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绝代
榆木竹节纹小小圆桌上,白玉瓷盆里头的瑶台玉凤开得极好,花瓣层层叠叠,乳白似玉。
祝英台一身缟素,窝在书桌前,好似另一盆妍丽的瑶台玉凤。桌上笔墨纸砚铺开,她却只字未动,久久举起的笔,在洁白的宣纸上滴下重重一点墨。
银心小跑着爬上楼,气喘吁吁道:“小姐,小姐,八公子叫你去齐嘉轩花厅,说是梁公子来了。”
“山伯来了?!”祝英台又惊又喜,猛地起身,下意识就往楼下跑,可刚踏出一步,她又猛地收回了脚,坐回原位,犹豫徘徊再三,才对银心道:“你去回八哥,就说我出门去了,不在家。”祝英台时时刻刻念着梁山伯,如今他真的来了,她却不敢去见,她怕她一见了梁山伯,就会改变主意。
在这个门阀森严的时代,梁山伯虽已入仕,有谢丞相赏识,但他就算奋斗一辈子,也永远追不上庾家。祝英台爱他,从不在乎他地位高低,贫富贵贱;但现在,她需要一个人提高她的地位,她只能舍弃梁山伯。
齐嘉轩花厅里,梁山伯规规矩矩的坐着,内心里却是忐忑不安,他不知道一会见了祝英台,该怎么开口,该怎么说。
不过,他这些忐忑紧张在半刻之后便成了失落。
祝英齐身边的小厮来报,道:“八公子,小姐出门去了,不在家。”
听到小厮的回答,祝英齐也是一愣,自打庾亭立下葬之后,祝英台一连几日都是窝在绣楼里头,今日也不例外,这意思显然是祝英台不想见梁山伯。
“那真是不巧。”祝英齐看向梁山伯颇有些遗憾道。
梁山伯虽有些失落,但也没有多心,他还要赶路,只好辞别道:“八哥,告辞。”
“慢走。”
宿蝶阁,雕花窗台前钻进一枝早梅,灼灼开放着。
一旁的石竹菱花镜前,祝英台已经褪下缟素,正在对镜梳妆,上身是竹叶纹淡柳青色真丝交领襦,下着雪缎云纹交窬裙,外罩一件沉绿色的双层绣花大氅,如瀑青丝挽作随云髻,簪了一只花鸟绞丝金银镶翠玉步摇,髻后别了一朵桃色小绢花。镜中的人儿,眉心一点雪梅,柳眉弯弯,秋水盈盈,唇红齿白,两颊微红,好似那水嫩嫩的桃子,可口诱人。
“英台,”祝英齐一进门见到这般盛装打扮的祝英台也是一愣,“梁山伯已经走了。”
“我知道。”祝英台没有回头,纤纤玉手拿起螺子黛对镜描着。
“英台,你不是喜欢梁山伯吗,怎么现在又躲着不见他?”
“我是喜欢他,但我不能嫁给他。”祝英台放下描眉的螺子黛,转过头来看向祝英齐问道,“八哥,我现在这个样子好看吗?”
祝英齐看着祝英台,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举手投足间,清雅中带着几分妩媚。
“好看。”祝英齐很是诚恳的点了点头,上虞的第一才女怎么会不好看,他走上前去,坐在祝英台跟前,语重心长道:“英台,你总归是要嫁人的,八哥希望你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八哥知道,你和庾亭立交好,在你心中她就是你的亲哥哥,她突遭意外,你现在不愿意谈婚论嫁也是正常。”祝英齐以为祝英台是伤心过度,暂时不想儿女情长,谈婚论嫁。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然乌云遍布,大雨倾盆而来,窗台那枝早梅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花瓣零落一地。
祝英台抬头看着窗外阴翳的天空,尘土的腥气在空中弥漫,她听着雨滴哗啦啦落下的声音,那是天空在落泪,心在落泪。
“八哥,庾亭立不止是我心中的亲哥哥,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是你的亲妹妹呀。”
“什么?”祝英齐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英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庾亭立我的亲姐姐,是真正的祝家祝九妹呀。她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庾老夫人为了维护庾家的名声,蓄谋已久!”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劈了劈了下来,巨大的闪电在头顶的天空闪过,世界霎时一片惨白。
庾亭立和祝英台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长得也像,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他们是双生子,可庾家和祝家都是一口否认,只说是缘分,是巧合。原来,世间真的没有那么多巧合,她们就是双生子。
“八哥,我要出门了。”祝英台说罢,披上一条月色披帛,便出了门。
每年初冬,上虞听雨楼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赛诗会,前来参加的都是士家大族的子女,不少待字闺中的女子亦会借此机会觅一个如意郎君。祝英台的目标很明确,她要在这场赛诗会中大放异彩,一战成名。
黑楠木的双驹马车四角挂着铜铃,迎着细雨,缓缓来到了听雨楼前,门口已然车水马龙,水泄不通。
门口小厮远远见着祝家庄的马车来了,立刻就有人迎了上去,领着祝英台避开拥挤的人群,从宽敞的侧门进去。
听雨楼的掌柜也就是这几届诗会的负责人王乾一见着祝英台来,立刻笑眯眯的走上前去道:“早就听闻祝家九小姐是我们上虞第一美人人,色艺双绝,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祝小姐能来,当真是让我这听雨楼蓬荜生辉呀。”
祝家庄是上虞第一富户,听雨楼举办诗会的开销大部分都是祝家庄支付的,祝英台就相当于听雨楼的财神奶奶,王乾不可能不客气。
“王掌柜的谬赞了。”祝英台盈盈一笑,弯腰作礼,一举一动,无不文静娴雅。
“祝小姐请上二楼桃花厅。”王乾笑着,引祝英台上了二楼。
迎面就碰上了庾家二小姐庾湘然,她上身是一件大红百蝶穿花织锦广袖交领上襦,下边搭着浅茜红渐变黑绒边的褶裙,外罩一件轻柔透亮的牡丹花大袖,腕上披着芍药纹大红披帛,乌亮的头发梳成一个百合髻,戴着一对双飞燕子金丝钗,钗上的红珠垂直耳边,整个人都是一种外放的美,就好像是那灼灼盛开,国色天香的牡丹花。
在尼山书院的时候,庾湘然对马文才的心思,路人皆知,奈何马文才对她就是毫无兴趣,一心只对庾亭立好。如今庾亭立头七刚过,庾湘然就换上了这么一身喜庆艳丽的衣裳前来参加诗会,眼中不见半点悲伤,脸上时时挂着笑容,祝英台见着只觉得扎眼的很。
祝英台本想着快些离去,眼不见心不烦,哪知道庾湘然就爱找不痛快,朝着她就走过来:“英台姐姐不是常说这诗会是士家大族之间的往来恭维,没意思的很,往年从不参加,今年怎么来了兴致?”
“湘然妹妹怕是听岔了,我们祝家庄年年支持着诗会,我又怎么会说没意思呢。”祝英台说罢,粲然一笑从庾湘然身边走过。
看着祝英台离去的背影,庾湘然气得直跺脚。往年诗会,都是庾湘然独占鳌头,如今祝英台来了,岂不是要夺她威风?
庾湘然最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祝英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诗会上出口成章,又写的一手好书法,这一场诗会下来,大家就都知道了上虞祝家庄有个才貌双绝的祝九妹。
祝英台在诗会上这么一露脸,接下来前往祝家庄提亲的人是络绎不绝,祝家庄的门槛都快要踏破了。
拜贴堆的满满一桌,祝英台在里头仔细查阅翻看着,可惜,就没找到一个权势地位能与庾家抗衡的。
祝英齐一把夺过祝英台手上的拜贴道:“英台,你真的要这么做?那梁山伯怎么办?”
貔貅铜熏炉上青烟袅袅,淡淡的栀子花香在室内弥漫开来,这是当初庾亭立亲手调的香,闻着这香,就仿佛她还在身边一样。祝英台顿了顿道:“我与他,有缘无分。”说罢,低下头继续翻看着余下的拜贴。
“你要找地位尊崇的士族是吧?我也可以,我来也是一样。”自打诗会过后,祝英齐就明白了祝英台的意图,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可是,英台是他最疼爱的妹妹,他怎么忍心看着她拿自己的婚姻当赌注呢。
祝英台抬起头,叹了口气,看着祝英齐,道:“八哥,玉姐姐还在浔阳等你。当初是我坏了你们的姻缘,如今你们好不容易能再续前缘,难道又要因为我而斩断情缘吗?八哥,我知道你疼我,可你这样,只会让我愧疚一生。”
看着如此真挚认真的祝英台,祝英齐不再多说什么,他的妹妹真的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任性孩子,而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大人了。
祝英台翻看帖子,突然看见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王蓝田?他怎么也送拜贴来了?”看着朱红帖子上王蓝田的大名,祝英台无不惊讶。
在这一摞帖子里,就数王蓝田的太原王氏最为高贵,可这王蓝田的人品当真不敢恭维,若真选了他,祝英台这后半生定然没有好日子过。
祝英台正准备将王蓝田的帖子弃了,想了想,又收回了手,将他的帖子放进了备选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