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好生生得,怎得还扎破手了?”
陆尚行捧着宋玉缠着白布的手在烛灯下反复看着,宋玉也任他看着,心里温温的,像是被泡在温水里。
又是疲惫又是暖和。
陆尚行吹了吹宋玉的掌心,烛光印进他的眼里,一同印进去的,还有宋玉受了伤的手。
温情的话刚要出口,又暮的想起白日里的事。
宋玉咽下温情的言语,抽回自己的手,生硬道:“都说了是不小心扎的,你还要问多少遍?”
陆尚行见宋玉这样猛的抽回手,唯恐她会扯到伤口,又抓过她的手好生握着,捏捏宋玉的脸,有些发笑,“怎得突的便生气了?前会儿不还好好的。”
宋玉眼睛有些酸,只定定的看着陆尚行,什么话也不说。
陆尚行叹了口气,“罢了,娘娘爱气便气罢,左右我也拿你不得,只是莫要要自己心中不舒畅,平白要自己受了罪。”
“娘娘真是越发像孩子了。”
陆尚行宠溺又无奈的样子也印进了宋玉的眼里。
宋玉心中泛起酸痛,再也不想念些什么,倾身抱着陆尚行,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又默了好一会,今日白日的事,文嫔说的话,同掌心的伤一般清晰疼痛,总是要做决定的。
她轻轻吐了口气,“你往后,莫要留在我这处过夜了。”
陆尚行怔了怔,放在宋玉背上的手也僵硬了起来,“这是为何?”
宋玉直起身子,不在靠在陆尚行怀里,盯着他的眼,言语中也不复从前的温和,“没有为何。”
陆尚行从前皆是被宋玉捧着,极少对他这样冷语,就算从前吵嘴时的冷言也是又由头的,不想今日这番。
且从前她顾及自己,在如何吵架也皆是把她与自己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而今日,却是命令的语气。
陆尚行的少年心气也上了头,松开握着宋玉的手,“不过夜便不过夜,只是雪灾日子实在难熬,我才迫不得已来娘娘这处的。”
陆尚行也盯着宋玉,想在她面上看出一些难过,心中又飞快盘算着若她要真的气了自己如何哄要来的快些。
可却是要了他失望,宋玉脸上没有一丝难过,她淡道:“那却是苦了你了。”
宋玉单手拢过放在案桌上的汤婆子,“这汤婆子陆公公带回去罢,想来夜里拥着它歇下,也不会觉得凉了。”
宋玉不咸不淡不痛不痒的样子瞧的陆尚行心生怒意,他起身拿起汤婆子,“你真是无理取闹极了。”
宋玉低头垂眸扯了扯自己受伤掌心上的白布,混不在意的样子,“噢,只是有些规矩,陆公公须得明白,本宫是主子。”
而你,是奴才。
陆尚行自然知晓她未说出口的下半句,气的身子颤抖了起来。
她如今,就是这样看自己了?
就是这样,一点也不把自己的尊严与骨头,放在心里了?
一点也不怕,自己难过了吗?
陆尚行把手中的汤婆子重重的放下,砰的一声,吓的宋玉也抖了抖。
可她始终也不抬头。
他怒极反笑,“也好,这样的雪灾天气,在宫中穿梭也是难了些,尚行便等这雪灾过了再来瞧娘娘罢!”
他立即离开,连门也不带上,冷风刮进屋里,还带着雪花。
宋玉被冷风吹的瑟缩了一下,又把他方才狠掷在案桌上的汤婆子拢进怀中,她的喉中发出一声细细的呜咽声。
她此时才抬起头,却是早以湿了眼睫。
华宜宫里已经看不见他的影子了。
他说雪灾过后才会来了,可什么时候雪灾才会过去呢?
或许要得冬天过去以后,或许更久。
只是那时,他便已经不在宫中了罢。
宋玉握紧受伤的那只手,紧紧篡着,指尖紧戳着掌心的伤口,血又溢了出来,污了白布。
自己布了这些年的局,一步一步都是走在刀尖上,勾心斗角,有时春风得意,有时身陷囹圄,杀了这么多人,作了这么多恶,终于走到今日。
祁儿得天命,是庙堂臣子民间百姓的太子,是大启的下一任主人,而自己,便将是大启最最高贵的人。
只要在等等,谋划的一切便要成功了。
她文嫔,凭何轻易的判了自己死刑?
凭何?
请命贬太子,在修佛殿剃发出家?
她想的美!
宋玉呼吸急促了起来,紧咬着下唇。
“我便是拼上了这条命,祁儿也定是要登上大启的王座的!”
就算是良妃,就算是自己这条命,只要能给祁儿搭上去王座的台阶,只要能摆脱那些贫穷受人轻贱的日子,付出什么,都在所不惜!
死了以后,在地狱里,在阎王殿里,自己也是大启君王早故的母亲,大启的太后!
可陆尚行呢?
他初初进宫时才十四岁,任旁人责打轻贱也不曾污了良心。
到底是自己的泥沾染上了他的手。
他本来就不属于宫里,万一,万一自己真的死了呢,不若要他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好生过着自己从前的日子,左右他也算年轻,从头来过,一切都不算晚。
宋玉放下汤婆子,起身合上门,最后却背靠着门,捂住嘴哭了起来。
后来的很长一段日子,宋玉都在宫中缝缝补补,陆尚行再也未来华宜宫瞧过她。
他大抵是真的伤了心。
文嫔说的半月之期立马便过去了。
文嫔气势汹汹的来找宋玉,“德妃娘娘,您莫不是真的想您一家三口断命于深宫?”
宋玉收了最后一针,看着文嫔肩头上的落雪笑道:“急什么?如今雪灾如此严重,四处皆是流民,你的怀瑾哥哥向来畏寒,如此放他出宫,岂不是要冻死他?”
文嫔也气笑,随意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热茶,“德妃娘娘岂会真的舍得他冻死?左不过也是想在拖一拖罢,可这又有何用呢?他迟早要出宫的。何况这样大的雪灾,也不知何时才能停,太子殿下的身世,可没这么多时间等啊。”
宋玉收了笑,“文嫔妹妹,赶尽杀绝,有什么意思?”
文嫔嗤笑,“倘若是旁人,自然是没意思的,可偏偏是你,德妃娘娘,你害了嫔妾的长姐,把我从来良善的怀瑾哥哥害的不分黑白,我人生中重要的人不过三个,长姐,弟弟,陆怀瑾,您一下便害了两个。”
文嫔又笑了会儿,“娘娘说,嫔妾该不该对您赶尽杀绝?”
“娘娘人生中重要的人也不过陆怀瑾与太子殿下罢?其实细细说来,嫔妾可是帮了您的,不然要陆怀瑾在宫中一直待下去,恐怕往后手段不会逊色于娘娘您,等他死后,怕是陆家列祖列宗也不会原谅他,更不会接纳您与太子。”
文嫔一字一句都往宋玉心中最软处扎,仿佛生怕扎不死她一般,“虽然就算如此,陆家的列祖列宗依旧不会接纳你们母子,就算娘娘不在意,可太子殿下呢?他就永远都是一个在伦理之外的孩子,死后黑白无常都不会来勾他的魂魄!”
“够了!”
宋玉苍白着脸,“再给我一月,我会送走他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文嫔笑了起来,不同先前的的嘲讽怒气,如今却是笑得娇俏纯善,“好啊,嫔妾入宫快三年了,一直都在盼着这一天,终于抓到了娘娘的把柄,要你痛不欲生的把柄。”
文嫔走后言枝从屏风后走出来,握住宋玉颤抖不停的手,“娘娘。”
言枝是宋玉的贴身宫女,也早早的便觉出宋玉与陆尚行间的奇怪,却又想不明白,不敢断下定论,可今日宋玉却要自己在屏风后听着。
初时震撼,可听到后头也就平息了,这宫中的人,谁不龌龊?
宋玉望着外头的白,“你都听明白了吗?”
言枝见宋玉这般模样有些害怕,“娘娘,奴婢听明白了,这文嫔,实在阴狠了些。咱们该如何对付。”
宋玉又笑了,她起身往殿门口走了两步,眸子里皆是雪,白茫茫的,“还能如何对付,她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宋玉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心中的闷也像消散了不少,“或者,你以为,她还活的过这个冬日吗?”
言枝立马跪下,“娘娘不可!娘娘不可!”
言枝言辞激动,“娘娘,文嫔她若死了,合欢宫的良妃该怎么办?她这样看重自己的妹妹。良妃她,我们斗不过啊……”
宋玉扬扬下巴,不曾转身去瞧身后的言枝,“我叫你出来听着,便是要把所有事都交代明白给你。”
身后传来言枝的哭声,宋玉转身蹲下握住了言枝的手,“你还记得你来本宫身边伺候是为了什么吗?”
是为了权利,为了以后不在被人欺侮,她当然记得,禽择良木而栖。
宋玉摸上了言枝脸上的伤疤,“你过些时日便去太子身边伺候,本宫谋划了这么多年,断不会叫文嫔轻易毁了,便是搭上了我这条命,祁儿也是要做皇上的。届时祁儿登基,你便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宫女了,不必在本宫身边差。”
宋玉握紧了言枝的手,握的她生疼,“只是你需记住,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你得护住了太子。”
宋玉又松开了言枝的手,站了起来。
言枝泪眼婆沙,“不,娘娘,娘娘三思啊。”
伺候了这么些年,便是在如何也有了些感情。
可宋玉却转身往里屋走去,“明日,传宋大人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