣妾也是刚刚才探得的消息。”李漪澜娥眉轻扫,萧萧落落地看着烨翰,面上参了一丝凝重,一边向着后边看了一眼,“进来吧。”
未几,一身侍卫戎装的拓拔野步履从容昂扬地走了进来,目光谦卑恭谨地看着烨翰,一面向着他行了个礼。两个叱咤风云,少年成名的英雄豪杰第一次面对面,所不同的是,一个是臣,一个是君。两个雄心万丈的少年帝王于这个澹然清寂的夜晚初次相逢。
烨翰有些困惑地看了拓拔野一眼,眼前这个英武高大的侍卫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压抑,那谦卑恭顺的眸光里仿佛还藏了另一层深意,带着一种淡淡的侵略和掠夺。
李漪澜宁和一笑,裙裾翩翩一摆,宛然若水地看着烨翰:“今儿臣妾让他回了臣妾的爹爹府上一趟,碰巧遇上了两个从北魏过来的胡人。”
“北魏的鞑子?”烨翰眸光一沉,一脸凝重地看着拓拔野。拓拔野身子轻轻一颤,却是有些反感烨翰这样轻讽不屑的口气,在汉人的眼里,他们总是以高贵自居,视异族为蛮夷。过去的那些年来里,在北魏还没有正式建国之前,他们就是汉人眼中的奴隶,任凭打骂,任凭凌辱。
“属下奉淑妃娘娘的命令前往李大人家中,途中遇上两个胡人,属下觉得他们形迹可疑,而后又看到了惠王妃和他们有所交流,便偷偷地跟踪了他们。结果属下发现,惠王妃也是北魏人,而且还是北魏的公主。惠王妃还将一副地图交给了他们。”一面说着,拓拔野将一张羊皮纸卷呈到了烨翰的面前,烨翰面色已是难堪一片,迅速地接过了那张羊皮纸卷,摊开来一看,面色由白变青,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城防图,皇宫密道线。真是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么厉害,朕真是太大意了,只想着安内,忘记了外边还有北魏这头豺狼。好个惠王妃,原来还有这样的秘密。”一边说着,烨翰一脸赞许地看着拓拔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做得非常不错,为朕立了大功,朕一定重重有赏。”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属下不需要什么重赏,只是希望皇上能够多多体恤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贤德无双,是属下伺候过的最好的主子。”拓拔野微微地欠着身子,谨慎谦卑地回道,目光诚挚而恳切。
李漪澜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悠悠地笑了笑,目光柔柔地看着烨翰。烨翰的眸子里亦是敛了一丝笑意,清润温软地看着她:“是朕疏忽你了,谢谢你为朕做了这么多事。”
“臣妾不需要皇上的谢谢,臣妾知道,在皇上的心里,没有人可以超越皇后。臣妾也不奢求什么,只是希望皇上在想着皇后的同时,也可以看看身边的人。臣妾,贵妃,谢昭仪,心里都是装着皇上的。为了皇上,我们也可以做任何事情。”李漪澜吸了口气,一面说着,美目里已噙满了泪水,楚楚动人地看着烨翰,却是我见犹怜。
“你们的情意,朕都放在心里了。”烨翰的心里无来由地升起一股莫名的罪恶感,身边的这些如花红颜,都是因为自己,赔上了一生的幸福,只为得到他一丝一毫的宠爱。可是自己了,从来就没有对他们付出过任何的真心,他就这样冷清地将他们撇在了深宫里,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对了,属下还探听到明日惠王妃会约惠王在西山白鹤亭上见面,说是要带惠王见一个故人。”拓拔野微微地抬头,一边察颜观色。烨翰的身子一怔,面上有些抽搐,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深深地吐了口气,一脸探究地看着拓拔野,又望了望淑妃。
淑妃莞尔一笑,一边对着拓拔野使了个眼色:“好了,没你的事情了,你退下吧。”拓拔野嗯了一声,毕恭毕敬地退出了房间,眼角余光斜斜地扫向面色难堪的烨翰。
“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淑妃颤颤巍巍地看着烨翰,一面跪了下来,谦顺柔婉地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责。
“何出此言,何罪之有?”烨翰轻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淑妃。“臣妾,臣妾方才情急之下失言了,让皇上觉得颜面扫地。而且,臣妾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实在是有违妥当。臣妾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淑妃娓娓而言,眼中的泪水已经潸然滑落,“原本,臣妾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应该装作不闻不问的,事关皇上的颜面,臣妾,臣妾却在皇上面前说了出来,让皇上心里不高兴。臣妾知道,臣妾应该置身事外,可是,可是现下情况情急,臣妾要是不说,恐怕皇后会性命堪忧了。”
“起来吧。”烨翰的面色显现出难得的温柔,一边扶起了淑妃,目光清融地看着她,“颜面同性命比起来,自然是性命重要些。你是个聪明乖巧的人,朕又怎么会怪你了。朕有后宫佳丽三千,可是真心对待朕的又能有几人了。朕难得可以遇上一个让自己一见倾心的人,朕和皇后经历的风风雨雨实在是太多了,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种一路走来的相濡以沫的感情,你能体会么?”
“臣妾能够体会。”淑妃温婉地看着烨翰,默默而语,“臣妾也很羡慕皇后,可以得到皇上这样的眷顾同恩宠。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皇后,就是皇上心中的那个一心人吧。臣妾很遗憾,很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同皇上相遇,是臣妾没有这个福气。”
“漪澜,给朕一点时间,让朕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感情。朕不是不喜欢你,只是在感情方面,朕也有自己的无奈与坚持。”烨翰温润朗朗地看着她,一边轻抚着她的面庞,目光里有一丝悸动一闪而过。
“臣妾明白。反正臣妾也是皇上的人了,臣妾会等的,臣妾也相信,时间久了,皇上会念着臣妾的好的。臣妾愿和皇后一样,能够成为皇上的娥皇女英。”李漪澜嗯了一声,怅怅地看着烨翰,一面靠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了烨翰的脖颈,安和宁谧地闭上眼睛,“能够这样和皇上畅谈心事,也是臣妾的福分。只要皇上的心里能为臣妾留下一点位置,这辈子,臣妾就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烨翰的眼眶一热,有些感动地看着怀中的如花美眷,一个女人,能够说出娥皇女英这样大度的话,是多么的出人意料。这巍巍的后宫之中,女人之间的争斗远远比男人之间的刀剑相拼来得残酷激烈。她本可以抓住皇后的过去制造事端,她本可以不去理会皇后的生死,她本可以坐享其成,笑看风云,可是她没有,她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即便是面临着被自己责难的危险,她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这个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女子,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敞开心胸,试着多和她接触一下了。她说得不错,一个帝王,怎么能够做到专一而终了。灵犀,婉禾,漪澜,他们都是陪着自己一路走过来的红颜知己啊,自己这样的冷落他们,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白鹤亭中,倩碧水色衣衫顾绣裙的柳黛音茕茕而立,目光淼淼地看着起伏的群山和叠翠成荫的参天古树。天气晚来秋,风声萧萧入耳,带着一种缱绻的留念。
佳人玉立,秋日的明光澹然地泄于其身,显出几分清丽和明艳。今日的她,素衣锦服,不似往常的绫罗绸缎,洁净渺然,绿意袭人,远远望去,就像一株亭边的轻柳,柔婉曼丽,温软袭人。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西风误。这些年来的探子生活,已经让她生出了一股隐隐的倦意。茫茫人世,她终究不过是一个感性柔情的小女人罢了,天空再大,却也渴望着有一个宽厚温暖的肩膀可以让她依靠,让她停歇。
三月飞花的季节里,那个澹然如水的白衣男子于琼花树下同她初次相逢,他优雅的谈吐,他凝然安和的表情,就像三月的春风细雨,无声地滋润了她心中那片已经干涸多日的土地。五月未央的时光里,他一袭白衣磊然而出,言笑晏晏,倾城的笑意如园中盛开的百花,让人沉沦痴醉,从此,她对他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有了爱情,女人的一生才算得上圆满。爱情就像穿肠毒药,令人发疯发狂。这一辈子,能够对一个男人这样用心痴情,她也算是没有白活了吧。
神女有梦,襄王无情,渺渺红尘,谁又是谁的万劫不复了。柳黛音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苦笑,宛然地侧转身子,看着身后的粉色绛紫芸香裙的雍容女子,溘然出声:“你说,他会来么?一定会来的,对不对,为了你,他什么都可以忍受。居然连我这个杀母仇人,他都可以平静地面对,还答应和我重新开始。好男人啊,真是好男人啊,为什么我偏偏没有这个福气享用了?而你,却可以这样挥霍这份福气,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若爽的面色有些失落和黯然,沉默地低下了头,蔚然无语,眼中有融融的泪水在闪烁不定,咬了咬唇,心中喃喃而语:“烨泽,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一个人背负这么多了。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这一年来,我竟然一直生活在谎言里。原来这个世上,最可怜最蠢笨的人是我,是我。”
“很痛苦是不是?哼哼,我就是喜欢看你这样痛苦的样子。”柳黛音看着颓然不语的若爽,心中却是满满的振奋和欢愉,这样难过,这样伤心的表情,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她不止一次地见到过。她的心,终究还是念着烨泽的。
柳黛音深深地吸了口气,背转身来,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来,眼中的泪水悄然滑落。人,就是这样奇怪,恨着一个人,却在不知不觉间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烨泽,我能够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以后的幸福,要靠你自己去争取了。郑若爽的确是个值得让人珍惜疼爱的女子,希望你和她可以继续那一段没有结束的感情。
“这样有意义吗?你口口声声说着爱他,这就是你爱他的方式吗?”若爽苦楚一笑,目光落落地看着柳黛音。
“我对他的爱,绝对不会比你的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有多爱他的。”柳黛音目光涔冷幽寒,咄咄而言,右手一伸,已经点了若爽的哑穴。若爽一脸痛楚地看着柳黛音,心中想的全是烨泽这些日子以来遭受的委屈和痛苦,而自己,竟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那个欺骗自己的男人给予的幸福同恩赐。那一刻,她满心惦念着的都是烨泽,一时间没有深究柳黛音这句话中的含义,直到许久之后,她才如梦觉醒,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个女人的用心良苦,而那一份用心良苦,却是远非自己所能比的。
“小爽。”身后,传来一声慌乱焦急的呼喊,带着几分忐忑和纠结。若爽身子一颤,这样熟悉的声音,这样关切的语气,恍如昨日。看着山路上澹然玉立的幽雅身姿,看着那个憔悴的男子,若爽的心隐隐地痛了起来。
“给我站住,你要再往前一步的话,我马上杀了她。”柳黛音眼中闪过一丝纠结,旋即归于了冷漠与凄凉,背转身来,凌厉地看着风尘而来的烨泽。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无暇白衣,依旧是那样的清萧疏离,眼中的紧张与忐忑,不安与慌乱,却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什么时候,他对自己也能这样用心了,哪怕是万分之一也行呀。
“好,好,我不过来,我站着不动就是。你冷静点,不要冲动,不要伤害她。”烨泽闻言一怔,诚惶诚恐地看着柳黛音,身子簌簌地发抖,紧张不已地看着贴在若爽脖颈前的匕首。那森凉泛寒的匕首稍稍一动,便能要了若爽的性命。
“很紧张她,很在乎她嘛。张烨泽,你真是够狠。为了她的性命,居然可以答应和我重新开始,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宽宏大量。可惜呀,我不需要这样的宽宏大量。知道吗?我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怜悯和施舍,你这是在侮辱我。”柳黛音咬了咬牙,目光嫉恨地看着烨泽,右手轻轻一抖,若爽的玉颈上已经沁出一丝嫣红的血迹来。
“不要这样,黛音,求你了,求你了,不要伤害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好了,不要为难她。”烨泽面如苍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地看着柳黛音。
柳黛音哈哈一笑,眸子里亦有泪水飚出,她说过,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个男人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要让他哭着求自己放过那个女人。如今,这一幕就如此生动感人地在自己的面前上演了,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丝毫也找不到一丝报复的快感了,心头涌起的,是更大的哀伤与无奈。
“为了一个已经是你嫂子的女人,为了一个已经转投他人怀抱的女人,为了一个对你不贞的贱人,你居然求我,放下你的身份来求你的妻子,哈哈,真是好笑啊。柳黛音啊柳黛音,你真是可怜,处心积虑地要嫁的这个男人,心里从头到尾就没有过你。”柳黛音有些失常地看着烨泽,一阵冷冷的狂笑。
“是,我放下了自己的身份,放下自己的尊严,我甚至愿意放下自己的生命,我只想求你,放过她,放过她。”烨泽一脸哀楚地看着柳黛音,蔼蔼地看向若爽,“她没有对我不贞,是我自己不懂得珍惜。即便她是我的嫂子,即便她已经别有怀抱,我还是爱她,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永不变心。黛音,如果我的死能够消解你所受的痛苦,那么我愿意。我只求你,不要为难她了,她经历的,已经太多了。”一面说着,烨泽连着在地上磕起头来,咚咚的响声在山谷间靡靡散开,震撼人心,原本洁净白皙的额面上已经起了一个红包,渗出血来。他就那样不停地磕着头,目光诚挚安然,身形萧然怅惘。
若爽已经是泪如雨下,紧紧地咬着唇,想要哭,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花容一阵颤栗抽搐。那个许诺她白首之约的男子,那个要与她浪迹天涯的少年,从来就没有食言过。为了他们这一段感情,他一个人默默地将所有的痛苦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面对着自己的愤恨,面对着自己的误解,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自己辩解什么。
在自己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这个男人总是像天神一般来到你的身边。而自己,也习惯了将这一份保护当成了理所当然,她从来没有想过,天神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柳黛音看着那个不断哀求,连连叩头的白衣少年,眼中的泪水决绝而下。烨泽,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以后的一切,要靠你自己去争取了。柳黛音眸光微微一沉,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不远处的一股清寒之意。闭眼的刹那,一把银亮晃眼的飞刀破空射来,直直地射进了柳黛音的胸口。
叮地一声,柳黛音手中的匕首已经跌落在了地上,脸上浮起一丝满足的笑意,身子一歪,重重地沿着台阶滚落下去,目光泫然清寂地看着那个有些愕然震惊的白衣少年。这一刻,她就这样肆无忌惮,心情释然地奔向了他。
若爽亦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柳黛音,目光一侧,旋即看到了不远处悠然而立的云茉,身后站着的是担心不已的烨翰,那个谋划一切,算计一切,不择手段的阴险男子。
“黛音,黛音。”烨泽慌乱不已地抱起倒在血泊中的柳黛音,胸口上的鲜血像一朵艳丽鲜红的玫瑰一般,倾城散开。柳黛音微微地磕了磕眼,唇角泛起一丝无力的笑意,目光怜怜地望着烨泽,起伏不定地吐着气:“真好,真好,你,你终于肯抱我一抱了,我,我安心,安心知足了。”
“傻瓜,傻瓜,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我们不能好好谈么?”烨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哽咽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我真的没有怪你杀了母妃,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我真的不怪你。”
“可是,可是我怪自己啊。”柳黛音哼哼一笑,口里吐出一口血沫,一边伸出手来,缓缓地抚上烨泽清隽的面颊,“你,你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吗?喜欢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烨泽,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有意要杀母妃的,我,我不想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明白,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烨泽紧紧地拥着柳黛音,喃喃地哭了起来。
“你,你永远都是这样,总是想着别人,什么时候替自己想一想。烨泽,好好珍惜她,不要再错过她,不要再放手了,知道吗?她,她和皇上已经彻底完蛋了。我,我跟她说了,这一切都是皇上的安排,那天晚上,皇上也在场,是皇上和我联手拆散你们的。那一剑,你是故意那么做的,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你从来就没有误会过她杀了母妃,你一直都知道她是清白的。”柳黛音虚弱无力地说着,面色越来越白,语气也越来越低沉。
“什么?你……”烨泽有些懵然无措地看着柳黛音,摇了摇头,恍然间明白了她的用意,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自己这样伤害她的感情,而最后,她竟然为自己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到死,她也在为自己的幸福着想。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怀中的如玉佳人身子渐渐地冷却冰凉,原本清寂阴狠的面容变得安详凝和起来。深宫未央柳,絮飞五月天。曾几何时,她也是这巍巍宫廷之间一抹清雅的秀丽风景,明眸善睐,顾盼神飞,不同于宫中妃嫔的嚣张跋扈,高高在上,言谈举止之间,流露出淡淡的宛然与宁静。波谲诡诈的后宫里,她就像一股纯澈甘洌的清流,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让她变得阴险狠辣,至少,那段清水微澜的日子,那个善解人意,温婉可人的女子一直都留在了烨泽的心里。
如今,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到阴郁和狠毒,恢复了初次相遇的风雅写意,一如既往的娴静可人。她是真的放开了,真的豁达了。烨泽泪水迷蒙地看着气息越来越弱的柳黛音,紧紧地咬着唇,牢牢地将她箍在了怀里。
“烨泽,好好地活着,为自己活一次,自私一次。黛音,黛音没有这个福气,不能,不能陪着……你了。我,我,知道吗?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像我这样可怜的人,今生还能遇到这么好的你,是,是我几辈子修来的。来生,来生我,我一定要比她先遇到你,来生,我想毫无负担地和你在一起,可以吗?”柳黛音目光越来越黯淡,搭在烨泽肩膀上的纤纤素手缓缓地往下滑落,珍珠般的泪滴顺着她美艳的面颊婉婉而下,那样凄落的笑容,那样楚楚的哀伤,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怜惜来。
“好,好,我答应你,都应你……”烨泽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痛怜,将那奄奄一息的娇弱身姿紧紧地揽在了怀里。柳黛音脸上浮起一丝满足的浅笑,双眸下垂,缓缓地合上,搭在烨泽肩膀上的素手终是瘫软无力地垂垂而下,带着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带着她人生的悲欢离合,翩翩而去。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他是她一心相系的良人,男才女貌,原本是天地间最般配的一对,可是在错误的时间里,他们遇上了错误的人。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他们挨得这么近,这么亲密。他的胸膛是那样的温暖宽厚,他的呼吸是那样的起伏不定,他的心跳是那样的律动不安。只有在这一瞬间,他才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
解脱了,终于什么都解脱了。国恨,家仇,痴缠,绝爱,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化作了西山上的皑皑秋风,剪剪泯恩仇。朦胧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大漠孤烟直,黄河落日圆的无穷沙漠,那一年的大草原上,她和飞雪向着草原之神许下了心中的梦想。两个奔放豪情的女子,于广袤的苍穹天地之间,放飞少女内心深处最纯真萌动的想法。
草原上,飞雪用自己的生命赢得了人生的圆满,不管拓拔野以后的生命里还会有多少个女人,至少在他的内心深处,永远会为这个勇敢执着的女子保留一份位置。而自己,即便烨泽从来不曾爱过她,但是相信,在他以后的生活里,这一天的诀别将是他生命中无法抹去的一道风景。
缓缓地,柳黛音合上了双眸,香魂悠悠,缕缕而散,西山的风习习而来,带着一种惆怅的凄迷。烨泽闭着眼,深深地吐着气,声音沙哑而又冷凉。
若爽看着伤心痛楚的烨泽,看着那个她曾想相携一生的温润男子,这二十载荣华浮沉,他都是在为别人而活,从来就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一次。面对着杀害他母妃的元凶,他也可以一笑泯恩仇,这样的胸襟气度不是常人所能拥有的。同样是帝王世家,同样是天之骄子,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截然不同了。若爽有些愤恨地看着朝她奔过来的烨翰,想起这一年来他对自己的欺骗,心里像是烧了一把火一样。
“娘娘。”云茉心急火燎地奔了上来,绕过伤心痛楚的烨泽,一脸关切地看着若爽,一面解了若爽的穴道,有些抱歉地看着她,眸子里沁出涩涩的泪水来,“奴婢来晚了,让娘娘受惊了。”
若爽只是寂寂无声地凝望着云茉,唇角漾起一丝无力的苦笑,这个玉雪可人,云淡风轻的丫头,这个口口声声说着万事以她为重,绝不背叛她的小师妹,原来也背着自己做了一些让自己不可原谅和难以接受的事情。即便是她有千万个理由来解释这一切,也弥补不了被亲人出卖和背叛的痛苦。
“小爽。”烨翰一脸心忧地看着若爽,全然不顾若爽的反应,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紧紧地拥住,喃喃而语,“我还以为,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把你找回来了。”
那样温暖熟悉的怀抱,那样热烈灼灼的呼吸,此时此刻,于若爽而言却是别样的陌生和冰冷。她只是静静地靠在烨翰的肩头,泪水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目光瞥向亭下的白衣少年与那恬然而逝的曼丽女子。接连的打击与重创,让若爽的心遭到了极大的负荷,来不及拒绝烨翰这样强势的温柔,若爽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模糊,只有耳畔边传来云茉与烨翰的呼喊,重重交错叠绕。
娴娴夜色,澹澹冷月,从西山回来之后,若爽却是昏迷了两日。好在她原本有身家底子在,是以只需要好好静养,应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烨翰一得了空,便会过来陪着若爽,希望她睁开眼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
云茉嘱咐了凤仪宫上下的人小心伺候,烨翰不在的时候,便陪在若爽的身边。才两日不见,那个圆润高雅的女子比之先前更加憔悴与疲惫,只不过是短短的两天,却像是漫长的两年。这两天的时间,娘娘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竟会让她如此的心力憔悴。隐隐约约的,云茉心中有一丝不安的感觉。
正想着,若爽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一面开了眼,倦倦的神色中带着一种怅然的寥落。云茉面上露出喜色,欢悦地看着若爽,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娘娘,你可算是醒了,奴婢还以为……”一边说着,云茉深深地吸了口气,泪水涟涟地看着若爽。
若爽目光清澜地看着云茉,咬了咬唇,想起那个晚上,柳黛音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想起那个残酷的真相背后,这个玲珑乖巧的女子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一种失落之感油然而生。若爽闭了闭眼,涔涔而言:“如果可以,我宁愿永远就这样睡下去。”
云茉面色一变,有些不安惶惑地看着她:“娘娘,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忽然觉得,人活着,真的很辛苦。今天的幸福,未必就是真正的幸福。谁也不知道,明天的命运,又会是一个怎样的谎言。人生,真的很无常,今天还是朋友,明天也许就是敌人,今天还是甜言蜜语的爱人,明天就是拔刀相见的仇人。就像惠妃一样,谁也预料不到,你说,是吗?”若爽苦涩地笑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绝美的孤艳,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云茉。
云茉面色有些凄然,这一番话亦是触动了她心中的那道伤口,默默地点了点头:“是啊,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未知数。你满心欢喜地以为得到了幸福的时候,其实已经跌进了幸福的陷阱里,待要抽身的时候,才会发觉自己已经陷得很深了。忘掉一个曾经喜欢过的人,从此以后只是陌路,谈何容易?”这几天来,她曾试着想过要忘掉那个愚笨蠢钝的上官凉,可是越想忘掉,偏偏忘不掉。
她没有办法勉强自己,亦没有那个心理准备去接受玉无寒的那一份感情。爱上一个人,不管对方做过何种对不起你的事情,生过一段时间的气之后,心中想着的,心里念着的,依然是那个让自己万劫不复,爱到入骨的人。
绵绵清夜里,入她迷梦的始终是那个耿直清傲,木讷愚钝的上官凉,从来都是他。喝过方知酒醉人,爱过方知情浓人,只有了刻骨铭心的经历,才会有这样深的体会。
若爽幽幽地看向云茉,一面支起了身子,眸子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愁楚:“那你告诉我,现在的我,是不是也活在谎言里,活在你所说的幸福的陷阱里?”
云茉怔了一下,有些懵然不解地望着若爽,柔软一笑:“娘娘怎么会这么想,怎么会是谎言了?皇上对娘娘宠爱有加,这两天里,娘娘昏迷的时候,皇上一直都守在旁边,过一会,他又该来了。皇上见到娘娘醒来,定然会很高兴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这样处处维护他,替他说好话了?你们之间,是有什么默契吗?之前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很反对我和他的么?”若爽轻笑了一声,眸子里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这一年多来,皇上对娘娘的好,奴婢都看在眼里。人,总是会改变的,就像娘娘一样,现在不也是很爱皇上的么?皇上真的是个好夫君。”云茉抿唇一笑,闲适雅然地看着若爽。
若爽摇了摇头,有些疏陌地望着云茉,一边扬起头,闭了闭眼:“我以为我们之间是不会有任何隐瞒的,可是我想错了。云茉,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也会帮着别人一起欺骗我。皇上,真的是个好夫君么?一个连感情也算计得这样清楚的男人,会是个好夫君么?我问你,小年夜的那晚,你真的是忘记带药了么?我们要离宫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你去了哪里?”
云茉面色一白,原本清雅的面容变得有些苦涩与凄楚,眸子里沁出晶莹的泪花,有些歉疚地看着若爽:“娘娘都已经知道了?”
“是啊,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活在一个天大的谎言里。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最亲最爱的小师妹,有一天也会背叛我。云茉,你是我的妹妹,为什么连你也要这样欺骗我?如果不是惠妃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你是不是要瞒着我一辈子,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怎么可以这样,你太让我失望了!”若爽有些激动地看着云茉,语音中带着一丝哭腔与愤懑,目光里满是委屈和失望。
这危机四伏,阴谋迭起的后宫里,她以为云茉是她相濡以沫,携手走过风雨数载的好姐妹,不管在任何时候,云茉都不会背叛她。却没有想到,恰恰是自己最信任的好妹妹,一手摧毁了她和惠王之间的那一段海誓山盟。
“对不起,对不起,娘娘……”云茉摇了摇头,目光叙叙地看着若爽,艰涩地咬了咬唇,声泪俱下地跪在了床边,“云茉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娘娘,云茉只是希望娘娘可以得到幸福啊。”
“希望我幸福?你真的是希望我幸福吗?为什么要帮着别人,你知不知道你将我推向了一个怎样的境地?我误会了烨泽一年多,误会了他一年多。他一个人默默地为我承受了那么多,而我,却什么也不知道,还在心里怨着他,恨着他。如今,你要我怎么面对他,面对皇上?”若爽一脸痛惜地看着云茉,微微地握紧了拳头。
仿佛只是一夕间的事情,她所有的幸福与快乐在这个夜晚轰然碎裂坍塌。剥下了这一层幸福的外衣,剩下的是残酷的事实。那样沉醉清风的夜晚,那样执手相看的感动,那样万千宠爱的幸福,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云茉闭上了眼睛,泪水漫漫而下。原以为,这一段远去的往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随风而散,没有想到,这一个掩埋在心底深处的秘密还是被揭穿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不知道,明天总会知道的。只是云茉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而这一个秘密,却是由那个决绝狠厉的北魏公主口中说出来的。
“娘娘,奴婢不在乎你对云茉的看法如何,你怨恨奴婢隐瞒了事实的真相也是应该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对娘娘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这一年来,娘娘与皇上过得不快乐么?娘娘说过,重要的不是过去,重要的是现在。皇上对娘娘到底怎么样,相信娘娘心里也很清楚。是,小年夜的那晚我是想过要阻止娘娘出宫的,可是后来,奴婢想通了,奴婢没有那样做。从头到尾,奴婢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娘娘的事情。娘娘回去帮奴婢取药之后,奴婢就后悔了,马上赶来找娘娘了。娘娘有自己喜欢的人,奴婢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啊。可是在最后,奴婢还是选择了娘娘,而皇上,也选择了放手。”云茉一边擦了擦眼泪,重重地吐了口气,一脸释然地看着若爽,将心底里的话说出来,整个人也畅快了许多。
平心而论,在这个幸福的谎言里,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只是想小心地守护着自己想要保护的那个男人,这巍巍的深宫里,她不过是一个被忽略的小宫女罢了,看着师姐与惠王相知相恋,她为他们祈福,看着师姐从感情的创伤中走出来,看着她与皇上恩爱缠绵,她为他们感到幸福。可是在她无能为力,穷途末路的时候,又有谁投过怜惜的一瞥了。
若爽一脸的澹然之色,心中却是缭乱不已,此时的她,想到的全是亲人的欺骗和背叛,完全听不进云茉的一番诉苦,只悠悠然地斜睨了云茉一眼,揉了揉额头:“我很累,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出去吧。”一边说着,已经侧过了身子,背靠了里面,却是不想再与云茉多做解说。
云茉嗯了一声,目光澄澄地看着若爽,缓缓地吁了口气,此时此刻,她的心境自己亦能感同身受。就像知道上官凉竟然帮着别人一起算计自己的时候,那种揪心剜肉的痛楚,只有亲身经历了才能体会。
师姐怨她恨她都是应该的,可是师姐和自己的情况是不同的,皇上骗她是因为太在乎所以不想失去,可是上官凉了,清夜惆怅,她始终想不透那个耿直冷傲的少年将军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
刚刚出得内殿,湉湉月色之下,一袭天蓝衣袍的烨翰磊落洒然地迈进了殿中,一如往昔的英气逼人,贵不可言。这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少年天子还不知道等待的他将是一场怎样的拷问。英睿的面庞上是满满的焦虑与不安,径直朝着云茉走了过来:“如何了?小爽醒了吗?”云茉目光颓然地看了烨翰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太好了,总算醒了,老天保佑。”烨翰兴奋得像个得了糖果的小孩一般,笑靥如花,晶莹雪亮的小白牙在这靡靡的夜色里显得格外的刺眼,一边说着,便要进得内屋去看若爽。
“皇上最好要有个心理准备,皇上和王爷之间的那些事情,娘娘已经全部知道了。”云茉哎了一声,叫住了烨翰,面容有些寥落和清怅,无可奈何地看了烨翰一眼。
烨翰身子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微微地握紧了拳头,唇角漾起一丝无力的笑容,哦了一声,一言不发地掀了帘子,进了内屋。
云茉回转身来,默默地叹息一声,想要在这深宫里觅得一份幸福,竟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一边想着,云茉已经走出了大殿,这一刻,她不想去理会内殿里那一场即将爆发的狂风暴雨,她只想置身事外,淡然自若地享受着属于她该有的宁静。
烨翰步履沉重地迈进了内房,香榻上,美人侧身而卧,那样凄然悱恻的身背,如此静谧清幽的气息,带着一种莫名的压抑。从前的他,来去悠然,可是此时此刻,双腿沉重得有些迈不开步子。她回来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子此时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可是面对他的,只是一个淡凉清冷的身背。
他曾想过,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小爽坦白曾经的所作所为,没有想到的是,命运竟是颠覆得这样无常,今夜,他原该有说不完的绵绵情话与思念,今夜,他原该拥着她入睡,许她天荒地老的美好和后宫无妃的承诺。一向镇定自若,谋略极深的他,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与无助。
“小爽。”烨翰轻轻地唤着若爽,声音里带了几分无力的沉重。若爽的身躯一抖,闭了闭眼,缓缓地侧过身子来,冷傲决然地看着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枕边人,带着几分探究,带着几分憎恶。
“你,你还好吗?”烨翰吁了口气,一步一步地向着她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目光怜爱而温暖。若爽的眼里闪过一丝寂灭的冷凉,涔涔地看着烨翰:“被皇上这样用心地照顾了一年,臣妾能不好,敢不好么?”一边说着,若爽将手从烨翰宽大的手掌间抽离了出去。
“可以不要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么?难道这一年多来的相处,你看不到我对你的真心么?小爽,不管我做了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烨翰面色有些清黯,吸了口气,情难自禁地将若爽拥到了怀里。
若爽面色一冷,狠狠地推开了烨翰的身子,整个人往里一缩,一脸敌意地看着烨翰:“不要碰我,你知不知道,你让我觉得很恶心,也会让我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卑贱。真心,哼,连感情都算计得这样清楚,不差毫厘,臣妾真难想象,皇上的真心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在你的心里,朕就是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么?朕对你如何,你难道都视而不见么?是,没错,朕的确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那都是因为朕太在乎太紧张你了。你不记得了吗?你答应过朕的,不管朕以前做过什么错事,你都会原谅朕的。”烨翰有些受伤地看着若爽,哀哀地说道。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亲手毁掉了我幸福的人就是我的枕边人。你叫我怎么原谅你。张烨翰,你不觉得你太可恶太自私了吗?为了所谓的江山霸业,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可以不计任何代价,哪怕是牺牲自己的亲人也在所不惜,你实在是太残忍了。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继续和一个满口谎言,不择手段的伪君子生活下去。”若爽痛楚地闭了闭眼,捏了捏拳头,“如果不是这件事情,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蠢,竟然和一个恶魔同床共枕了这么久。”
“是,对,朕是恶魔,朕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朕罪该万死。烨泽是圣人,他是万中无一的好人,好得即便你已经是朕的女人,怀了朕的孩子,心中还是对他念念不忘。反正在你的眼里,朕和他比起来,就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不管朕为你付出了多少,不管朕对你到底有多用心,也始终不及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朕的确是对他做了很多不应该的事情,但是朕自问,朕没有做错。朕唯一做错的,就是逼他在你和苏太妃之间做一个选择,朕用皇权压迫他。苏太妃的死,朕只能说一声抱歉,朕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那一天晚上,朕已经想通了,朕已经决定要放手了。朕是真心想成全你们两个的,朕……”烨翰面上浮起一丝悠悠的愠色,有些发狂地看着若爽。一年多的时间,一年以来的相濡以沫,换来的却是她满口谎言,不择手段的全权否决。
“你不要假惺惺地在我面前演戏了,连亲姐姐的幸福你都可以牺牲,连对你恩重如山的太妃娘娘你也可以下得了手,你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张烨翰,你骗我骗得好苦,你真的把我当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吗?我好恨,好恨自己,为什么会傻到这样就轻信了你的谎言,好恨自己明知道已经成了你的棋子,却还一头栽了进来。好恨自己……”若爽紧闭着双眼,那一句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是爱着你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朕可以对天发誓,苏太妃的死跟朕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就那么相信他,这么不信任我么?朕对你到底怎么样,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吗?”烨翰愤怒地吼道,一边捉住了若爽的肩膀,目光咄咄地看着她,满是痛怜与委屈。
“都到了现在,你还要狡辩么?烨泽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是柳黛音说的,是她说出来的。不管任何时候,你的好弟弟,心里念着的永远都是你们之间的那一份兄弟情谊,可你了,你是怎么对他的?你扪心自问,你有当他是你的弟弟么?”若爽一脸昂扬地看着烨翰,冷傲倔强的面容上是伤心痛楚的绝望,“从一开始,你就不相信我,既然你这么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为什么要把我强留在你身边?你真的很用心,用心到连感情也可以算计得这样清楚。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感情是最容不得算计的。为了得到我,你真是费了好大的心思,你敢说,傅雷在我的酒里下药,你突然出现,不是一早就计划好了么?太妃娘娘到底是谁杀的,你一点也不知道吗?上元节的那天晚上,那些对我们下手的人真的是刺客么?赐婚惠王与惠妃,让我来主持这个婚礼,是你早就设计好的,不是吗?”
烨翰的面部有些抽搐起来,乌青一片,目光纠结怨尤地看着若爽,喉结微微翻动,仿佛有千言万语也不能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这样苍凉漠然的表情,这样冷淡寂灭的眸光,这样掷地有声的连环追问,宛如一把森冷的长剑,狠狠地插在了烨翰的心口上,痛得无法呼吸,痛得不能自拔。
“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认为我是在骗你,反正在你的眼里,我已经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既然你已经认定了我是这样的人,我也无话可说。从现在起,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回到他身边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你的,如今惠妃已死,你和他,不是又有机会了么?”烨翰冷哼了一声,讪讪地笑了一下,目光颓寂伤楚地看着若爽,转过身来,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内殿,凄迷怅然的背影刺得若爽一阵揪心的疼痛。
若爽一头仰倒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抠住被单,泪水漫漫涟涟地放肆了一脸,嘶声而哭,娇躯在清寒的子夜里战栗着。那么美丽纯净的过往,那么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那么缱绻温柔的旖旎春色,在这个澹澹的夜色里,流水一般静然而逝。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月夜撩起了谁的相思,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惠王府,惨白的灯笼悬挂在回廊走道之间,夜风清浅吟唱,百转千回,靡靡的哀愁在这深秋的终夜里忧伤扩散。大殿里,白色的挽联铺陈有序地悬挂着,庄严肃穆的奠字上系着白花,像是午夜里寻寻觅觅的一双清眸,深邃而辽远。
永云三年,惠王妃甍。圣上念其贤良淑德,追封其为贞德王妃。明光璀璨,物色旖旎的初秋,那个温婉娴静的惠妃怀着满腔的爱恋与憧憬成为这惠王府中的女主人,不过三月,一场突如其来的疟疾要了这位年轻美貌的王妃的性命。
自古红颜多薄命,古来英雄空悲情。惠妃的死,却是给了惠王不小的打击,一夕之间,清润俊朗的容颜仿佛苍老了十多岁,干净白皙的唇颚边是乱乱无序的胡须,连着三日的守灵,惠王终是支持不住,病倒在了灵柩边。
皇上感念惠王同王妃鹣鲽情深,派了宫中的太医专人伺候,帮着惠王疗养身子。子夜时分,王府里万籁俱静,只有无边的夜风簌簌地划过庭院中的古樟老槐,如一首绵绵清清的安魂曲。
残月孤冷,流星如簇,高高的墙垣之外,一道犀利的黑影纵墙而入,径直朝着惠妃的灵堂这边过来了。透过黑夜的涔涔清寒,穿过重重垂落的白幔,高伟英岸的男子步履沉然地在灵柩旁边站定。
冰冷的棺木,旁边安然静放的白菊,棺木中恬然而睡的王妃,灵堂的烛火明明灭灭,映衬着此间无暇的美貌容颜。拓拔野双目中噙着泪,声音有些沙哑哽咽,手臂撑着棺木,一脸悲戚地看着那个为了北魏付出青春,赔上一生幸福,牺牲了性命的巾帼公主。
年少的记忆如翻涌的潮水在这冷凉的清夜里一幕幕纠结地回放,那个人淡如菊,笑靥清澈的小妹,那个跟在他身后,上山狩猎,拉弓射鸟的果敢女子,那个策马奔驰,校场与一众北魏将士擂台比武的豪放女子,如今就这样湉湉地躺在了这里,那么安详,那么温润,那么静谧。
拓拔野伸出手来,缓缓地抚摸着柳黛音清雅安素的面容,辛酸地吐了口气:“妹妹,你好好的睡吧,好好的睡吧。阿哥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总有一天,这大梁的所有将尽归北魏所有。阿哥答应你,绝对不会再让北魏的子民受到任何的屈辱与欺凌。阿哥在这里向你发誓,我会用那些对不起你的人的鲜血,来祭奠你的亡灵。你在下面,好好地帮我照顾父皇母后,照顾飞雪。”
若她从来不曾踏足中原,她会是草原上空一只翱翔奔放的苍鹰。若她甘于平凡沉默,亦不会成为这深宫侯门里的一缕怨魂。花自飘零水自流,这澹然如水的夜晚,香魂悠悠而散,徒留一声寂寞清寥的叹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罢桃花扇底风。一身骄傲,却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度夕阳红。这惆怅清碎的子夜里,不能入眠的,还有那冷落萧清已久,黯淡颓然了一年之久的昭阳殿。隐隐绰绰的烛光斑驳扯碎了墙壁上的妙丽身影,摇曳的灯火下,锦衣素服的女子默默地坐着,静静的,寂寂的,已经有多少个日夜,她就是这样黯然淡漠地面对着满室苍凉,独守着这偌大冰冷的昭阳殿,啃噬着曾经美好的记忆恬然度日。
一朝为妃,她以为从此便能平步青云,恩宠后宫,可是等来的却是无尽的冷落与凄凉。曾经与皇后其名,冠盖满京华的女子在这深宫里渐渐地沉寂,渐渐地了无声息,成为这皇宫内院里一段被人遗忘的过去。
这样的静坐,这样的愁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四季的更迭,繁盛的宫廷节日,帝王的恩宠,已经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当满心的等待和期盼成为一种绝望的时候,人反而变得宁静起来,却平和得有点可怕。
张烨翰,今夜的你,能体会到那一种心碎的感觉吗?灵溪唇角浮起一丝嘲弄的笑意,缓缓地吁了口气。她发过誓,终有一天,她要让自己所受的屈辱全部都讨回来的,而现在,这一场好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帘幔轻挑,明明晃晃的烛光下,施施然地走进来一个粉色织锦青萝裙的女子来,眉眼细腻有神,面容姣好清秀,福福地朝着灵溪拜了一拜:“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灵溪缓缓地侧头,目光清润温和地看着那名婢女,卿然一笑:“贵妃娘娘,很久都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久得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还是贵妃娘娘。”
“娘娘怎么这么说,这贵妃娘娘可不是每一个妃嫔都能担当得起的。在奴婢心里,您永远都是贵妃娘娘,无人可以取代。”那婢女面容稍稍一沉,润润地吐了口气,眸子里闪过一丝怅然的气息,“也只有娘娘,还能念着小姐,每年的忌辰,都会去看她。而那个男人,大概连小姐的模样已经记不清了。什么月下盟誓,一见倾心,都是假的。帝王的心,从来都是不牢靠的,小姐和他经历了那么多,到最后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可是到头来又如何了。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娘娘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负心冷情的男人伤神了,不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