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新月雪刃之镰

第49章 新月雪刃之镰

“晚上好,”白纱女郎用一种十分高雅而又非常自然的姿态向伲扬微微点头,“占星师先生。”她说着用右手略略提了提裙褶,在那位仍旧趴在桌上酣然大睡的醉酒者对面坐下,离开占星师伲扬正好两个人的位置。

“晚上好,女士。”伲扬也客气地向对方问候,同时他注意到这个女郎的右手上戴着三枚戒指,一枚八边形蓝色钻石戒指戴在无名指上,蓝钻周围镶嵌着一圈璀璨的白钻;而另外两枚戒指则出人意料地都戴在中指上,这种戒指的戴法伲扬还是头一次见到,虽然那两枚红宝石或者类似红宝石的戒指也够小巧别致的。

“占星师先生是从王城来吗?”白纱女郎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差不多是从王城过来,”伲扬说,“其实,确切地说是来自王城附近。”

“占星师先生,您说话很有意思。”略微停了停,女郎继续说道:“您是占星大师卑札的继承人。卑札在占星方面没有人可以比肩,据说他能预测在他之后几百年间的事情,而且每个预言后来都得到了检验。但是,他却没办法预知自己的死亡……”

刚说到这里,店家山别端了一只银托盘从后堂快步走出来。“啊,我尊贵的女士,”他笑容可掬地来到女郎旁边,弯腰从银托盘上取下一个没有贴标签的黑色方形小酒瓶,和一只三足圆柱形的晶莹剔透的酒杯。“这是您要的传奇般的蓓蕾之乡的玫瑰甜酒,这种酒必须盛在圣母城慈祥静安会的水晶酒杯里才能体现出它的高贵与完美。我来给您斟上。”

斟上酒后,山别店家后退半步轻轻鞠了一躬,这才转身离开。经过伲扬的身边时,他又弯下腰笑容满面地说:“占星大师先生,您的饭菜马上就好,请稍微再等待不到半个点钟。”

“她是谁?”贾马洛朝独自饮酒的白纱女郎那边努了努嘴儿,声音很低地说:“你伺候她的样子就像在伺候女王陛下。”

“嘘,”山别赶忙侧目扫视了那个女郎一眼,用几乎听不到的声调神秘兮兮地说:“她是一位大人物的内眷,至于是多大的人物,我只能告诉你们——恐怕是女王陛下也要笑脸迎迓的那种。我一会儿过来。”

看着店家的背影,贾马洛摇摇头。“吹牛皮的家伙,”他说,“我才不信。”

然后他站了起来,用手整了整短衬衣的衣襟,又清了清嗓子。他不慌不忙地绕过桌子来到到女郎的身侧,咳嗽了一下。

“长夜漫漫,真是闷热而又寂寞啊。”

女郎喝干了杯里的酒,瞥了他一眼,然后把杯子放回桌上。贾马洛似乎领会到什么,赶忙弯腰拿起酒瓶,熟练地倒上了酒。放酒瓶时,他趁机顺势在女郎身边坐下。

“尊敬的女士,在下是青杏街(注:玫瑰王城的一条小街)的水牛贾马洛,如果能为您效劳,在下将会非常荣幸。”

“谢谢,我有车夫……”

“啊,那当然。不过,我、我能猜猜您是来自哪里吗?”贾马洛不甘心自己套近乎似地好意轻易就被回绝,不等对方有所表示赶忙接着说道:“您一定从诸夏过来这边,哈哈,我猜对了吧?”

白纱女郎缓缓喝干了杯里的酒,“你猜对了三分之一。”她说着站了起来,提着裙褶离开条凳。“诸夏不是我来的地方,只是我旅途的目的地之一。”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伲扬的身边,轻轻扶着对方的肩头,面朝外靠着桌子坐了下来。扫视了一下占星师的眼睛,“占星师先生,”她语气十分轻柔地说道:“为什么你眼里疑虑重重?好像你已经预知有什么危险将要来临?”

“我在想,”伲扬故意放缓语调,有意掩饰此时此刻忽然从内心深处浮升起的一丝无法言喻的不安。“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职业的,好像我们并不认识。”

白纱女郎斜睨了占星师一眼,“穆阿辛南伲扬,”她眼里闪掠过一丝神秘的幽光,“许久以前,我们曾经在橘城的红鹿头酒馆有幸见过一面。只是,因为时间过去的太久,你已经忘记了。”

看到伲扬似乎因为仍旧在努力回忆过去而陷入一阵无意识的迷茫,白纱女郎站了起来,她拍了拍对方的肩头,“那时你还很年轻,”她说,“而且思想更为激越,迫不及待就想拿出卑札流传下来的八度星盘为人推演命运。你用那个古老的铜盘推演出我们未来的重逢,时间,地点,和被岁月侵蚀的年龄,现在都验证了。”

“啊,啊,我想起来了。”伲扬抬起右手使劲揉搓着自己的额头,一脸如从大梦中忽然清醒的样子。“你是那个、那个酒馆主人的女儿?是你,没错、没错,真想不到啊,不,是我应该早就想到……”

“你说,你再见到我的时候,就是你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所以,今天,此时此刻,你忧心忡忡地坐在这里,你想静静等待命运的归宿吗?你认为一切都已悄然注定,再也没办法可以改变了吗?其实,即便是再渺小的世俗生灵,也不完全是被那命运所左右的。起来吧,柳……”

随着女郎的呼唤,趴在桌上的那个醉酒者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在背上拍了一掌,猛地抬起了头,乱蓬蓬的头发下是一张年轻人的面孔。细长的黑眼睛,苍白的皮肤,宽阔的颧骨和下颌上稀疏的柔软蜷曲的胡须都说明他是一个北方部落出身的人。他扶着桌子有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挂在厚牛皮腰带上的一件饰物磕碰到桌子边沿,发出一阵粗糙的碰撞摩擦声。

伲扬瞥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个熊形雕刻,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用厚实的木板雕成,刻画的不是很形象精细,表面磨蚀的油光黑亮的,边缘残留着很多碰撞的伤痕,想是应该有些年头了。熊形雕刻的背上钻了个眼儿,一根截面呈方形的黑色皮条穿过其中,将它紧紧地系在腰带上。

“再见,占星师先生。”

望着女郎和她的仆从消失的店门,伲扬再次陷入迷茫的沉思之中,无数沉寂在岁月长河中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忽闪掠去。但是,橘城和那个叫做红鹿头酒馆的地方,却总是在记忆里模模糊糊,隐约难辨。

“你真的确定她只是个酒馆店主的女儿?”这时,贾马洛趴到伲扬的耳边说道,“但依我看,光她那件丝绸披风就值三个酒馆,不对,值四个!”

“臭狗屎啊!”红狐狸庄家忽然发出一声嘶哑地大叫,啪地一下把手里的牌都拍到了桌面上。“这都是什么破烂啊,我不玩啦!”

他猛地一推桌子,自己连人带板凳向后滑去,空咚一下撞在了什么人的身上,然后一只硬板板的大手死死揪住了他的薄马甲,把他重重甩翻在了地上。

有三个人从背后那个昏暗的门洞中忽然闯了进来,他们是铁马兰,顺加和跟在后面的山加姆掌教。

但屋里所有的人都不认识他们,只看到为首的瘦高个儿,披散着长发,尖耸着鼻子,深深的眼窝里发射出无情的凶光。

“谁能告诉我,”铁马兰手里的羊角形短刀在昏黄的灯影下掠闪着冰冷的灰光。“这是什么地方?”

“这、这、这里是姜黄……”一个牌客战战兢兢地说着,右手下意识地捂住了桌面上散落的一堆铜叶和四、五个银币。

“姜黄?那就离胡椒不远了嘛!哈哈哈哈……”铁马兰一阵狂笑。

伲扬打量了这三个人一眼,发现他们浑身上下都布满乌黑的淤泥,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好像刚从某个下水道里钻出来似地。“三位老兄,”他平静地说道,“姜黄只是一个小村子,这里距离你们出来的铁笼子应该很远。”

“你在说什么铁笼子?”

正在这时,山别店家端着方形木质大托盘走出后堂,托盘上摆满了食物和酒水,刚烤好的里脊肉还吱吱啦啦冒着热油,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污水道的臭气,真他妈的……”

忽然,他看到了三个人影,至少有两个手里都拿着武器,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哦、哦,强盗,强……”他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眼睛顺着两个拿武器的人小心翼翼地溜到他们的身后,落在了掌教的身上。“……山、山加姆,我的兄弟?神啊,是你吗?!”

随着他出人意料的话语,大厅里的气氛立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虽然下水道般的腥臭弥漫在空中,让人大倒胃口,但却丝毫不影响大家心情的缓和。

“说来你恐怕根本不会相信,我的兄长。”山加姆掌教坐在白纱女郎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顺手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传奇般的玫瑰甜酒,正打算端起来全部倒进喉咙里,不料却被眼疾手快的兄长一把夺走了杯子,“这是客人点的,不好意思。”山别店家说着,就当着自家兄弟的眼前,又把酒都倒回了瓶中。“等下,我给你们拿瓶干烧酒来,你们需要的是大杯的烧酒。”

“算了,算了。”山加姆摆了摆手,又看了铁马兰和顺加一眼,说:“其实我们也刚吃过晚饭,在我的神堂地下室里摔了一跤,浑身沾满了臭泥,摸不着方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你这里来啦。”

“神哪,”山别摇着头笑了起来,“哈哈,一定是神看到我们兄弟很久没有团聚,才让你们一跤摔倒了我这里!”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铁马兰的目光阴冷地扫过店堂内桌边站着或坐着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你是谁?”他盯着伲扬问道。

“噢,他是一位占星大师。”没等伲扬说话,山别店家抢先搭腔。“一位可以预见到未来的大师,哈哈哈,今晚真热闹啦!”

“啊,占星大师……”铁马兰故意拉长了强调,“呵呵,你能预见到什么未来,说来我听听。”

灰绿色的眼睛眨了一下,伲扬微微仰起头,右手无意识地轻轻捻了捻唇上的灰色髭须。“说来话长,”他语气柔缓地说,“恐怕你都不会相信,有个飞贼的首领今晚会坐在我的侧面……”

店堂里一片死寂无声,有人预感到某种危险局面将要出现,所以赶忙老练地扶住了桌角,打算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钻到结实的大餐桌下面去保命。

凝视了对方几秒,铁马兰把放在后腰上的手又收了回来,在桌子边上坐下来之前,他已将两只短刃插到后腰上了。他舔了舔上唇,点了几下头,“你听到了吗?”他转过脸对坐在自己左侧的顺加说:“这位占星师预先知道我们会出场,像我在彩虹婆婆剧院里看过的一出演绎久别重逢的悲喜剧,开始的时候愁云漫天,结局却皆大欢喜,哈哈哈哈,掌教的兄弟给我们上几瓶干烧酒来吧!”

“好、好,那是。”山别店家说着,转身退了两步,却没有走进后堂,而是用不很大的声音呼唤了一个人的名字:“布由!”

没过多久,有个瘦小的店伙计模样的少年,裹着一块灰色麻布头巾,一个角随意耷拉在耳朵后面,用木制托盘端上来一个带手指环的陶制酒罐和三只公羊杯,摆在了桌上。

铁马兰扫了一眼小伙计,又把目光落在了酒罐上,“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占星师先生。”他一杯一杯地倒着酒,溢扬出的酒香很快就被他们身上的污泥臭气给掩盖住了。

“不、不,”伲扬用汤勺盛了点儿瓷盆里的据说是长桥过来最美味的蔬菜汤,放在唇边吸吮了一口。“你知道我是谁,就像我知道你是谁。”

“你说什么?”铁马兰哐当一声丢下了酒罐,他语气又变地恶狠狠的。“很多天以前,有一个胸口上别了一只红星的老鸨儿对我说,一个会算命的家伙带走了个女孩儿,因为知道找她的人是谁,他就带着女孩儿远走高飞了。可那个女孩儿在哪里?或者因为得到了足够的秘密,已经不需要那个女孩儿了?是这样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顺加忽然俯身在铁马兰耳侧,低声说道:“但我总感觉这周围有些不对劲儿,好像有什么很邪门儿的东西。”

“风不与旅者之便,即要施加阻隔——”伲扬放下汤勺,像似在自言自语。“这是刻在银斗篷客栈大柱子上的古代谚语。你要寻找的东西如果不能给你带来便利,就会给你带来死亡……”

“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吗,占星师?”铁马兰说,“你又知道我为了什么目的才要去找那东西吗?不要告诉我,你已经知道了你不该知道的东西,千万不要这样……”

“呵呵,”伲扬笑了,“所以,你知道我知道的一切。”

咕咚、咕咚,铁马兰仰脖喝干了满满一大杯干烧酒,空杯子啪地摔碎在地上,他已经从掌教的身后一跃而起,手里划出一道冷冽的灰光直刺向仅有不到两个苏尺距离外的占星师。

伲扬面对刺来的利刃,他坦然地笑了。他想把这个看淡一切尘世的浮华和名利的微笑带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息,但是忽然,随着当的一声尖锐刺耳的鸣音,有个人影横在了他与铁马兰之间。是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被称作布由的小伙计,用手中的木质托盘挡开了扑来的短刃。

面对杀气腾腾的铁马兰,小伙计从容地揪住头巾耷拉下来的一角,将它扯下来丢在了地上。灯影摇曳中,小伙计的面孔和身体都迅速而明显地发生了变化。

他脸上的皮肤几乎眨眼之间就消融退化,显露出细密黝黑反射着阴冷光泽的鳞片,两只眼睛里升腾起赤红色的火焰。他的头顶上鼓起两个大包,好像有茸角之类的东西就要从鼓包下面突兀生长出来了。从胸部往下的躯干都变成了一团盘绕旋转的浓黑的烟霭,不停地发出类似呜咽一般的声响。

这已经不是那个小伙计了,而是一个丑陋骇人的怪物,它张开黑色的大口,喷吐出一股橘红色的火焰,立刻就将铁马兰吞噬了。

可也在这同一时刻,轰轰,两声爆响,顺加手里的火枪喷溅出了火舌。爆裂弹丸击中了怪物的头部,迸发出夺目的火花。怪物向一侧歪歪斜斜地倒过去,橘红色的火焰随即停歇了。铁马兰刚才被火焰冲倒在了地上,现在他乘机在地上打了个滚,熄灭了身上的火苗,来不及拍打仍旧燃烧的头发,他扑向了怪物。可是手中的利刃还没有挥到,怪物的脑袋就已经和脖子分了家,嗖地一下飞到了桌子后面的灯光阴影中,骨碌碌地滚落进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你?!”

铁马兰看到怪物如灰烬飞灭般很快飘散消失的身体后,出现了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不是那个占星师,而是目光犀利冰冷的兰吉吉。

“我不是来救你的,铁马兰!”兰吉吉两只手里分别握着一支短剑和一柄羊角形式的长匕首,语速极快地说着。

唰,她突然挥起了右手,一弯皎洁夺目的银色新月悠然绽放在二人之间,光芒一时掩蔽了店堂内的所有灯火,照的大家都几乎睁不开眼睛。新月转瞬即逝,昏暗中只有热血在向四面飞溅。

铁马兰惨叫了一声,接连倒退了几步,整个人便猛然仰面倒了下去。他没有直接倒在地上,而是被顺加用力撑住。他的胸口上斜横着一道可怕的巨大伤口,白色断裂开的胸骨从被鲜血染红的衣服碎片下突兀出来,在灯光下显得十分刺人眼眸。

“你、你、终于掌握了,新、新月雪、雪刃之镰。呼、呼……”

说完,他费力地抬起左手,向空中伸出两个手指,示意顺加把耳朵凑过去,然后他低声耳语了几句,胳膊颓然地垂落下去,整个身子猛然绷直,又很快松软了。似乎顺加也承受不了这副已经完全没有意识支配的身体的重量了,他弯下腰将铁马兰的尸体放躺在了地上。

正打算直起身,一缕湿冷的寒气突然贴紧了他的脖子。

“他对你讲了什么?”兰吉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顺加的身后。

瞥了一眼从脖子侧面伸出来的尖利刀锋,顺加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请求我,不要杀了你……”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真八支舞者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真八支舞者
上一章下一章

第49章 新月雪刃之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