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权杖(周一求推荐票)
深夜偌大的房间里,本应昏暗的视野被一支支火把和一盏盏临时点燃的油灯照得如同白昼。这些油灯都是用北边海里最年长的鲸鱼炼化的油脂混合印度和萨珊波斯的上好香料铸造的,并没有平常蜡烛那种黑烟和难闻的气味,但此刻这种名贵蜡烛的氤氲与房间里凝重的气氛非常不协调,让在场众人都觉得本能不适和紧张。
宽敞舒适的大床上,轻柔的被子揉成一堆,丢在一旁无人理会。大床中央,女子惊恐的眼神凝结在充血的眼眸里,已经僵硬的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受了什么致命的伤害,而正是这“伤害”要了她的命。
女子旁边,匈人大丞相瓦格萨双手抱胸,严肃站立,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妻子尸体。
这个中年男人一贯严肃,深邃的面部轮廓已被日益增多的事务和习惯皱眉头的思考方式摧残得满布皱纹,但他凝视突然离世的妻子的眼神里,除了警惕和审视,只剩下了些许惊愕和恒久的平静。
对于骤逝的妻子,他唯一缺少的,是真切的悲伤。甚至于刚刚卫兵听闻大丞相呼唤进入房间时看到的对方的隐忍的悲痛,也是这深沉的男人刻意的伪装。
“黑军”高级执事,负责今日巡逻的马基雅维利将军被大丞相的呼叫召来,率领部下包围了大丞相的房间,并按吩咐暂时没有叫普通卫兵来搬运尸体和报告教会。
——根据洁净法令,所有骤逝的死者,其家属一律要尽快报告教会,由龙神祭司来执行统一的火化。圣典里记载,诸神都厌弃污秽,而骤逝未及处理的死者在塞格德通常被认为是自甘堕落于污秽之中。
马基雅维利将军右手握剑,深黑的铠甲提前打磨粗糙,难以反射烛火的光影,也让他的目光隐藏在大门旁这个房间里为数不多的阴影之中。
这位将军并非大丞相最亲近的几位心腹执事之一,但也并非对瓦格萨一无所知。坦白来说,他对刚刚无意间察觉的大丞相对妻子离世的平静或者说冷漠并不意外。
他不清楚刚刚意外离世的大丞相妻子的身份和其他背景,只知道这位神秘的女士似乎是教会从不露面的几位女祭司之一,出身尊贵,身体里流淌着匈人最古老的二十五个部落的血液。谣传她与大丞相的婚姻是某种程度上的联姻,而这桩婚姻和随后的一系列政治运作让瓦格萨这个血统不算纯的中层官僚一步步成为了深受大王鲁嘉信任的大丞相,如今的王国摄政。
阴影里的视线早就被大丞相瓦格萨察觉,能组织起黑军这样的隐秘组织的他绝不是只靠政治手腕,他已经确乎获得了神的一点恩赐,使他能在一定范围内察觉他人的窥探和即将出现的恶意。但他没有阻止马基雅维利的僭越,他知道这忠心于王国的部下会猜测什么。
瓦格萨是个混血的匈人,青年之前最恐惧的就是任何对他血统的质疑。平等法令出台之前,组成塞格德前身的二十五个纯血统部落最鄙视的,就是他这样的与异族通婚生下的后代,这被那些顽固保守的左部长老们认为是对纯洁的龙神的亵渎。
可利用威胁和利益平衡完成了对几个黑帮的兼并,最终获得了一位落魄长老信任求娶到了他唯一女儿的瓦格萨,在中层官僚时期,就把自己的一切政治立场定位为了保守主义和顽固的左部利益的捍卫者。一是由于他对那政治婚姻的神神叨叨的妻子冷淡的些许补偿,二是由于他要利用日渐疯狂的妻子与教会的密谋,掩盖自己的图谋。
沉默得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瓦格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马基雅维利,去通禀大王寝殿的黑军,我去报告大王今天的事。目前还不能排除刺杀,大王的安全最重要。”“是。”将军并未因自己的好奇就耽搁任何命令,遵命离开。
大王...跟随瓦格萨离开房间,前往柱廊连接的城堡另外一翼大王的寝殿,一位肤色颇深的仆人心里嘀咕。大王卧病多年,近年更是瘫痪在床丧失了一切能力,国事须摄政决断,但好歹一直是这松散的王国的唯一核心。但几个月前的塞格德暴乱后,大丞相瓦格萨就以大王的安全为由,禁止除他之外的任何人,包括服侍的仆人,进入大王的寝殿,那扇厚重的木门已经许久没有打开。
平日还算随和的大丞相似乎并不在意坊间对于他擅权和独断的牢骚和非议,大王寝殿的禁令一直贯彻着,无人敢公开反对。事实上,只要作为继承人的王子们同意,塞格德就不会有一个人公开反对这位位高权重的摄政。而阿提拉和布莱达的公文早就已经公开为瓦格萨背书,宣示着王子们对这位大丞相的信任。
厚重的木门打开又关闭,穿深沉黑袍的瓦格萨闪身进入,恭敬地在门口半跪,低声向房间中央的大床汇报着刚刚发生的事情。如果门口的卫兵愿意,他们甚至可以隔着门听到说话的声音。当然,与往常一样,大王并无回应,只有瓦格萨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瓦格萨按部就班把自己的话说完,抬起头,只看到那张床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床叠得很整齐的被褥,似乎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
看到空床的瓦格萨神色并无惊讶,只是那样静静看着大王曾经的寝殿。
几个月前看似只是饥民暴动的塞格德暴乱其实在暗中早已改变了塞格德乃至王国的一切。黑军在这座城市就像无孔不入的藤蔓,窥见了这里的每一处光晕与阴影。他妻子和一些祭司利用教会的便利,在进行的隐秘图谋,瓦格萨也并非不清楚。
这女人太过沉迷于高贵的血统,被日益壮大的异族势力气得红了眼,横下心来倒向了教会里一个崇拜血肉祭祀的邪恶异端派别。事实上,瓦格萨知道,这个异端派别和他一样,也崇拜那位唯一的至大的神,只是采用的祭祀仪轨和献祭方式都不是祂所喜悦的,这是必然会失败、会遭遇反噬的愚蠢尝试。
但瓦格萨没有阻止理智日渐丧失的妻子的疯狂尝试,是因为他的黑军嫡系告诉他,这些疯狂的祭司联络到了萨珊波斯的帮助,而长生军的秘术他早有了解,他将借力波斯,完成对塞格德的清洗。暴乱的结果证实,他获利颇丰。几个密特拉祭司利用改动过的仪式,催动饥民提前举事,而受波及者,大多是右部的富商和左部几个不受他控制的旧血统贵族。
太难了...瓦格萨无声叹了口气。从四摄政之一到唯一的摄政王,看似只差一顶王冠,但利用王子们的矛盾、塞格德的局势和各方隐藏的力量达成那微妙的平衡,绝不能仅靠神的恩赐,更要靠敢于付出代价的决心和巧妙的政治手腕。
他的计划是废黜王子们的摄政之位,在成功的清洗后重新召开部族大会,册封阿提拉和布莱达为正式的王国王储,以遮掩他自封摄政王的突兀和野心。为此,瓦格萨不得不换取大王的盟友、强大而神秘的商会的沉默或者说默许。作为代价,他同意大王多年至交、商会会长裴丽尔夫人将真的陷入了昏迷的大王转移隐藏起来,不做任何人的人质或工具。
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裴丽尔为数不多的软肋就是大王鲁嘉,这两个饱经沧桑的人一定有他们的故事,而瓦格萨只需要确保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这位曾经假装生病、最后真的病入膏肓的大王不要干扰他的计划。
瓦格萨的头脑中,似乎忘记了一些什么,一些非常重要且他曾经非常熟悉的东西。但他始终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他自行起身,又看了空空的大床一眼,决绝地回头,推门离开。
............
大丞相瓦格萨这两天忙到几乎没合眼,一系列文书、一次次拜访、一场场会议占据了这个男人丧妻之后的生活每一天。
他利用妻子的死,高调举办了符合七神教会规范的奢华葬礼,许多人,特别是外城的贫民,第一次知道原来摄政大人有老婆,还突然横死。
奢华的葬礼堵住了血统高贵的几个部落的贵族的非议,而他展现出的对七神异于往日的虔诚让还想提议联姻的家伙闭上了嘴巴。在葬礼上,他当众发下宏愿,要把自己献给诸神,做最普通的修士,赢得了教会的祭司和他妻子同伙那些祭司的一致好感。
而在葬礼过后,经教会授权,瓦格萨组织了对先神的祭祀。在祭典上他就势攻击右部和异族,认为妻子的死离不开异族的不虔诚和可能的阴谋刺杀,话里话外煽动左部民众起来,找出身边的“不虔诚者”,以防自己变成下一个受害者。
正因数月前暴乱而遭到压制的左部贫民和部分贵族群情激奋,在会后引发了一系列规模不大的骚动,导致左右两部的分歧和隔阂越来越深。在惩治了两起针对右部商人的抢劫杀人案后,瓦格萨借着局势的动荡废除了施行已久、几乎成为了王国基石的平等法令。但在身边发生的打砸抢、焚烧和暴行面前,塞格德的民众,无论是人人自危的右部平民和商人,还是在喜悦和惶恐的情绪间徘徊的左部匈人,都不很在意平等法令的存在了。
那疯女人的话也并非没有引起瓦格萨的重视,实际上吸纳路曜进入瓦格萨自己的私军“黑军”正是他对这有着奇怪力量的青年的监视。
起初,大丞相只觉得这东方的青年是阿提拉聊以消遣的底比斯式情感和佞幸,至多不过是童心未泯的什么玩伴,但两年来围绕这家伙的一系列变故和怪事,乃至半年前神的神谕,都说明了这青年绝不简单。
但不论路曜有再多比拟神灵的恐怖能力,也不论他究竟是谁的人,想要图谋什么,瓦格萨都能够确信此时不在塞格德、且与阿提拉不在一处的路曜不能影响自己接下来的图谋。
但素来谨慎的大丞相并未完全放心。为消除隐患,在妻子离世后,他主动切断了跟几个波斯密特拉祭司的联系,且派人摧毁了几个路曜安插在城里的执剑者暗哨。
至于路曜得知部下被杀后会否报复的问题,瓦格萨并不担心。“黑军”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大约束力,最早虽然是为监视而吸纳路曜,但一旦执行那个仪式,就意味着黑军成员已经被纳入了神的视线,神的力量足以确保得知“眼睛”被“戳瞎”的路曜不会借机报复。
中断纷繁的思绪,瓦格萨轻轻摇了摇头,走上楼梯,登上了那异常简陋的“演讲台”。很显然,这所谓的演讲台是用几张破桌子和木条等临时拼凑搭建。但他并未在意,登上了台子上早就为他准备的位置,勾起嘴角,挂上一个不带什么笑意的笑容,对恭敬邀请自己上台的人微微颔首示意。
“公民们,公民们!我瓦格萨受之有愧啊!刚刚维耶尔长老说要拥戴我做什么王,要让我做什么将军,这纯粹是胡闹!我是王国的丞相,是执掌王廷的摄政,维护你们的安全和利益是我唯一的职责。诸神在上,让我们摒弃非分的僭越想法,恭敬侍奉神,唯虔诚可拯救匈人!”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对演讲台下的众人说道。
这里是“真正匈人俱乐部”,在几次遭到城防卫队取缔后,于近日因平等法令被废除而终于可以重见天日。这里的组织者,也是二十五部落里落魄的几位长老特别邀请了大丞相来讲话,还坚决要求代表塞格德民众授予这保护了大家的领袖应得的最高的荣耀。
“诸神在上!”台下小广场上拥挤的民众再是激动,听闻敬爱的大丞相大人带头敬拜七神,也恭敬低头念诵。
像是早就知道大丞相的回答会是什么,被称作维耶尔的衣着朴素的长老几步上前,拿着一根用树枝编织、点缀朴素宝石的棍子,弯腰向摄政行礼,“摄政,会众的公意是不应拒绝的,这是自我之神的意志,我们几个长老和俱乐部代表商量过了,无论如何您要接受王国最高代祷者这个尊号,这是诸神赋予您的权杖。我们不再信任教会的祭司和王廷的官僚,只有您才是保护我们和我们应当信赖的领袖!”
看着台下众人期待的眼神,回头在长老们的眼中也看到了同样的神色,瓦格萨沉稳如常,不再反驳,接过了那根“权杖”。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接触到那略显粗糙的权杖时,瓦格萨感到了本能的颤栗。那是对得到渴望已久的至高权力的狂喜,是突然接到神谕的震惊和畏惧。终于,他抓紧了那根不算粗大的权杖。
只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在他颤栗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眼角一闪而过的一丝暗红色光芒。
那是什么呢?他没有细想,很快就将其抛诸脑后。他高擎权杖,迎接台下万千左部民众的欢呼浪潮,如同犹太传说里依神谕分开红海的先知摩西。
(徒劳地想在周日更,还是失败了。。。先保质量吧。。。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