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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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7

杜氏主营丝绸起家,即便如今产业的发展还涉及轮船、电报、银行、教育等等领域,丝绸布料也依旧占大头。

洋人高效率的织机和物美价廉的洋布涌入中国曾一度对杜氏的生意造成冲击,但杜家及时跟上了潮流,调整货品结构,更新织造厂的生产技术,稳住了杜氏的地位。

一直以来杜氏的“昌宁祥”是能代表霖州媲美京城瑞蚨祥的绸布品牌,南京、上海、广州均设立了分号。外人都不知道的一个秘密是:瑞蚨祥已经慢慢不再自产绸布,大多绸缎呢绒都在包括霖州在内的江南一带定织,然后印上瑞蚨祥自己的招牌。杜氏便是其中一个订货厂家。所以其实在昌宁祥买到的某些绸布和瑞蚨祥没有区别。

杜允慈作为杜家大小姐,从前鲜少进昌宁祥,因为她如果要做衣服都是款式直接送到杜府任她挑选,裁缝也亲自上门为她量尺寸。从上海完成学业回来后她才比较频繁出入,一来为慢慢了解家里的生意,二来她本身对服装设计感兴趣,正在学习量体裁衣。当初若非父亲舍不得,她也拗不过父亲对她为杜家传宗接代的希冀,从中西女塾毕业后她是要留洋学设计的。

霖州城内“昌宁祥”统共五家分店,杜允慈带蒋江樵去了就近的那家。大壮提前到分店打招呼,杜允慈坐的黄包车送她到分店门口,分店经理正候着,向她鞠躬问好。

杜允慈扶着映红的手从黄包车下来,盈盈转头给另一辆黄包车上下来的蒋江樵揭晓谜底:“先生,我快过生日了,想向先生许个生日愿望。”

蒋江樵欣然:“杜小姐但说无妨,我竭尽全力办到。”

“不是什么难事,不用先生竭尽全力。”杜允慈微微笑,“很简单,我想看先生穿我为先生定制的新衣。”

蒋江樵的意外显而易见。他凝注她,一时未言语,不知是在考虑,还是在想其他事。

终归他温温和和的表情没变化,杜允慈据此判断他至少没有感觉受到她的羞辱,那么说明她的话术恰当,等于成功了大半。她心中暗松一口气。这形势自然不能给他太多时间细思,遂杜允慈大胆地赶到他正式回应前直接拉他进店。

跟在后面的映红悄悄与大壮耳语:“小姐行事作风虽然一贯新派,但我伺候小姐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小姐主动牵老爷、舅老爷和表少爷以外的男子。连程二少爷都没有过。”

即便杜允慈当下并未直接牵,只是抓住蒋江樵的衣袖,也足够亲密。远远瞧着,两人就是手拉着手。

大壮精神一震:“我明白了,蒋先生很有可能会成为新姑爷。”

昌宁祥的绸布分高中低三档,低档和中档均在一楼,分前、后柜售卖,二楼是高档布匹和和皮货,以满足不同需求的顾客。这个时间店内的客人不少,杜允慈在经理的带路下上到二楼专为贵宾设置的房间。

房间里已展示出昌宁祥内所有男装的款式,包括尚未公开的新设计。裁缝也从旁站着听候指示。

进门后杜允慈摘下帽子、脱掉外套递给映红,立刻示意裁缝为蒋江樵量尺寸,她则依据她的个人眼光先为蒋江樵从中挑选出几个款式,然后征询蒋江樵的意见:“先生觉得如何?”

蒋江樵瞥过一眼,很好商量的样子:“既然是杜小姐的生日愿望,杜小姐做主便可。”

“那不行,衣服穿在先生身上,必须要先生喜欢。”杜允慈这会儿不自觉当他是普通客人,拿起她看中的一匹花色往他身前比划。

虽然她目前以设计女装为主,但好的身材比例不分男女。她方才注意到裁缝记录下的他的数据,他的肩宽和臂长比例很好,就是以他的身高来讲,体型偏瘦了些。

她建议:“先生平时太素净了,其实可以多穿亮色,先生很适合亮一点的颜色。”

鼻间萦绕淡淡药香,额头被温和又均匀地喷洒呼吸,拂动她发际线上的细碎绒毛,簌簌作痒,杜允慈乌黑的睫羽一掀,视线落入镜片后他低垂的墨瞳中,方才察觉自己不小心离他太近。她无端慌了一瞬,连忙转开身,走到其他布匹前,假装为他继续物色。

脑中蓦然闪现噩梦中的一帧画面:还是她屈辱地在他身下捂住眼睛默默哭泣。他意图亲吻她的唇之前,先试着拂开她的手,明明房间是黑的,她却能清楚看见他的眼睛,和他眼睛里的自己。

就像刚刚近距离和他对视的一秒钟,她也看见他眼睛里自己的影子一样。

杜允慈顿时心头有些堵,也委屈得紧,生出不应该再去考虑的念头:万一梦是假的呢?

身后传来蒋江樵的声音:“我相信杜小姐的眼光,杜小姐觉得合适,一定合适,我便也是喜欢的。”

不行,她赌不起杜氏的未来和父亲的性命——杜允慈迅速说服自己,调整好情绪,带着笑容转回去:“先生又过誉了。在先生面前,我的眼光好不好顶不到用,先生霞姿月韵仪表堂堂,穿什么都好看。昌宁祥很荣幸为先生锦上添花,先生对昌宁祥也是最好的model,倘若云和里的街坊邻居日后好奇先生的新衣哪儿做的,望先生定要如实相告。”

蒋江樵:“末斗……?”

杜允慈仿佛在他脸上看到她那日听不懂“芡实”二字时的神色,不禁想笑。她解释:“model的意思……唔……像照相馆里把别人拍过的漂亮照片摆出来,会刺激其他人拍照的欲望。对制衣店来讲,就是做好的新款衣服专门找一个人来穿,大家看那个人穿得好看,也会想买。”

“我明白了。”蒋江樵了悟地点头,旋即微微一笑,笑容里润着温善,“这么说杜小姐才是最好的末斗,杜小姐的洋装,霖州城的女子们都争相效仿。”

中午的餐桌上杜允慈已发现他是位健谈的人。说实话他对扬州菜一些典故的旁征博引出乎她的预料。以前她吃扬州菜,做菜的师傅也好一番详细的介绍,可蒋江樵的言语自然生动得多,知识储备也明显更为渊博,深入地结合了扬州当地的民风民俗,她听得津津有味。

她对他的印象稍有改善,起码一点:他并非古板的书呆子。

大抵这个缘故作祟,面对当下蒋江樵接连两次表达的夸赞和欣赏,杜允慈未再感觉被他冒犯。

并且她也不想再和他谦虚,自信道:“先生说对了,我确实是霖州城里顶顶摩登的人。”

骄矜而带点鲜活的俏皮,绽放于她娇艳的面容上,点缀进蒋江樵的墨瞳中。

杜允慈又拿了两种款式和布料征询蒋江樵,蒋江樵依旧说由她做主,杜允慈便当真全权做主,直接帮他拍板敲定。

量完尺寸,杜允慈交待经理蒋江樵的成衣要加急制作,离开前,她看中了一条西洋的羊毛围巾,立刻送给蒋江樵,奉上合适的理由:“预先作为我的谢礼,谢谢先生帮我向云和里的街坊邻居宣传昌宁祥。先生衣衫单薄,每天一早出门给孩子们上课,需要御寒。”

“杜小姐有心了。”蒋江樵对她献的殷勤也越来越来者不拒,并当场将围巾缠上脖子。

杜允慈见不惯他戴围巾的方式,忍不住踮起脚帮他拆开重新绕过:“先生如果穿长衫,像这样戴既雅观又保暖。”

她理着围巾的边角,并未察觉她细腻的指尖若即若离划过他颈侧和下颌处的皮肤。

痒而挠人心。

蒋江樵自控地浅浅呼吸,在她幽香的气息里遨游,心思浮沉,问:“如果不穿长衫,该如何?”

“先生不穿长衫,是会穿什么?有机会看到先生穿西服吗?”杜允慈语音不自觉含一分打趣的笑意,“等先生穿西服,我一定再教先生西服该如何搭配围巾。”

蒋江樵扶了扶眼镜:“好。”

离开昌宁祥,蒋江樵不让她再送他回云和里了。杜允慈其实也有点累了,所以没和他客气,等看着他坐上黄包车,她也上汽车。

到家后,管家告诉杜允慈,苏翊绮中午和下午分别挂过一次电话,说有急事,让管家转告她务必回复。

杜允慈挂过去。所谓“急事”原来是确认她究竟参不参加今晚的舞会。

“舞会在今晚?”杜允慈恍然为了对付蒋江樵自己似乎把日子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这舞会和茶话会一样,也是她带头在霖州的名媛圈里办起来的,比起茶话会的一周一次,舞会一个月一次,并且舞会也会邀请一部分合适的男士出席。

“是啊,是今晚,你这几天在忙什么?我等了一天想让你帮我看看我这次的礼裙。”苏翊绮问,“你还来不来?”

“来!当然来!”杜允慈顶喜欢跳舞,跳舞是顶好的解压方式,比起睡觉,跳舞更能帮她纾解她的身心疲累。

洋人就经常跳交际舞,交际舞也是中西女塾的其中一门礼仪课程,所以她在上海时每个星期都跳。

杜允慈立刻催促映红把她最新的舞裙找出来——她每一次参加舞会,可都没穿过带重样的舞裙。

深夜,云和里。

黑影像一只大型的猫,悄无声息地穿行巷弄里,身形矫捷地翻上一处屋顶,掠到天窗,钻了进去。

正打着哈欠坐在阁楼房门外的背带裤男惊醒,平顶帽即刻飞出去,黑影眼疾手快接住:“是我。”

辨认出人,背带裤男生气:“你回自己这里钻窗户干什么?”

黑影:“……我忘了。”

背带裤男抢回平顶帽,盖到脸上,重新坐回地面:“我的美梦都被你打断了。”

黑影揭开帽子:“让你守夜还是让你睡觉?”

背带裤男:“我可以做到一边睡觉一边守夜。”

黑影问罪:“那我应该还没钻进窗户就被你发现了。”

背带裤男辩白:“……能像你和我不相上下的人寥寥无几。”

黑影将他从地上揪起,压低的音量压不住愠怒:“我以为经历过两年前的意外,没人敢再抱这种侥幸心理!”

背带裤男面红耳赤:“我……”

阁楼房的门扉这时突然由里头打开。

黑影和背带裤男双双转面向走出来的人,恭谨鞠躬:“先生。”

紧接着两人同时关心——

“先生,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

“先生,你还没睡?”

“我打点水。”白色的中衣衬得蒋江樵的脸色不太好。说完这句话他也轻轻咳了咳。

两人齐刷刷神色一紧,一个问“先生,是不是下午坐黄包车吹到风了?”,一个说“先生,我来打水,你先回屋,别着凉。”

蒋江樵避开后者伸来要接保温杯的手:“无妨,我自己可以。”

背带裤男先行一步下楼去烧水。

黑影跟在蒋江樵身边,汇报今晚杜允慈的行程。

每个月她固定跳舞的日子,蒋江樵记着,黑影详细禀告的除了她今晚一共跳了几支、跳了多久、跳的什么乐曲等等,还包括她今晚又和谁一起跳了、向对方笑过几次、对方都碰过她身体的什么部位。

蒋江樵听完后只平平淡淡问:“照片拍了没?”

“拍了,先生。”黑影立刻示意斜挂身上的相机。这原本不是他的活儿,可之前负责的那一位曾在咖啡馆暴露过面目,所以那之后转到他手里。

黑影又取出一只纸袋递到蒋江樵面前:“这是上一卷刚洗出来的照片。”

蒋江樵接过,踩完最后一级阶梯,停在木桌前,先将保温杯放下,然后抽出纸袋里的照片。

第一张便是程兆文在咖啡馆里抱住杜允慈的情景。

之前只听过描述,现在终于亲眼所见。

蒋江樵暂时没继续往后翻,默不作声盯了好一会儿,至外面的灶台传来烧开水的呜呜长鸣,其余照片被他塞回纸袋,仅仅留出这一张,他细瘦修长的手指慢慢将其撕成碎片,然后放回黑影手中,语调无起伏:“碍眼。”

黑影会意点头:“先生放心,我会处理得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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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不明白“白切黑”到底是什么意思吗?【捂脸】字面直译:看起来是白的,切开其实是黑的。“白切黑”又被比喻为芝麻馅汤圆,外面裹着白皮,你一咬,黑漆漆的一团流出来。再贴一个百度上的官方解释:“白切黑指一个人物或角色,看起来很可爱纯良无害,然而其实是腹黑大佬,下手绝不含糊,果断狠辣得吓人。”当然它放在不同背景下有不同的延伸,这里不再解释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咱们这位蒋先生他不是个善茬,甚至某种程度上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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