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曲似九回肠
白毅和高敏漫步在这个冬季的早晨里。
裴季去世后,白毅就成了所有高氏拥护者中最具威严和话语权的人物,所以高敏站在他身边的时候都显得殷勤讨好。
他很需要这个人的支持,只要白毅给他一句鼓励,高敏觉得自己可以立刻给白毅跪下。
然而白毅作为一个已经经历太多的年过半百的人,他的思量和考虑不是高敏这样的年轻人能明白的。于是在更多时候,高敏眼里的他拥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威严感,这使得高敏觉得自己在面对父亲的时候都或许不会有这样的压力。
就在高敏紧张得捏紧拳头的时候,白毅忽然问:“上一位女皇帝去世,是多久以前了?”
高敏想了想:“应该是陈朝的威帝,快几百年了。”
“我们这一代人见过了太多的女人,各式各样都有。但唯独没有见过什么女皇帝。”
“没错。”
“但如果让我想象女皇帝是什么样子,我一定会说是这个样子。”白毅抬头。
不远处的瞭望台上,高澄琉正站在上面。
高敏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你说,她站在那上面,脑子里会想些什么?”
高敏说:“她可能只是去吹吹风,或者眺望魏国的军营。”
“女人好像都喜欢做这样的事,”白毅看着高敏:“但是我绝对不会把公主当成一个普通女人。”
“她这一路走来,无非就是靠男人。”
白毅看向他:“自古以来,又有谁的江山是单枪匹马打下来的呢。”
“她看起来根本不聪明,也没有一点君主的样子。”
“如果一个人把聪明写在脸上,那么他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人。”
高敏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放轻松一点,义阳王殿下。”白毅拍了拍高敏的肩膀:“她是你的亲妹妹。”
“白将军。”高敏的拳头没有松:“你认为她更适合做皇帝是吗?”
“她像个女皇帝,但或许并不适合做皇帝。”白毅说:“我不想鼓励你,也不想打击你,我希望你认清楚一个现实,有些事情必须你们兄妹同心才能做成。貌合神离是会出大乱子的。”
“我对她够好了,是她不把我当兄长看!”高敏激动地说:“她非要收留裴俊,还像防贼一样提防着我,她宁愿相信裴俊那个叛徒也不相信我这个哥哥!她简直就是被男人迷晕了头!还有那个元昊,她连名分都没有,就跟着那个男人,我想为她争取名分,她却拒绝我!她简直丢光了高家的人!”
白毅微笑着看他,说:“你再想想吧。”
白毅是高嵘忠实的拥护者,他当然不至于故意说这样的话去伤害高敏。他只是觉得这两兄妹都太过傲慢自大、离心离德,对建功立业不上心,倒是很喜欢钻研歪门邪道。
他对澄琉也是这样一种态度。
所以澄琉登高望远,并不是在眺望什么,她只是被白毅打击得有点心烦意乱。
这段时间什么事情都没个头绪,三军停在金墉,北风吹得谁都不想动弹,局势僵住了。并且这附近还有一位中立的旧属臣在举棋不定,澄琉觉得如果自己能拉拢这个人,或许能够有所突破。
然而她送出去的一封封信就像雪花,消失在了这冬季的原野里。
冬天,雪原。一望无垠的白色,连太阳都懒洋洋的。
太阳——这很难不让澄琉联想到家里这些事情,联想到家徽和家训。
太阳永不落。这是高氏家族的家训。
然而只要一个人还没疯,他就知道,太阳东升西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高嵘曾是个农夫,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时候的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工作的时候他就工作,太阳休息他也休息。太阳会错吗?老天爷会错吗?当然不会。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这辈子只是个农夫。
高嵘不甘心这样的生活状态。为什么要日出而作,为什么要日落而息。他有铁一样的拳头,他有牛一样的力气,他有豹子一样的速度,他有老虎一样的凶猛,他有花不完的精力。
为什么不让太阳永远挂在天上,这样他就可以有无限的时间去劳作,去干活,去拼命!
他还是一个质朴的农夫,他坚信只要肯干活,肯拼命,日子就一定会好起来!
这就是他拟定家训时最初的想法。
澄琉想起来她小时候曾这样问:“他们说太阳明明就会落下。没有不落的太阳。”
“太阳要一直发光发热,这太辛苦了,所以太阳偶尔也需要休息。”她的父亲这样说。
“休息?太阳也会休息吗?”
“是的,宝贝。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太阳就在休息。等第二天,他就精神抖擞了。”
澄琉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放松放松。
这时候身后传来马嘶,澄琉转身,看见不远处的马厩里青骓兴奋地蹬着腿,她忽然也有一点心痒。
澄琉打开了青骓的马厩,骑上它往营地外奔去。
小侯跟其他人烤着火,他看见澄琉要出去,站起来问:“你要去哪里?”
“你歇着吧。”澄琉说:“我出去跑跑马,一会就回来。”
说着,她奔向了茫茫雪地。
今天的天气并不明朗,走出去就开始刮风,雪尘到处飞,澄琉觉得自己渐渐有点看不清路,她扯了扯马缰,打算回去了。
青骓今天显得格外不听话,它焦躁地踏着步,并不按澄琉的指示做,澄琉抽了它一鞭子:“青骓!”
这时候一阵马蹄声响起来,接着几个黑影就出现在了白茫茫的风雪中,澄琉以为是来找她的侍卫们,她招了招手,一边继续训着青骓。
就在她放下手的那一瞬间,一支黑色的箭从她身边划过,消失在了风雪间。
雪在下,风在刮。澄琉的心在那一瞬间好像也被冻住了。她抬眼,看见几个黑影已经再次举起了箭。
“青骓!”
青骓长嘶一声,往更深的雪原奔去。
风雪中的黑影环绕在澄琉身边,像一张网,疏而不漏,且逐渐在缩紧。白雪纷扬,偶尔有黑箭划过,澄琉的脸上身上刺痛,她也分不清是被风划伤了,还是被箭划伤了。
他们越靠越近,青骓也越发不安,它忽然向一个黑影猛地撞去,又扬起蹄子踢伤了另外几个人。
澄琉从来就知道它是野马,但青骓一向很温柔顺从,她从没有想过青骓还会有这样野性的时刻。
马在那时候的人眼里一向只是一种载人的工具,它需要像木轮子一样缄默,像奴仆一样卑微,而且腿脚必须利索。但澄琉在这个奇异的时刻忽然意识到,它们是属于草原的,它们原本也充满了野性。
这样的马,被关在马厩里用来驮人,真是糟蹋了。
就在这个时候,澄琉发现黑影已经消失了,但青骓还在狂奔,充满野性地狂奔!
澄琉像个破布袋一样在它身上飘摇颠簸,冷空气让她的嗓子很难再说出话,她的手也已经开裂流血,冻得没有办法做其他动作,她只能死死地扒在马鞍上,身体贴紧了青骓。
她也意识到这样在风雪中乱跑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是她已经没有办法阻止青骓。
冰冷的雪尘和空气刺得她鼻腔剧痛,她尝试着用嘴呼吸,却被冰得呕吐。
澄琉已经在这片无望的灰白里颠簸了太久,她渐渐开始出现耳鸣,然后她忽然发现在令人眩晕的耳鸣里,出现了轰轰的震动声。
她艰难地抬起头,看见灰白的雪幕里,涌动着黑色的、密集的影子。
它们是一群马!
一群野马!
如果青骓加入了它们,澄琉可以想象自己会很快被挤下马背,然后成为马蹄下的泥。
“青骓......”澄琉的嗓子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求你了......”
青骓长嘶一声,前蹄立了起来,他跳动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
澄琉的手已经无法自由活动,她的手被人强行掰开,接着她被掀下了马。
她摔到地上后就不停地呕吐,直到最后咳嗽几声,呛出一口血来。
她没有抬头,也睁不开眼,但是她能感觉到身边围了一圈人。
他们用靴子拨弄着她,然后有人开始翻她身上的东西,用突厥话低声交谈。
澄琉用仅剩的力气摘下了自己的金耳环,摊在手上,艰难地用突厥话说:“救救我。”
这时候他们用脚踢得她翻了一面,一个人抽走了她腰间的配刀。
他们忽然安静了。
澄琉想起来她带的是从前在洛阳换来的那把突厥刀。
她很担心那上面的图腾会暴露什么,因为突厥各部落之间的仇恨恩怨并不比曾经的中原三国要少。她很想解释她跟这把刀没有什么关系,但她痛苦地发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接着,她就被他们扛在肩上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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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跟草原汉子艳遇也是大女主标配。给澄琉安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