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血飞溅石榴裙
迷糊间,似乎有人在亲吻她的脸,不,或许不能叫亲吻,那简直是一通胡啃乱蹭。
不必睁眼,从这熟悉的崖州沉香可以断定是元昊。
澄琉转过脸,哼哼了几声。
他反而笑了,还开始动手。
“啧!”澄琉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好了,不乱动了。”他低声说话,然后把她的手抽出来:“我给你涂药。”
于是澄琉又睡过去了,耳边是他的喃喃。
——傻子,怎么能对自己下手都那么重。
——药擦了就不会留疤。
——不要留疤,留疤就不漂亮了。
——你昨天的头发,是自己梳的吗?真是......丑死了。
——长再漂亮也不能乱梳头发。
——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对不起......澄琉,让你担心了。
唔......
澄琉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
用早膳的时候,凌医官刚好来请脉,他轻车熟路地放好各种用具,然后撩起澄琉都袖子,他笑了:“哦,已经换好了。这一看就是陛下的手笔。”
澄琉看着那个绷带,也不自觉想笑:“他......他怎么对这些感兴趣,真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不是吗?”凌医官开始把脉:“陛下小时候的志向就是悬壶济世。”
“好像很少有男孩子有这样的想法。”澄琉说:“尤其是他们这样的男孩子。”
“所以陛下真是个不错的人。”
他们相视一笑。
“您最近好像很忙。”澄琉说:“是因为伤亡严重吗?”
凌医官摇头:“最近没有开战。微臣这才得空多去外面走走。”
“是去赈济?”
“是。”凌医官沉重地点头。
“这些事情原本不该让你操心的。”
凌医官忽然疑惑地抬头看着她。
“我也想去外面看看。”澄琉说:“我来的时候,在路上并不敢多接触这些灾民,但是我觉得我总得做点什么。”
凌医官迟疑了一下,说:“陛下同意吗?”
“他没有理由拒绝。”澄琉笑着说。
凌医官会意地点点头:“其实微臣也正打算去难民窟走一遭。”
澄琉站起身:“你看我这样穿没有问题吧?”
“这无关紧要。”凌医官说:“那么您看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澄琉在柜子里翻找了几下,取出一个小袋子,把桌上没动过的糕点放了进去:“那里有小孩子吗?我猜他们会喜欢吃点心。”
凌医官感慨道:“您真是有心了。”
澄琉把元昊的轻剑挂在革带上,然后问:“我可以再带一个人吗?”
“这是自然。”
于是小侯再次从被窝里被揪出来,与她同行。
“这位壮士看起来精神很不好。”凌医官看着小侯说。
小侯打了个哈欠:“你要是知道老子昨晚多累,就应该佩服我现在还能站起来。”小侯拍了一把凌医官:“当兵真ta妈刺激,军营里这些女人太厉害了。”
“那真是辛苦你了。”凌医官说。
小侯嘿嘿嘿地笑,他问澄琉:“所以我这次的报酬是什么?”
“请你吃点心。”澄琉把袋子里的糖糕拿了一个给他。
这时候凌医官正盯着一个地方——破得只剩三面土墙的屋子,一个黑咕隆咚的小家伙坐在废墟里,嘴里含着一截树枝,眼睛却盯着澄琉,亮晶晶的口水和鼻涕从他的脸上滴到了身上。
澄琉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她走了过去。
“你的树枝看起来很好吃,我可以用糖糕跟你换吗?”她已经把糖糕拿了出来。
糖糕,即便已经凉了,也不会减去它对于一个小孩子的吸引力。想想看,糯米皮裹着白糖,进油锅里滚了一圈,金灿灿的,香喷喷的,正是外焦里嫩,甜蜜可口,很多孩子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这个小家伙也是。所以他先是流了一阵口水,然后才飞快地抢走了糖糕,放进嘴里。他一直嚼一直嚼,舍不得咽下去。
“怎么了?噎住了吗?”澄琉拍拍他的背。
“他只是舍不得咽下去。”小侯说。
“你吃吧,我还有很多。”澄琉给他看了一眼她的袋子。
小家伙抱着袋子就开跑。
“臭小子。”小侯一把把小家伙拎起来:“这么多你吃得完吗?也不怕撑死。”
小家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手还死死抓着口袋。
“你不要吓他。”澄琉把小家伙抱过来:“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好不好?”
小家伙一到澄琉手上,就止了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吃糖糕。
“瞧瞧,瞧瞧,多会演。”小侯抄着手在旁边看。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你爹娘什么时候回来?”澄琉问他。
然而小家伙只忙着吃东西。
“他只怕已经饿了两天。”凌医官摸了摸他的肚子:“最多再吃一块糕点,否则会撑坏。”
“他的父母呢?“澄琉问。
“很明显了嘛,还问。”小侯揪了一下小家伙的脸:“爹不疼娘不要的小鬼头哦——”
小家伙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他的父母大概就在不远处。”凌医官说:“这里是条大路,从军营出来必定会经过这里,他们在这样一个小破屋里放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
“而会从军营往难民窟走的人,大多都对这样的小不点非常有同情心。”小侯笑嘻嘻地接话。
“他既然有人照料,那自然最好了。”澄琉把袋子里的糖糕都留给他了:“我猜他不是最惨的小难民。”
的确如此,因为再往前走,她就看见了很多已经被冰雪覆盖的襁褓。
里面曾经有着一个个炽热的小生命,但他们现在已经与冰雪融为一体。
可怜的小生命,他们难道不应该是被呵护在母亲怀里的小宝贝吗?
作为一个失去过孩子的母亲,澄琉的心像被刀割一样。
很快她就看见了另一个同样可怜的母亲。
那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粗手大脚,颧骨高,嘴唇厚,一块脏头巾藏住了她更脏更臭的头发,她简直像是在泥里滚了几天。
但她的乳fang却是洁净清爽的,正如同她怀里的婴儿。
她正在喂她的孩子,哭着喂。因为她的乳fang十分干瘪,任谁都看得出无论婴儿怎样吸吮,都不会喝到一滴奶水。
婴儿哭了起来,哭得有气无力,母亲也哭着,声音细微而嘶哑,充满着痛苦绝望的味道。
凌医官递过去一小袋白米:“给孩子煮点米汤喝吧。”
“谢谢......谢谢您......”母亲泣不成声地给凌医官磕头。
“孩子她爹呢?”小侯背着手,对小婴儿吹口哨。
“她爹......”母亲抽抽噎噎地说:“说是去找粮食,结果就再不回来了!我命苦的闺女啊!”她开始拍地大哭。
澄琉原本在看那位母亲,然后她背过了身,给几个残疾的男人发馒头。
当她想移步他处的时候,双腿却一沉。
“夫人!夫人!您救救我吧!”那个母亲抱住了她的腿:“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啊!我可以给您当牛做马,我伺候您!我可以洗衣服,我可以做饭,我什么都可以做!求求您收留我,我一个女人家真的养不活这个孩子啊!您发发慈悲吧!”
澄琉垂下眼睛,她看见了一个衣衫.不整的痛苦的母亲,而她的孩子——那个小婴儿正被小侯抱着,傻乎乎地吮吸他的手指。
“你是个伟大的母亲,但我需要考虑一下。”澄琉说:“前面还有很多快要饿死的人,等发完馒头回来,我再回答你。”
“夫人!夫人!您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母亲咚咚咚地给澄琉磕头:“我真的养不活她了!您不收留我,我就只能带着她去死啊!夫人!”
“嘿!嘿!”小侯一只手把她拉开:“我们夫人说了她考虑考虑,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他把孩子塞回给她,然后护着澄琉往前走。
凌医官一路观察着澄琉的脸色,惴惴地说:“那个女人可能也是走投无路了,孩子还那么小,她男人又跑了。她也不是刻意冒犯您的。”
“我明白。”澄琉又分了一小袋米给一个女人,她扶了扶腰说:“那个孩子真可怜。”
“瘦得像个小兔子。”小侯说:“你见过刚出生的小兔子吗?粉色的,眼睛都还没睁开,一直叽叽叽地叫,一摸,还会蹦起来。”
“我见过,我还养过。”澄琉说:“冬天的时候,一定要把它们放在火炉边,而且给够吃的,不然它们会被自己的母亲吃掉。”
“明明说虎毒不食子。”小侯啧了几声:“怎么母兔子比母老虎还凶。”
凌医官叹了口气:“都是为了生活。”
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回了那母亲处,澄琉看她抱着孩子一路跪过来,然后叹了一声:“正好我在这里没有侍女,你起码可以帮我梳头。”
那母亲千恩万谢地站起来,跟着他们走,一边念叨:“您这么心善,一定会有好报的!”
小侯嚼着兜儿里的炒米,笑着看了一眼澄琉:“你的确很需要一个帮忙梳头的人。”
澄琉摸了摸头,尴尬地笑问:“真的那么丑吗?”
小侯想了想,说:“总之我没见过哪个女的把头发梳成这样。”
这时候小婴儿娇滴滴地叫了几声。
“哦——小宝贝是不是饿了?”澄琉轻轻去摸她的鼻尖,然后她问女人:“我可以抱抱她吗?”
女人诚惶诚恐地把孩子交给她:“夫人,给。”
“我们赶紧回去给你找一点羊奶喝,好不好小宝贝?”澄琉把她的襁褓重新整理了一番,这样冷风不会吹到她娇嫩的小脸蛋上。
她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喝了一点羊奶后,澄琉用温水替她擦了擦手和脸,她当真就像个小兔子,每一个女人看见她,大概都有一瞬间很想做母亲。
而她的母亲,现在正低头拧着自己的衣角。
“你一定很冷很累。”澄琉说:“让浦泽带你去洗个热水澡。”
于是那个女人低眉顺眼地让浦泽领了出去,小侯抄着手看那个女人,对澄琉说:“她还该换身儿衣裳。”
“我自己都没有多带换洗衣物。”澄琉看着小侯:“她的衣服只能你想办法。”
“哇,你这可是太为难人了。”
“怎么为难你了?我猜昨晚那些厉害的军营女人一定愿意借给你几条裙子。”澄琉大笑:“只要你说你喜欢她们身上的香味。”
小侯笑得差点背过气:“老天爷,你真的不是个男人吗?”然后他喘了口气,对澄琉眨眨眼睛:“我去去就回。”
澄琉亲了亲婴儿的脸蛋:“我们也去换一件漂亮衣裳好不好?”于是她找出来一件轻软的丝绸长裙,替她贴身裹在里边,然后又翻出了一件兔毛的小斗篷给她包上。
“我只听说你带了个女人回来,没想到还带着个小的。”这时候元昊拍了拍身上的雪尘,脱了斗篷坐到澄琉身边。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都饿得哭不出声了,”澄琉把孩子抱在怀里:“刚刚给她喂了些羊奶,很快就喝光了。”
“我对这个孩子没有意见。”元昊看着澄琉幸福的样子:“但是那个女人你需要调查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调查。”澄琉伸手去拉婴儿的手。
“我希望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澄琉转头看着元昊:“最起码我该有一个婢女不是吗?这样你就不必看我自己梳的头发。”
元昊笑了:“我以为你那时候已经睡着了。”
“看来我睡着的时候错过了很多坏话。”
元昊笑着说:“我还能试着辩解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