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疯狂

雷娜结束了冥想，从鹰帐里出来的时候，淡橘色的朝阳刚刚从地平线升起。

不经意的一扭头，女萨满就看到一个人正孤零零的蹲坐在狼烟台上，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

即使只看背影，雷娜也能轻而易举的从那蹲坐着也仍旧挺得笔直的身板辨认出对方的身份——克里格部的大头人，克里格。

桑格尔人遇到想不通透的事情时，会去向萨满寻求智慧。而当桑格尔人遇到至关重要的大事时，则会和鹰神沟通。然而鹰神是骄傲而无情的，只偏爱那些足够勇敢和骄傲的勇士。因此，一个桑格尔人往往一生中也难遇到什么事，值得去向鹰神诉求。

眼下，克里格正蹲坐在狼烟堆前，仍旧将身体挺得笔直，借助那终年不休的狼烟和高天之上的鹰神沟通。

然而，看克里格那笔直的身板和高昂的头颅，雷娜全不觉得对方有任何诉求的意思。与其说这个桑格尔人是个向自己的神灵祈求帮助的虔敬信徒，倒不如说这个桑格尔人是个前来向长者寻求智慧的后辈。

对于自己的这个念头，雷娜并不感到惊讶，只是笑了笑，就走了过去：“嘿，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个突然的打断使克里格从近似冥想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桑格尔人惊讶的转过头，发觉是雷娜之后就露出了自然的笑容：“好啊。”

尽管居住在要塞旁边的山峰顶上，雷娜这里却从不缺少部民们送来的食物。听到克里格表示要吃东西后，女萨满便利索的转身回到鹰帐，提了几条风干肉片，拿了一张奶饼走了出来。

经过了一晚上的苦思，克里格确实饿了，也不和雷娜客气，坐在狼烟台上接过风干肉便大口的撕扯吞嚼起来。而雷娜也不在乎，只一点一点的将奶饼撕开送进嘴里，笑着看着克里格吃着风干肉。

连续将整整三片风干肉送进肚子之后，克里格才再次皱起了眉：“雷娜，我们桑格尔人都吃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雷娜惊讶的看着克里格，之后格格的笑了起来：“你我正在吃的东西啊，还能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克里格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问题提了出来，“如果你有二十万人，你要怎么让他们吃饱？”

雷娜耸了耸肩：“让他们各自放牧各自的畜群，把他们分散到大草原上。草原会喂饱牲畜，而牲畜则会喂饱族人。”

“如果把二十万人聚集在一起呢？”克里格仍旧皱着眉头——雷娜所说的，无疑是桑格尔人一直以来的做法，但却绝对不是他们要面对的情况。

女萨满毫不迟疑的摇头：“那不可能——能够喂饱二十万人的畜群会毁掉任何一片草场，哪怕它再怎么肥沃。”

克里格点了点头：“但是你知道，诺里克人的食物主要是谷物，而在和迪德人作战的时候他们也聚集了大量的军队。”

“所以他们才从后方盛产谷物的地方运输了大量谷物过去——运输谷物的人并不见得比前线的战士少多少。”雷娜毫不客气的回答。

桑格尔人再次点了点头：“西边的人组织了二十万人的军队，要穿过桑格尔草原去攻打多斯人——但是我想不明白，他们要怎么保证这么庞大的军队的食物供给？”

听到这个问题，女萨满也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不可能——就算咱们给他们让道而他们能够自己解决补给问题，没有向导，他们要怎么穿过东方的大草甸子——不用战争，只要咱们让道，他们自己就会一头扎进死地，全军覆没。”

克里格表情凝重的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这种策略最大的问题是时间：“我们拖不起。他们的军队会在初秋到达草原东方——这就意味着，即便我们并不进攻他们，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也即将入冬。”

这个回答让雷娜也沉默了起来。对于桑格尔人来说，在大草原上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准备越冬。即便在和诺里克人展开贸易，可以进口谷物之后，大草原的冬天严酷依旧——如果将一整个秋天都浪费在给敌人的大军让路上，那么这个冬季很可能就是桑格尔人灭族的时刻。

“另外，”趁着雷娜沉默的当，克里格又将一片风干肉吃进了肚子里，“多斯人是我们的盟友——如果我们放任他们的敌人前去攻打他们，就算那些军队在大草甸子里全军覆灭，多斯人会怎么想？而且，万一敌人有安全通过大草甸子的方法，我们将会失去东方全部的盟友，到时候乌尔果人南下，我们怎么抵挡？”

这个提问让雷娜的表情更加难看了。但是很快，女萨满的心情再次变得好了起来：“所以你决定阻击这支军队？”

克里格点了点头：“我们不但要阻击他们，还要击溃他们，消灭他们。”

这个回答让雷娜露出了惊讶和愉悦的表情。女萨满瞪圆了眼睛看着克里格：“他们可有二十万人。咱们能聚集起五万人的军队吗？这需要放弃北方十二部对乌尔果人的防备。”

克里格摇了摇头：“如果我们的西边出现二十万敌人，乌尔果人不有所行动才是怪事，所以北方的防备是不可能放松的。我们可能只能动用南方十二部和东方十二部的力量，集结两万人，再从多斯人那里要求五千人的援军。”

雷娜夸张的耸了下肩：“两万五千人对抗二十万人？”

克里格点了点头：“也许还能再从其它盟友那里获得一些援助，但是我们的兵力恐怕不会超过三万人。”

“你觉得你能赢？”雷娜眯起眼，认真的看着克里格，“鹰神怎么说？”

桑格尔人摇了摇头：“鹰神没有回应我。但是这一仗我们非打不可。昨天晚上我仔细的想过了——西部教国能够调动的力量远超我们——诺曼三国，北陆五国，弗洛德王国、萨德森王国、皮克特王国、卡斯蒂利亚王国、乌尔果王国，这些国家集合在一起人口以千万计，远胜我们。”

雷娜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更加损失不起。”

“不。”克里格用力一挥手，坚定的看着女萨满，“要是咱们还是平常那样打仗，赢了也没用。他们人多，死个二十万也不当事。但再来二十万咱们就顶不住了。”

在女萨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的时候，克里格也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桑格尔人非得打次大的不可——就一次，把他们打疼，打怕，打到他们断了过来的心思——我不知道该怎么打，但我知道，非打不可。”

“恐怕不太容易。”说着，雷娜笑着看着克里格，“用两万人打二十万人，你打算怎么说服三十六部？”

这个问题也让克里格叹了口气。桑格尔人舔了舔嘴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回鹰神山一趟？”雷娜仍旧笑着，话里的意思却显得意味深长起来。

克里格惊讶的抬起头看着女萨满。然而女萨满却已经满不在乎的转身走开：“征战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旁的事么……”

看着女萨满一身轻松的走进鹰帐，桑格尔人突然前所未有的轻松——既然雷娜对这事不反对，那她必是得到了什么预示，那么自己所要做的只是确保在战场上的胜利而已。至于如何说服三十六部跟着自己一起疯狂，雷娜也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为什么不回鹰神山一趟？

几个困扰自己的关键问题解决之后，克里格便立即动身回到主堡，让仆人找到了提图斯和莫菲亚——为了这场疯狂的战争，他需要诺里克人提供的情报，更需要来自盟友的支援。

“任何一个诺里克军人都会反对这种做法，你这是在赌博，而且几乎全无希望。”听了克里格的计划和理由之后，提图斯的脸色顿时变得越发阴沉。他原本以为克里格经过了一夜的苦思后会考虑一些变通的手段，比如向帝国教会皈依，结果克里格却给了他一个玩命的选择：“这一战不止关系到你自己的未来，也关系到全体桑格尔人的未来，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如果你想要取得你希望的战绩，你的军队必须是精锐中的精锐。”

克里格满不在乎的耸了下肩：“确实，诺里克军人不会这么做。但我是桑格尔人——北海人已经做到的事情，桑格尔人也能做到。”

“那完全不一样！”听到克里格提起北海人的战绩，提图斯几乎一口血喷出来，顿时提高了声音，“北海人面对的是一群没有准备的敌人。他们在山口用整个王国里最精锐的部队伏击了敌人的先头部队——能获胜是他们的运气好——如果不是他们的伏击杀死了弗洛德国王和大领主，回过神来的弗洛德人会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剩！”

看到桑格尔人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提图斯再次用力的挥手，似乎要打消克里格的疯狂念头，“而你们所面对的是圣战军！是由来自五六个国家的大领主组织的联军，他们被各自的领袖带领，被圣战的热情所鼓舞，别说你不可能靠一次伏击或者突击消灭掉他们全部的指挥者，就算你做到了，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溃败——你仍然要面对十倍数量甚至更多的敌人。”

克里格平静的点点头对提图斯的话表示同意：“你说的我都想到了。”

这个回答让提图斯感觉全身的力气都使到了墙上。无可奈何的诺里克人叹息着将目光投向莫菲亚——毕竟对方是艾琳娜的母亲，也许她的劝阻会更加有效？

然而，格罗格王国最后的公主却笑着说出了让提图斯眼前一黑的话：“克里格，这场战争不可避免。但我想你可能忘记了一个你最大的盟友——诺里克人因为宗教问题不能在明面上对你们进行援助，但迪德人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