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楔子

刚睡下那会儿,童霏被江以宁叫起来,他手里端着一杯温牛奶,摸摸她的脸说:“霏霏,起来,喝了牛奶再睡。”

她知道,牛奶里面掺了镇定剂,但却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棉被里面,十分顺从的接过牛奶,小口小口的喝。

昏暗的床头灯几乎看不清江以宁的表情,他只是微微低着头,修长干净的手指安静的叩在腿上,浑身上下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他很少穿成这样,灰色的衬衣不打领带,衬衣纽扣从喉咙口的那一颗一直到胸前都是敞着的,整个人显得萧条又阑珊,所以喝牛奶的时候,她多打量了他几眼。

“你今晚又不回来睡吗?”她问。

雕像总算动了一动,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她很识趣的没有再问。

喝过牛奶,他递了一杯水让她漱口,又亲自给她掖好被子,他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然后关灯离开。

这一觉睡得黑甜一梦,童霏自己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是模糊的,脑子里嗡嗡的作响。

Ada问她:“霏霏,你醒了?我给你倒点水,先喝点水吧。”

Ada是江以宁的乳妈,也是整个江家对她最好的人,自从她结婚嫁进江以宁家,生下女儿裴裴,一直都是Ada在照顾。

她浑身上下发软,简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洗漱完,吃了一点饭,才明白过来,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

Ada送进来新鲜的百合,报纸拆开扔在一旁,她扫了一眼头条,突然万分震惊:“爸爸和大哥去世了?!”

“是呢。”Ada眼圈都红了:“前天晚上,先生突发心梗,去了,昨天,老大也过身了……”

她瞬间有些不清醒,Ada在窗外探了一下头,有些喜悦地说:“老二回来了。”

老二是指江以宁,他在这个家里排行第二。

她习惯性的理了理衣袖,站起来迎出去,江以宁却直接进了会议室,一直没有出来。

他一定很累,没有时间,她想。他的父亲和大哥相继去世,家里一下要发丧两个,还要立刻接管家族产业,提防着老三和老四,应付董事会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奸商。

没有关系,她可以等,那是她的丈夫,她可以煮一碗参汤等着他。

她问Ada:“裴裴呢?家里这么乱,叫他们抱进来,我自己看着吧。”

Ada仓皇了好一会儿,才说:“裴裴老二亲自照顾着呢,你不要管了。”

她习惯性的顺从。

一直到半夜,江以宁才回来,一边在玄关换鞋,一边问她:“怎么还不睡?”

玄关的灯光调的很暗,即使看不清,她也能猜得到他的表情,微微蹙起的一点眉头,带着疲惫的神色。

她回答:“我睡不着,在等你。”

他走到房间里来,在沙发上坐下,十指扣在腿上,突然跟她说:“童霏,我有个事情,想同你商量。”

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说:“我们离婚吧。”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的财产一半可以归你,但裴裴归我,你出国移民,今后不可以再见她。”

她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我不想和你离婚。”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十分的无情:“我父亲去世了,分家之前,我希望我们离婚。”

分家。长房无妻儿,这意味着剩下的兄弟三个将平分整个家族全部的财产。

童霏并不知道江家到底有多少钱,但每个人分到的,怕也是一个庞大到数也数不清的数额。

而他要赶在分家前,跟她离婚。

他抛出了最后的限令:“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律师明天会来跟你谈,你今晚可以收拾东西,我希望你明天就可以离开这个家。”

“你每次给我吓药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她颤抖的上牙扣着下齿:“我知道你在外面有人了,可我哪里做的让你不满意?”

“很好。”他淡淡一笑,漠然到面不改色:“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么我们好聚好散。”

她眼泪瞬间簌簌的往下掉:“我不会跟你离婚,也不会让任何人做我女儿的后妈。”

他厌恶的闭上眼睛又睁开:“你应该清楚,我当年肯娶你,完全是出于对你车祸后遗症的同情,要不我怎么会娶一个赌徒的女儿?”

“你胡说……”她声音瑟瑟发抖,像暮秋干枯的树叶坠地发出的声响:“我爸的钱呢,你们从我手里拿走的我家那笔钱呢?”

“婚前我们已经做了财产公证,你那笔钱,现在按理来说已与我无关,还给你就是了。关于我的钱,明天律师会过来同你谈。”

他厌恶已极,站起来要向外面走,她却不顾一切的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你把裴裴还给我,我就和你离婚。”

“不可能。”他冷笑了一声:“孩子判给谁,不如交给法院,不过你知道,我有那个能力改变法院的决断。”

她面如死灰,半响只能说出一句话:“江以宁,你个沩君子……你是个殙蛋!”

他一米八几的个头,视她有些居高临下,猛地抽出手,头也不回的留下通牒:“明天上午签协议,下午你必须离开。”

一上午的时间很难熬,任凭律师说什么,她都不肯签字,她的理由很简单,她要女儿裴裴的抚养权。

后来律师都无奈,只能苦笑着脸,一遍遍劝她:“童霏女士,您若再不签字,我们跑腿的,也不好办。”

她头疼得厉害,蹙眉摇着头:“我要见裴裴。”

两年前她出过一场车祸,那时候她被恋人抛弃,父亲的公司遭遇危机,她走在路上,恍惚被迎面而来的重型卡车撞到。

车祸醒来,她爱上了她的主治医生,江以宁。

他们很快结婚,婚后如愿以偿,她很快怀上了女儿裴裴。

嫁给江以宁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她也不知道,江以宁是她曾经恋人的二哥,或许是因为报复,或许是因为感动,但结婚之后,她渐渐发现,她真的离不开他。

撑到下午茶之后,Ada敲开门,有些惶惶然的站在门口踟蹰,轻声唤她:“霏霏……”

她知道最后的时间到了,门外站着江以宁,身后跟着两名彪形大汉,他目光平静的越过她的脸,投递在落地的玻璃窗外,淡淡地说:“有什么东西,你们替她收拾。”

她没像一个泼妇那样阻拦,她原本就不是个呼天抢地的人,她只是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而她居然同这个她看错的人一同生活了两年多,还养育了一个女儿。

他是个多有能耐的人,要想夺走女儿抚养权,赶走她轻而易举。

就像是轻而易举的踩死一只路边的蚂蚁,就算过去很多年,都不会记得还有这样一段杀生往事。

她像被挟持一样带去楼下,车就在大门口等着,她却没有上车,很平静的正了正衣襟说:“我要见一见爸爸,道个别。”

公公的灵堂就设在花园的另一端,陆续有来追悼的客人从那里面出来。

江以宁语气生硬:“不必了。”

她十分执拗:“我应该去。”她向那边走,却被两个彪形大汉如同一堵墙一样的挡住去路,她凄然,竟然连江家儿媳这最后一点义务都不准许她尽。

一个尖利的声音却从灵堂里面传出来:“江以宁,到底谁把爸逼死的,你气死了爸,杀了大哥,不过是为了继承整个江以宁家的财产,是不是?可你遭到报应了,现世报!大哥一条命换你女儿,不值!是你亲手杀了你的女儿,你才是凶手!江以宁!你给我过来江以宁!”

她熟悉那个声音的主人,她曾经的恋人,江以宁弟弟,江以宁家早已分出去的三儿子。

江以宁面色阴沉,“把她架进车里!”

两个大汉行动,她已完全被这样的呼叫声吸引,更是不顾一切的要去,拼命的挣扎,那边江尚清终于冲出来,一眼看到她,突然大喊:“童霏!江以宁你个殙蛋!你不让她见裴裴最后一眼吗?!你个殙蛋!无耻!童霏!你不能走!裴裴死了,就躺在里面!你忍心不去送她吗?!”

江以宁额上的青筋凸起,几乎暴喝:“让他给我闭嘴!”

她如同雷劈,瞬间发出无穷的力气,一把揪住江以宁的衣服,厉声问他:“是不是真的,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他脸色铁青:“走!”

她把着车门,用脚踢着挣扎,声嘶力竭,只是尖声喊:“你让我见见裴裴,你让我见见裴裴……江以宁!”

保镖还在拖着她往车里塞,而他最终无力的一挥手:“让她去。”

没人再拦着她,她一步一步往灵堂挪,连江尚清都不敢再放肆,周围所有来宾都噤若寒蝉。

那天,她在灵堂,看到了三口棺材。

他们的女儿裴裴,躺在最小的一口水晶棺材里,如同从她怀里抱走时一个模样。

她不信,她的裴裴过过百岁生日,她可以活一百岁,怎么可能躺在棺材里,再也不会笑?

江以宁走上来,站在她面前,没有哭,只是声音有些嘶哑:“霏霏,我们还年轻,我们还可以再有。”

不过一夜之前他还要跟她离婚。

心中的绝望几乎撕裂她的全部神经,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惨烈的微笑,一身瘫软,晕死过去。

她醒来是三天以后,江以宁坐在她的身边,一直双手冰凉。

她问他,裴裴是怎么死的?

他默默地,不肯回答。

她便不再问,只是躺着,不愿再同他讲话。

她想过死,他似乎也提防着这一点,屋子里连一片刮胡的刀片和一根绳子都找不到,而她身边多了两倍的人照顾,所有人都小心翼翼。

江以宁每天晚上都会回来,侧卧在床的另一边,把脸对着她,她则是永远的朝一面睡,后脑勺对着他。他也不说话,很多时候都是她真的睡着了,他才闭上眼睛。

他几乎推掉了所有应酬,把公司里能挪回家做公务都带回家做,每天晚上,都按时回到他们的房间,陪着她。

一个月以后,整个家里黑白色的孝服都已撤去,她也渐渐开始同家中的人聊天、说话,佣人恢复到之前的各司其职,她甚至渐渐由Ada陪伴着,尝试着去四楼的花园晒日光。

让Ada高兴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她微微笑着对Ada说:“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

Ada兴高采烈的去了,她站在露台的边缘,心如同飞翔一般,那么敞亮。

江以宁总会照顾父亲,她唯一的牵挂已放下,整个世界都没有再能挽留她的理由。

她爬上露台,瑟瑟的发抖,才四层楼,她不知道这种高度能不能摔死,她在想着如何让头先着地。

很快有人发现了她,家里顿时兵荒马乱,她很快就看到江以宁从会议室里面冲出来,站在她可能坠落的区域里,昂着头看她。

很奇怪,她突然想要给他打一个电话,因为她突然发现,还有好多话,她还想告诉他。

她这样做了,他们彼此对视着,她在电话里面声音艰涩,她叫他:“二哥。”

他在下面接着电话,却注视着她,声音按捺着愠怒:“霏霏,你下来。”

她摇摇头,风吹乱发丝拍在她的脸上,镶入眼角,又痛又辣。她说:“二哥,结束婚姻的办法有很多,不管我之前有多么让你讨厌,你不要恨我吧。”

他的声音都含着忧郁,他说:“霏霏,就算你跳下来,我也会接住你。”他停顿了片刻,问她:“你知道不知道?”

她很艰难的咽了一口气:“请你帮我照顾爸爸,若是你不想照顾他了,我那里还有一颗钻石戒指,请你送他去养老院。QBi你要是不喜欢,也不要把它踢出去,把它送人吧。”想了想,最后又说:“裴裴她很寂寞,我该去陪她,你若娶了……算了,你把我们忘了吧,再见了。”

话说到这里,她才觉得脸上痒,用手一拂,原来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江以宁同她对视,片刻之后,他在下面把手机摔碎了。

他一直是极讲究风度的人,她从来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整个手机被他大力的掼到地上,弹起来很高,摔成三半。他抬起头,指着她,声嘶力竭的吼:“童霏!你沓妈连条狗都记挂了,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狠?!为什么?!”

为什么?她近乎迷茫的想,没有什么为什么?自从知道孩子死了,她根本没有追究孩子是怎么死的,再怎么追究,结局也不过是这样。一个月,她想过很多死法,但是身边的人都让她没有机会那么做。她没有得抑郁症,也不是失去活下去的理由,她只是活倦了,仅此而已。

她把手机抛了出去,随着所有人的尖叫,她纵身一跃,跳下楼阁。

有人接住了她,她落在一个软绵绵的地方,四肢百骸很快传来震荡的剧痛,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新加坡的蓝天,觉得归去,真的很好。

但是她并不知道,她没有就此死去,一个星期以后她醒过来,竟然将这段岁月选择性的遗忘。

坠楼的冲击力并没有伤及她的大脑,却让两年前她因车祸留下的血块变动了位置,让她车祸之前的所有都记起,唯独将这两年的时光遗忘。

她的记忆回到了两年前,江尚清订婚礼上亲吻新娘之时,她晃晃然从宅子里出来,被重型卡车撞上的时候。

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那个伏在床边的男人她还勉强认得,那是江尚清的二哥江以宁。

她小心翼翼的问:“二哥,我睡了很久吗?”

他摸摸她的头发,微笑着说:“对,你睡了三年,大概有一个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很不错。”

她惶恐于他的爱抚,他继而微笑:“霏霏,小清已经结婚了,你要不要试试,嫁给我?”

眼前的这一切都让她觉得与众不同,她是做了一场梦,这梦里面经历了什么她已不记得了。

她是童霏,那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女孩,带着青春朝气向上的姿彩。

世事一场大梦。一觉醒来,梦中事,寂寥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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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大家多年的二哥来了,本文可是超级虐,大虐,入坑谨慎;在强调一遍!注意排雷!这是一个纯粹虐男主身心的文!!从头虐到尾!!大虐男主啊!!小心入坑,注意排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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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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