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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格撒,你今天的轮休取消,跟我出趟任务。”路曜把正在自己帐篷休息的红甲卫兵托格撒叫了出来,下达了有些不近人情的命令。

这位黑发卷曲蓬松、棕褐色眼眸深邃、身材高大的年轻卫兵此时正全身舒展躺在吊床里发呆,并未因司令突然取消了自己的假期而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遵命起身,不声不响地收拾刚解下不久的铠甲和厚重外衣。

路曜很喜欢托格撒的这种高效率,但沉默寡言的年轻部下也时常让他有些尴尬。有时候他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差遣这个高个子部下,后来仔细想或许是凑巧,也或许是他在托格撒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

他们今天要去兵团驻地不远处的摩尔多瓦附庸城镇,解决一起因屯田改革而引发的冲突。城镇不算远,侍卫长屈达尔坐镇兵团,路曜就换上了此地平民常穿的朴素衣服,带着托格撒租了一辆赶着去镇子送货的马车。这里找不开金索里都斯这种大额货币,他还耽误了片刻在附近村子找游商换了零钱,两人才重新出发。

此地属于王国的仆从领地摩尔多瓦附庸,他们自称摩尔达维亚王国,是西部达契亚人后裔的一支,因移居东方多年而相对独立,不像西方的同胞们失去了国家成为罗马人和匈人的直辖行省,这个附庸国以上缴赋税、接受总督共治和提供佣兵的代价被允许保留王位。

但三年前德高望重的摩尔达维亚老国王突然暴死,附庸领地陷入了混乱无序的互相攻伐之中,继任的新国王自顾不暇,躲在首府的匈人总督府里,原有的城镇村庄纷纷自立,一股股军阀和土匪拥兵自重,使得这里变成了一盘散沙。路曜他们去的这个城镇也不例外,它目前由一个达契亚黑帮控制,背后是不知来历的隐藏势力。

这座紧挨王国东喀尔巴阡直属领地和东方兵团驻地的山间小城对路曜而言,唯一的意义就是安置兵团随军长老、他们的大量随从和部分随军平民,这也是他大力推行的屯田改革的核心内容。

这一改革的核心目的是要使军民分离,即把兵团中不事战斗和生产的随军部落长老、他们的随从、绝大多数教士和以小贩工匠为代表的随军平民安置在兵团驻扎地附近的地方市镇,由地方市镇提供保护。

而与此同时,直属领地或附庸则不必承担被安置者的生活用度粮草开支,相应部分由兵团负责。解放了相应保护压力的兵团士兵则于轮换后在驻地开垦荒地、种植粮食、收割牧草、牧养牲畜,直接与商队交易,并雇佣部分平民辅助,以产出供给邻近城镇安置的长老和平民们。

设立随军制度,本是王廷为各部落出身士兵提供保护和慰藉,并在一定程度上起到防止后方叛乱的人质作用的措施,路曜推行的屯田改革也兼顾了这一法令原本的目的,同时最大程度上减少了随军长老们对普通平民和周边居民的剥削压榨。

这种有些复杂的做法不仅是路曜对周围怨念累积、引来邪神注视、可能导致恐怖力量苏醒的警惕与担忧,更是他长久以来一直想要为平民做的。他一直忘不了已加入裴丽尔夫人下属的小女孩安妮,忘不了那天多瑙河边那些干瘦麻木的女性身影。

而路曜在改革里的第一个尝试——在周围市镇安置长老们,就遭遇了挫折,一位执拗而性情古怪的长老的傲慢随从与市镇的主宰者,本地黑帮的一批仆从下属发生了直接冲突。黑帮的下层打手们混杂了极端的达契亚人,他们声称要藉此事件把匈人逐出摩尔多瓦。黑帮头目和路曜都没有表态,而路曜希望先化妆来市镇摸清底细,再作打算。

以东方兵团的兵力,再有二十个类似的黑帮也只是士兵们练习杀戮的靶子,但路曜不希望自己刚刚启动的屯田改革就因为这种低层次的冲突而夭折。他怀疑这是长老们在借机破坏,从中作梗,但一是他还没有证据,二是他想切身体会一下自己主导的改革对各个层次的人的影响,他不喜欢把自己关在那个什么消息都需要别人递送都军营里。

市镇距离很近,没多久路曜和托格撒就看到了众多马车和行人扬起的尘土,看到了尘土掩映下的拥挤房屋。

这镇子规模不大,最显眼的标志就是密密麻麻房屋簇拥的相对而言宽阔的广场。这周围装饰着高大粗糙的石柱,此刻挤满了售卖各种东西的小贩或农夫。稍远处是本地的市议会,当然,黑帮统治镇子后,这里已经沦为了他们收税和保护费的公会。往前七罗马里是一处简陋的要塞,匈人长老们就被安置在此处。

很明显,这个镇子的一切都在努力模仿罗马城市的经典结构,但粗糙凌乱的建筑和此刻推搡着行人闯进广场的凶神恶煞的打手们都说明了它黑帮城市的本质。

路曜让托格撒把佩剑藏好,不动声色地装作查看路边推车上货品的样子,眼角余光打量着一个矮小狰狞的黄皮肤男人,那人带着凶恶的打手,占据了广场最核心的位置。

“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家伙,都给我听好了!”那矮个男人随意打量四周,满意地看到广场上的嘈杂平息了,享受在众人带着些畏惧的目光里,接着说,“是先生给了你们安宁,让你们不用被该被驴干屁股的黑帮恶棍勒索,也不用低头于那帮蛮族匈人,你们的税款一分都不能少,这是先生给你们的和平的费用...”

旁边被这打手有关驴的奇妙比喻逗乐的路曜闻言无声轻笑。看来这黑帮头目和他的手下都没什么文化啊...不出意料,这打手还有后续的话。“先生委托我发布一条悬赏,这条悬赏只颁布给来到城镇的外乡人...”他的话音未落,用带有明显恶意的眼神扫过路曜和别处的几个明显不是本地人长相的人。

“...悬赏目标是,老子我的命!外乡人谁能凭自己的实力杀了我,就可以去先生那里领取200金索里都斯。”这矮个子男人露出残忍而疯狂的微笑,他的随从也纷纷活动手腕,让周围明显是长期被他们欺压的民众噤若寒蝉,无人敢应声,甚至少有人抬头。

真狂啊...如今的黑帮都是这样嚣张跋扈的样子了吗?君士坦丁堡的小混混都不是这样啊...路曜仍旧淡定,眼神看了看四周,伸手拉住明显被男人挑衅的眼神激怒、准备拔剑的托格撒,拉过这属下,低声议论,“看到周围的角落和房屋顶上了吗?那些藏在那里的人打量我们的眼神都犀利冷漠,左手绑布条,这明显就是暗藏武器或准备肉搏,这个打手不简单啊,”

他带着些戏谑地看向明显有些怀疑神色的托格撒,“你这大个子,战场上是把好手,可你生在塞格德,对这些底层人物就不如我了解了。这家伙看着疯癫狂妄,却带了这么多部下藏在暗处,这是要提前暴露设置好的陷阱,诈出潜藏的敌人。有这种手段,我看他口中所谓的先生都未必存在,很可能他就是那个头目。”

朴实的年轻人托格撒更加疑惑,略低下头,靠近司令的方向,压低声音问道:“可是这里的居民能不知道吗?这里是这个黑帮说了算啊,他以手下的名义这么嚣张,在这些现实的居民面前却没有真实的老大出现,他怎么能压得住这个镇子?您没派人接触过他吗?长老们呢?”

路曜被这一连串问题砸得有些懵,好气又好笑地一把按下了对方留着蓬乱头发的头,笑骂,“你这臭小子,是在教我做事?过来。”说着右臂试图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把对方揽过来,却因托格撒身高更高、肩膀让他有些够不着而作罢,有点尴尬地甩了甩手。

憨厚的大男孩托格撒显然没有发现路曜的小动作,但也遵命跟着对方到了墙角。“这就是问题所在。最近在这个镇子的‘外乡人’只有我们和两支商队,前几天安置长老们时候,屈达尔带人护送,去七里外那个要塞,当时负责接待的是个自称市议会议员的家伙,那人当时说保护这个镇子的先生不在,他受命全权接待宗主国的使团。紧接着就发生了长老的随从与打手们的冲突,双方都撂了狠话,等各自上级来处理。但是你看,那个家伙此时就在对面巷子口,带了兜帽,缠了布条。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先生,那么明面上有合法身份能与我们的人接触的这个所谓议员,自然是会侍奉他的,而这人却以打手的身份隐藏在这个嚣张家伙的部下里,答案显而易见了。他猜到我们会来试探他,就利用这个场面来震慑我们。只能说能实际控制这个镇子,此人还算有点脑子。”路曜总结道。有些恍然的托格撒顺着司令的话视线看向对面,果然看到了一个明显不习惯遮掩的兜帽、却在警惕打量周围人的鬼祟家伙。

“而且,”路曜示意这卫兵看那仍然嚣张地颁布所谓命令的黑帮头目,“这家伙竟然穿着全身的推罗紫,看来这市镇收益不错啊...”他近乎无声地咕哝着。

出生在塞格德、只随司令去过一趟东方高加索的托格撒并没有理解这个词语所代表的含义,他们交流所用的日耳曼语里这个词更是接近于单词的拼凑。“司...您提到的事物是什么?”他险些脱口而出司令这个单词,但想到这是陌生充满敌人的地方,又明智而及时地改了口。

“那是非常非常名贵的物品。推罗在南方,属于罗马,那里出产一种特殊的螺类,用它的内脏可以炼制出一种美丽的颜色,就是你看到的这件袍子的这种接近红色的紫色。在罗马,即使是尊贵的元老和执政官,也只能在袍子上用一条推罗紫,这样全紫色的袍子一般只有皇帝有。即便是‘傲慢的狄奥多西’(1),也只敢穿一条带紫色白袍,他算什么东西?”

不经意间,路曜的嘴角和神色都露出对这黑帮头目的鄙夷。也许是他们早就被盯上了,路曜的神色刚一转变,那头目就指着他们这边,吩咐手下打手直扑而来。

糟了...路曜自知潜藏失败,引来了不必要的麻烦,懊恼之余准备吩咐托格撒准备战斗,却发现这部下早就把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蓄势待发。

眼神交换后,千钧一发之际,附近人群中几个外乡人和一些顶着本地人面孔、无甚特色的男人突然暴起,拦住了那些冲过来的打手,人群中发出惊叫,人们四散奔逃,打手们和袭击者交手后打成一团,场面一片混乱。

看着身着全身紫袍的黑帮头目迅速混入人群中消失,路曜拍了一下斜前方警惕保护自己的自家卫兵的肩膀,“撤,看来是黑吃黑。没必要掺和了。”

这样控制一座城镇的黑帮必然树敌无数,事实上这种黑帮会面临频繁的互相攻伐和轮换,一年内一座市镇几经易手非常常见,而对于摩尔多瓦附庸的宗主国匈人来说,鞭长莫及的他们很乐于见到达契亚黑帮互相攻伐消磨力量,于路曜个人而言,这些无恶不作、欺压居民的沾满鲜血的家伙多死几个也没什么关系。想到这里,正在小巷中穿梭躲避拥挤推搡人群的路曜忽有所感,扭头跟自己的卫兵低声吩咐。

“可以找机会,趁混战干掉几个打手。做干净点,挑有悬赏的。”

平时是有些憨厚的大男孩的托格撒也是一名军人,长期驻扎屯田让他的血性有些被压制,此时有杀戮有罪者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默默点头,拔出佩剑,眼睛发红,冲向了一个有点眼熟的黑帮打手。

作为邻近附庸的宗主国直辖领地,东喀尔巴阡有许多周边罪大恶极的打手和匪徒的通缉令与悬赏通告,其中许多都是已被证实犯有抢劫屠村、贩卖人口的恶行的卑鄙家伙。

过了一会儿,打斗嘈杂惊叫仍未平息的市镇外,沾了些飞溅的血迹的红甲卫兵托格撒和路曜顺利脱身。年轻的司令看着对面的部下,两人相视而笑,爽朗的笑声响彻在镇子外的树林间。

这是路曜被那奇怪的血之石附身后,头一次真正地快乐大笑,此刻什么都不用想,让他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与阿提拉一起的那些少年时代。也因为要悄然克制明显嗜血的血之石的力量,路曜没有亲自动手。两人没有再雇马车,像个列兵那样步行着返回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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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卢,一处密林深处背靠陡峭山脊的隐蔽营地里,提前来到了这里的阿提拉仔细整理自己的铠甲和冬衣,用毛刷一点点刷去刚才沾到的落叶碎屑。

几个小时后,他将在这处营地会见南方来的正式使团。

注1:即此时的东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二世。因此刻这位皇帝即位不久,年轻有为,许多举措得罪了一些人,因此他被敌视他的人称为“傲慢的狄奥多西”,以此与他的祖父,那位著名的狄奥多西大帝区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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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再看这段情节的话,还是有值得完善的地方。感谢在2021-05-2008:56:51~2021-05-2709:1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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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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