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此时尚不到七点,是我和季宵在工作日习惯的起床时间。昨天这会儿,我们开始洗漱,准备在吃完早餐之后上船,回到惯常生活中去。
谁能想到,短短二十四小时里,我和季宵经历了这些。
季宵详细地和我说了他的计划,而我提出几点小小的意见,增加参与感。
我能看出来,这样的“参与”,让季宵非常高兴。
我们一起动手,用多余的衣服、房间里的床品等,做出一个等身人偶。十分粗制滥造,仅仅是粗略扭出一个人形,不过季宵还算满意。
期间,五号自然又一次勤勤恳恳地敲门拜访。
只是这一次,他比半夜里那次还要惊恐万状。季宵说一句话,五号就要往后退一步。
这有点太夸张了,以至于季宵都紧张不起来。
他若无其事地问五号:“这会儿是谁在开船呀?”
五号因为这个问题一顿。
我能感觉到,房间里再次出现了类似于昨晚在厨房时的变化:温度降低,有冷风不知从何处卷来……
季宵照旧是从容的,接上下半句话,“还是设置了自动驾驶?”
五号魂不守舍,接话:“对,自动驾驶。”
季宵闲闲道:“这样啊,不过还是得有人看着。”
五号接口:“对,得有人看着……”
说到这里,五号如蒙大赦地离开了。
季宵关门回来,和我一起把之前做到一半的人偶从床底下拖出来。
他拿着一根马克笔,艰难地在人偶那张用床单包成的脸上画出眼睛、鼻子,还有嘴巴。
我得说一句,季宵的画功实在不敢恭维。
这就不必讲出口了。
按照季宵的想法,我们把这个人偶做成坐着的姿势。另外,还在房间里找了一些零碎工具:针、宽胶带、皮筋……好像每找到一样,季宵就更放松一点。
他甚至开始哼歌,我听着,说:“你真的很热爱公司啊。”
竟然在唱司歌。
季宵侧头,笑嘻嘻朝我抛一个飞吻。
我们快到九点的时候将人偶做好,连带之前的各种小工具,一起塞进行李箱。
开门的时候,季宵和我念叨,说如果在路上遇到克拉松,我们两个就假装吵架的情侣,他“不堪忍受”,要和我分房睡。
我听着,提出疑问:“等等,为什么不是我‘不堪忍受’。”
他就看着我,瘪瘪嘴巴,说:“真的吗?”
看起来很委屈。
我:“……”
我无言以对。
只好说:“好好好,你不能忍受我。”
季宵立刻又笑了,再来亲我,一边亲,一边说:“老公,回家之后,我们……”
他在我之前那个要求上,许了一个更加动人的承诺。
我原本想要继续季宵的语气说笑的,但在看到他眼里的忐忑时,我停下话音。
季宵那句“回家之后”的潜台词,分明是:“如果我们能活下来的话。”
这种场合,如果只说一句“我们一定可以回去”,未免太苍白了。
到最后,我也只是抱抱季宵,一起往甲板走。
季宵一路都在左顾右盼,想要先一步发觉克拉松的踪迹。但一直到我们上了甲板,海风迎面吹来,都不见那个矮个子船员的影子。
季宵又要嘀嘀咕咕,这次是说:“难道是因为我前面和他说的那些话?还真有用啊?”
我咳了声,他立刻回身。
我们一起掀开救生艇上的油布。事已至此,如果想东想西、耽搁时间,才是最不该的事。我们花了十分钟让救生艇充好气,季宵粗略检查了下上面的电动马达。这个时候,他眼睛亮晶晶的。
之后,我们把人偶放在救生艇上,摆出一个坐着的姿势。
再往后,季宵取出那把在他腰间贴了快要一天的厨刀。
我正在将人偶固定,乍看他取刀,还以为他要帮我割胶带。然而下一刻,季宵的刀锋直直划上他的手掌。
我一愣,然后厉声喝道:“季宵!你?!”
我难得这样叫他的名字。
季宵不为松动。
刀刃隔开他的皮肉,血流下来,落在那个人偶上。
季宵对他自己真是狠得下心,那么深一道口子,我怀疑要割到骨头。但他还是很不以为意的样子,虽然眉毛因为疼痛皱到一起,嘴巴也被咬出一个深深牙印,似乎破了口子。但这一切,都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在发现血流速度变慢之后,他甚至想要再划一刀。
我抓住他的手腕。
季宵看向我。
他的嘴唇变得苍白,因为急速失血,身体有些摇晃。可这一切,都没有动摇季宵的决心。
我深呼吸,尽量压制着嗓音,不让自己的怒气太明显。此外,就是翻涌而上、几乎要把我淹没的心疼。
我厉声问:“你做什么?”
季宵又露出那种有些委屈的表情。
他没有直白回答,而是说:“老公,抱抱我?”
我简直要被他气死。
我看着他,他也那么看着我。这样对峙,没两分钟,他小声说:“快到时间了。”
快到五号和高个儿“换班”的时间。
五号表现出了对季宵,或说对那个房间的鲜明忌惮,在季宵对他说了一句“驾驶舱得有人看着之后”就消失不见,可高个儿并不会这样。
如果我和季宵长久耽搁,那他可能会发现我们在救生艇上动的手脚。
我不说话,阴着脸,把他扯到我怀里。
季宵得寸进尺,说:“亲亲我?”
我拒绝亲他。
季宵察觉到我的态度,瘪瘪嘴,在我怀里胡乱磨蹭。
受了伤,很可怜。
我知道,他会有这种举动,一定也是为了让我们可以安全上岸。但他明明可以和我商量一下,决定是谁来放血……
季宵忽然说:“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和你商量的。”
哪怕他背对着我,都像是能猜中我所思所想。
季宵:“如果我被‘他们’拖住了,要你跑,你就跑,不要哭哭啼啼的——唔。”
我终于忍受不住,捏着他的腰,把他的下巴掰过来,吻他。
有云飘了过来,遮住太阳。
海上的天气一下子阴沉很多,连飞鸟的叫声都远去。
海豚潜入水中,游鱼隐在深处。
季宵在我怀里,一动不动,安静地承受这个亲吻。
等到这个吻结束,季宵的伤口也不太流血了。他的视线在人偶腰腹上的血洼里打转,看起来依然不太满意,但顾及我的脸色,还是给自己包扎了伤口。
我看着人偶,心想,这是在把他的气息留给人偶,用来误导那些船员?
季宵啊,季宵。
我忽然有种无力感。
但是,季宵抢先一步开口,蹭蹭我,说:“回家以后我再‘反思’好不好?”
我冷漠地看他。
季宵再过来亲我,我觉得这会儿应该把他推开、表明态度,但是又清楚地知道,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他一定要很难过。
我只好心情复杂地接受了这个吻。
季宵偷笑。
我冷淡地:“你会后悔的。”
“嗯嗯。”季宵敷衍地点点头。
我看他这样态度,就知道,季宵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这会儿,的确不是个适合让他“后悔”的时候。
我深呼吸,忍耐,克制住怒火。
他手上有伤,所以接下来的工作,由我完成。
我把塑料布重新盖在救生艇、人偶上。布置好一切之后,看一眼时间,恰好,九点出头,罗德里克应该会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出现。
季宵摩拳擦掌,宣布:“老公,我们去驾驶舱看看吧。”
我瞥他一眼。
果然,到了这种心虚的时候,就开始嘴甜。
接下来一路,他都在从各种角度夸我。我听着,都替他嘴干。
我不说话,看他露出吃瘪的表情,心情……
并不好。
大约是发现了这点,季宵慢慢也止住话音。
我心想:哦,这是到了下一个阶段,准备卖可怜啦?
我其实挺好奇他会对我说什么,但遗憾的是,驾驶舱的入口已经近在眼前。
季宵重新朝我露出一个笑,“老公,你会不会开船?”
我说:“不会,你去开。”语气生硬。
季宵:“哦。”
他扭过头,嘴巴抿起来,像是跟着不高兴。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竟然还开始嫌我冷淡?
我们这么一路讲话,以至于在高个儿罗德里克从里面打开门的时候,季宵只是稍稍诧异了下,就把“刚刚从窗口看过去的时候里面明明没有人”的疑问抛到脑后。
罗德里克虽然面色苍白过头,但实际上是个性格爽朗的大汉,问:“怎么过来了?”
一顿,似乎是察觉到了我和季宵之间的微妙气氛,很友好地笑了下,说:“好啦,那来参观一下我们的驾驶舱吧!”
我们依言踏入。
罗德里克开始带我们游览墙壁上的一个个相框。他笑呵呵地告诉我们,里面是船上某人在当地海钓比赛中获得冠军时的照片。再有,某个船员举着一条比他们人还高的鱼,大笑着看着镜头。
足有两米大的海龟、凶恶地张开嘴巴的鲨鱼……
一路上,罗德里克还在给我们讲述这些照片拍下来时的场面,故事时而紧张刺激,时而温馨有趣。
我们听着,忽略掉“所有船员都看不清脸”这点,气氛逐渐融洽。
罗德里克果然善于观察,在我和季宵先后露出笑脸之后,他对我们说:“两位先生,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因为什么发生争执,但生活总是有非常美好的一面。”
季宵听着这句话,转头看我。
我看着他,有点心软。
但紧接着,季宵“恶人先告状”,说:“我们打了个赌。”
罗德里克配合地露出疑问的目光。
季宵弯起唇角,用一种得意洋洋的目光看我。这个小混蛋,等回去之后,我一定、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他说:“我们赌,他可以在半小时内学会如何开这条船。”
因为前面罗德里克那些“介绍”,如今离最后一名船员,也就是机灵鬼贝尼奥出现,恰好剩下半个小时。
听到季宵这句话,罗德里克微微迟疑,看向我。
我冷面相对。
于是季宵对罗德里克做了个手势。高个儿识趣地摸摸鼻子,假装转头看风景。季宵则过来,把我的手拉起来,放在他腰间。
他再亲我,用海城话说:“老公,不要生气啊。”
我看他:这种语气,弄得好像是我无理取闹。
季宵说:“爱你。”
我深呼吸。
季宵:“如果我们两个里面一定要——”
我捂住他的嘴巴,在他“唔唔”的声音里,把罗德里克叫过来,告诉他,我要学开船。
罗德里克看看我,又看看季宵。虽然他听不懂我们刚刚用来对话的语言,但当下,我们的动作,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透露我们的关系。
罗德里克露出震惊的表情。
※※※※※※※※※※※※※※※※※※※※
罗德里克:谢邀,我真的没想到,他们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