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阿尔卑斯山麓,邻近匈人王国的西端而理论上属于西罗马帝国的一片边缘地带,面积达700万犹格(1)的崎岖谷地里,分布着数座坚固的罗马堡垒或要塞。它们或是罗马军团搭建的粗糙条石组成的带射击孔的粗犷堡垒,或是构建有城墙、城门、瞭望塔和附设投石车,且带有成规模集镇小型城市,总而言之,它们构成了罗马帝国的北方屏障,在他们正式从英格兰撤退以后的新的北方屏障。
事实上,自北方“从天而降”的匈人崛起后,罗马人就明白,他们面对的将不再是凯撒在高卢与之交战的埃布隆人,也不再是瓦卢斯在条顿森林面对的日耳曼部落蛮族,而是成建制的、拥有骑兵和攻城重武器的、文明开化的强大对手。三十年前罗马东西分立后,拥有漫长而平坦无险要可守的北方边界的西帝国就面临着日益严重的军事危机。
系统而迫在眉睫的可能被北方强敌入侵的危险于罗马人而言时刻存在,特别是近年来酷爱劫掠、时常与哥特人和匈人结盟的汪达尔人占据伊比利亚西部和迦太基以来,西罗马就把大部分军团调回了意大利本土,部署在阿尔卑斯山口的几处重要隘口。
这其中,还要属第23、第56和第59军团驻扎的奥格斯堡规模最大,配置也最为完善。这里南下不远,就是罗马的旧都米兰,众多贵族至今仍习惯滞留于彼处。
因此此地倚靠地势和构筑的堡垒布置了数量众多的投石车和巨型□□,也因其完备的防御设施,这里聚集了许多众人自发构筑或罗马政府建造的木质或石质建筑,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市镇。它以及它围绕着的城堡,构成了被称为奥格斯堡的要塞城市。北边山口向西,是传统上的高卢人聚居区,因此这座隘口和这座要塞又被来往众人称为“高卢之匙”。
自上个月匈人兵团突袭了阿尔卑斯山中的勃艮第大营后,迅猛但短暂的战争结果后知后觉地震动了包括奥格斯堡在内的南方罗马城市,但似乎匈人并未乘胜追击,甚至没有试图在山中和附近的崎岖山间谷地搜寻明显已经逃离的勃艮第王阿拉克霍姆及其残部,只是就近驻扎在山里,补充给养,并构筑了简易工事。
拉文纳的先生们显然也没指望在与勃艮第人结盟后再重新获得匈人的友谊,但既然来势汹汹的潘诺尼亚骑兵决定在西方山谷里过冬,西罗马使团还是即刻出发了。
令人意外的是,阿提拉虽然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克制有理,但匈人仍然拒绝了使团的礼物和拜访营地的请求,似乎他们并非入侵了文明世界或来此惩戒敌人,而只是来温暖的南方越冬一样。
阿尔卑斯山的局势在这个初冬陷入了尴尬而微妙的气氛里。没有人知道强大而神秘的匈人究竟想做什么,而如同一把利剑悬在头顶的罗马人的这个冬天显然无法放心安眠了。
但无论如何,经历了年初的蝗灾鼠灾和见证了勃艮第人的命运后,没有人希望文明世界短期内再发生灾难性的大规模战争。据一位经过奥格斯堡的贵族说,受到匈人信任和尊重、暂时与塞格德保持了和平状态的君士坦丁堡方面已经致信双方,一个全新的使团即将出发,来此调停。
就像是饥饿的蜜蜂和蝴蝶被雨后绽开的馨香花朵所吸引一样,本已繁荣的奥格斯堡集镇敏感地嗅到了金钱和贸易的气息,众多商人、小贩和情报贩子、谋杀犯等人云集于此,寻求凝固的紧张空气里瞬息万变、稍纵即逝的机遇。
杂乱无章但充满生机的奥格斯堡集镇狭窄的街道上,马尿夹杂着积攒的未知来源的污水,随意流淌着把淤泥和尘土浸染得面目全非,几匹马拉着马车快速驶过,又把这一切全部碾碎。
马车停在一幢简陋的粗糙石屋外,几个身穿深色罩袍、留着浅淡胡须的年轻人轻巧地下了车,迅速就隐遁进了房屋之间的阴影里。几句低沉的暗语和询问声后,他们被获准进入这幢房屋的二层小客厅。
这里已经等候了不少提早就到达的同样穿罩袍、遮掩面目的人,他们在此地等待这个聚会的主人开启本次的交易。这里是奥格斯堡乃至整个阿尔卑斯山麓地带黑市最负盛名的交易聚会,凭借的就是聚会主人严格的规矩和强大的实力,让每一个参与聚会的人都能安心无忧。
参与聚会者如此谨慎的原因,是因为这个被称为聚会的不定期聚集活动内容丰富,除了地下黑市本身必然会存在的信息交流、违禁品交易以外,甚至还会出现以生命为标的的委托。
显然,这样的聚会必然会被驻扎此地的军团司令和罗马官员们严厉禁止,但这个聚会似乎是多年来唯一不曾被取缔的秘密聚会。杰弗里酒馆的老疯子提西曼努斯曾醉醺醺地赌咒发誓,他曾在附近的秘密聚会外见到了第56军团司令副官正鬼鬼祟祟往里走。当然,除这座房屋里正在进行的这个以外,奥格斯堡并无别的聚会能生存这么久,虽然只有聚会的正式参与者才知道它何时召开,都在交易什么。
在这里,涉及生命的交易被称为“委托”,你付出代价,委托缺钱或别的什么东西的家伙,把你恨之入骨而不方便动手的家伙“钉”在你的名单上,而不必操心什么神的教诲和恼人的律令。偶尔会有远道而来想办法加入聚会的涉世未深者委托可笑的目标,但除此之外,登上“聚会”名单的家伙几乎已经上了十字架(2)。
“我们刚刚进来时候已经验过身份了,你这愚蠢的下人,如果真是那帮从地狱里来的匈人进来,你该死的漂亮的小脑袋早就成了他们的夜壶了,蠢货!”聚会主人刚刚到达,示意侍者再次核实参与者邀请和身份,这年轻的侍者就遭到了一个声音粗沉的壮汉的嘲讽辱骂,脸青一阵白一阵,但终究忍耐着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旁边最后进来的一个年轻人轻笑了一声。“这位先生,何必跟一个下人生气呢?我们能够在这里聚会,一定要感谢聚会主人的保护和强大手段,也同样要感谢,感谢这些辛苦的侍者的服务,”那年轻人用有些别扭、不知带着哪里口音的拉丁语劝对面坐着的壮汉,偶尔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单词,还需要思考一下。
这并非罕见,事实上,奥格斯堡聚会的名声远播四处,君士坦丁堡的贵妇、多罗斯托尔的伤兵、塞格德的小贩、马赛的□□甚至拉文纳的幼童,都可能得到那位聚会主人的邀请,坐在这张桌子旁边。聚会主人并不参与交流,在被纱帘隔断的另一间房间里不置可否地沉默着。
那年轻人看讨论渐熄,没人再出价或发问,就状似随意地说:“我出手一批勃艮第羔羊和马匹,它们...它们各有自己的状况,不过还算健康,具体交割可以详谈...”“你把这里当什么?农贸市场吗?胡子都没几根,就别学大人在这里做生意了,回去跟你的山羊睡觉去吧。”刚刚被顶了几句的壮汉抓住机会,狠狠嘲讽了一番这年轻人。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一位戴着银色面具的年长女士把话头接了过去,“我对牲畜交易的具体状况很在意,毕竟你知道,我可以不管它们与某些意外事件的关联,但我不可能不考虑它们再次转手的难度和可能性。聚会结束后你补一份单据给我吧。”
女人猜测对面的年轻人是趁勃艮第大火时洗劫四散畜群的人之一,三天前她还收了这样的一批羔羊,勃艮第优质牧草喂养的羔羊转手就可以在米兰和拉文纳的农贸市场卖出天价。
微微点了点头,那唇边蓄起一点浅淡胡须的年轻人勾起一个微笑,“我喜欢这个聚会的氛围,为了感谢慷慨的聚会主人,和这位,这位女士,我免费奉送诸位一个消息,”满意地看到了其余众人透过面具和兜帽露出的好奇和些许恐惧神色,他接着用带着些许口音的拉丁语说:
“我的一个合作伙伴偶然在一场宴会上听说,君士坦丁堡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并不甘于袖手旁观,掌控着文明世界公认的通行货币——金索里都斯的狄奥多西正试图用大幅度贬值来摧毁拉文纳本身就很脆弱的经济秩序,在西罗马遭受匈人入侵的军事失败和货币贬值、财政缩水的经济困局中让西帝国崩溃,并让君士坦丁堡有机会重新掌控整个罗马。”
青年说完就轻松有些慵懒地轻轻倚靠在椅子的后背,用略带着些俯视的眼光观察在这场聚会里他的免费消息引发的骚动。有人怀疑斥责,有人费力辩解,有人四下议论,有人猛然起身夺门而出,而同样坐在桌旁但处于阴影中的一个戴兜帽面具的瘦小女性闻言趁众人并未留神时悄然离开。
“好了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我们不应该再纠结于这条我免费奉送的消息了,毕竟这只是我那位合作伙伴在宴会上的偶然听闻。宴会嘛,你们知道的,虚荣,谎言...不计其数,也许讲述者本身都未必能分得清真相与谣传。比起这个意外的收获,我想我更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他原本的目的上。我这位伙伴委托我在聚会上询问一个人。
“我并不是很了解本地的□□面,但我的这位伙伴似乎对一位身居高位的女士颇感兴趣。坦白来说,我个人并不喜欢自己的倾慕对象过于强势或拥有许多财富,女人天生就是要被男人保护,站在男人身后的,但我这位朋友一定坚持,我也没有办法。我这里得到的信息不多,只是说她是一位有实权的混血贵族,我朋友更关心她是否曾婚配,她的财产,包括土地、爵位和财富能否随婚姻合并,哦对了,她的名字叫摩莉甘。”
桌子对面坐着的壮汉再也不能忍耐,猛然站起,一把就抓住了对面青年的衣领,浓密的胡须激烈抖动着:“你怎么敢!谁允许你如此直呼一位女大公的名字?”
那青年也不生气,笑了笑,眼神却看向右侧的纱帘。
纱帘遮蔽了小客厅能够看向里面的所有视线,但巧妙的设计让房间里的人能够通过特定角度看到小客厅里面的情况。
房间中央,一架木质的宽大躺椅上,面容普通的一位中年男子正悠然斜靠,安静地审视小客厅里的情况,在外面发生争执、进行讨论,乃至发生斗殴时,都冷静旁观,不发一言。
为维持聚会秩序,壮汉和青年被分开请走,提前离开了这里。经历此事后,交易不再频繁,众人似乎都期盼着主人随时下达聚会终了的信号。但仍有人发布了一个委托,一个奇怪的委托。
这委托来自一个面容清秀但下巴微青有少许柔软胡须的青年。他同样是接受了同伴的委托,发布了一个长期任务:刺杀西哥特王,并在成功后伪造现场,把明显指向东哥特人的不利证据“无意”遗留在现场。
东西哥特素来不睦,多次在战场上作为他国雇佣兵兵戎相见,彼此刺杀对方大王并无问题,这样的遮掩手段明显是为了借机隐去真正的凶手,挑起部族争端。受领任务即可领取定金,完成任务后可以与来客背后真正的委托者交涉与贡献相当的报酬。
事实上,在这类黑市商人或隐秘势力组织的聚会上,时常有人层层遮掩,发布对各国君主和高层的谋杀任务,但从未有人成功,因此这个略显平庸和陈旧的委托并未吸引众人更多的注意。
聚会很快结束,参与者们按照到达时的顺序,分别由不同的侍者引领,从前后两扇大门依次离开这幢建筑。
一位侍者并未负责送宾客离开的任务,而是走上前来,在躺椅侧旁行礼,低声表达自己的疑惑:“先生,那个发布信息扰乱秩序的家伙,他明明就是故意混淆视听来挑衅的,那些日耳曼人常年效力摩莉甘夫人,他们怎么可能容许别人如此侮辱他们的女大公?先生您就如此放任吗?”“不,你不了解,”躺椅上的男人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那个挑衅者,最后那个清秀的委托者,还有一直没说话那几个青年,他们都是匈人。别人或许分辨不出来,但我可以。我这里欢迎他们,罗马就欢迎他们,我们为什么要给自己增添如此强大的敌人呢?”
他叹了口气,“但据我的情报显示,他们不会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试探,对罗马动手是迟早的事。因为如此,我们就更不能让匈人抓住任何把柄和借口。”
那站着的侍者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躺椅上的男子不再说话,而是摩挲着手臂内侧刚刚显现的一块暗青色文身,那里的图案十分少见,似乎是一朵妖艳异常的诡异花朵,但它的花蕊处,却是几条奇怪细长的虫子。
注1:犹格,罗马面积单位,1犹格=4.1亩,此处面积约等于20万平方公里。
注2:钉十字架是主前时代罗马常见的死刑执行方式,这里指代被委托目标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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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了一周,一直在做一个设定,在做一套匈人独有的游戏,目前已经基本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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