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的风
五月的高加索山脉,还没有褪去冬神的大氅,风中还带着几分阴冷,又好像被炽烈的阳光浸润了,开始含着些若有似无的躁动。山上吹来的风有些咸湿,裹着刚刚泛了些灰绿的矮树,发出一些有节奏的响动。
这片山脉早在希腊时代就成为了各种传说的主角。远处的崖壁上,“盗火者”普罗米修斯曾被铁链锁着受难;山脚下那片密不透风的森林里,伊阿宋曾盗走那举世无双的金羊毛;而这座山本身,也被波斯人、亚美尼亚人认为是民族的故乡和神灵的殿堂。风从山顶掠过,带起了轻柔的浮雪,被山顶的阳光照着,好似一面忽隐忽现的旗帜,大方而爽朗地指引着山脚下来往旅人的方向。
半山腰的营地搭建得十分巧妙,可以远眺山下的河谷与来往的道路,而五月的山洪湍急又危险,远不是袭扰的波斯人所能比拟。驻扎在山腰既避开了山洪的风险,又可以随时取用身侧山涧的雪水,是一处战略要地。土黄色和青色的帐篷夹杂在白色的积雪和青色的山石之间,仿佛这个逐渐融化的春天。
帐外传来嘈杂的交谈与争吵声,伴着金属与岩石的摩擦与撞击声,牲畜与人的喘息声,一股股涌入用鞣制过的柔软皮革制作的帐篷门帘,钻进木床上的青年脑中。那青年半倚着光滑的木床靠背,缩在一条绣着繁复花纹的毛毯里。片刻,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卫兵例行的查问声隐约透进帐篷,那来访者带起的冷风扇动着帐外昨夜未燃尽的篝火堆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来人的脚步匆忙又坚实,缩在毛毯里的青年闻声坐起,把那条羊毛毯铺在了木床之上,端坐在方正长桌的后面。未及整理桌面上凌乱作一堆的羊皮纸、蜡板和燃尽的油灯,高大粗犷的信使已经一头扎进帐内暖和的空气。
那面部线条粗糙硬朗的信使身着皮革鞣制的轻便猎装,身后用一根绳子斜挎着一支半长的木筒,赤红的脸庞上豆大的汗珠不时滚落,摔在帐内的地毯上,粉碎又迅速消失不见。那汉子以手按胸向青年鞠躬行礼,“总督大人,我带回了王子的信,王子给您的礼物在塞格德来的车队里,预计这两天便到。”
青年的眉头微皱,张了张嘴,迟疑了片刻,“知道了,你是跟着往西去的车队一起回塞格德吧?走之前先去队里帮帮忙吧,外面那些好小伙子们需要一个忠实可靠的帮手来帮忙筹备祭龙节。”青年微微颔首,接过木筒,吩咐道。
高大的汉子向青年鞠躬行礼,转身离去,帐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青年的老师阿格里帕正在外面主持祭龙节献牲仪式牲畜的挑选以及军团演练,整个部族的青壮年都在外面接受这老者的拣选与训练。那老者对有关献牲祭神的事情总是特别严格,事必躬亲。
高加索山区其实没有所谓的春天,严寒和酷热也许会同时造访这片营地,用自己的方式为这片土地新来的客人面颊上染上山民的酡红,就像山上新结的紫色浆果酿的酒,硬朗而醇厚。但五月的风终究是柔和了些,似有似无地敲击着扎得结实的帐篷,让支撑帐篷的新鲜木料发出咯吱吱的响声,也让桌上的蜡板和羊皮卷轻微颤动。
自部族的漫漫旅途开始之后,他们便像风中的蒿草一样,随风飘荡,四海为家。这旅途太艰难,部族已不知多少次与沿途部落通婚繁衍。这旅途又太长,长到部族最年长的长老都忘了他们来自何方,该去往何处。不知哪位先祖曾跟他们说,迎着风的方向走,就能找到部族的过去与归途。
青年此时无事,整理完蜡板的他眼神放空了片刻,怔怔地望着躺在长桌上的木筒,望着木筒蜡封上的太阳纹印,独自出神。
那是产自迦南的上等雪松木,刨干净的木板优雅地箍成形状,曾经是罗马皇帝御用之物,与东方的丝绸、大海边的腓尼基紫色染料一起,在那座永恒之城里,被那些绅士和女士们竞相追逐。如今,这高贵的木料与那些关于永恒之城的回忆一起,仿佛是前生的事情了。
在那个来自西方的梦里,他曾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一段似梦魇似美酒的,交织着旅人的梦与痛的故事。它在青年的血管里跳动,仿佛与刻进他灵魂的、来自古老祖先的记忆形成共鸣,共同诉说着一段属于部族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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