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

(廿六)

——那两枚钉子上刻有细致繁复的纹路……魏无羡将它们收了起来,低头看看温宁手腕、脚踝上的铁链,心道,总这么拖在身上叮叮当当的响也不是办法,得找把仙剑将它们斩断。

——他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蓝忘机的避尘。虽说拿蓝家人的剑去帮温宁斩锁链,有些不妥,但这是他能最容易拿到的仙剑了,也不能叫温宁一只拖着这么一堆累赘在身上。

江澄翻了个白眼,心道:不妥?我看妥当得很!

——魏无羡心道:“这样。我现在先回客栈,如果蓝湛醒着,就不借。如果蓝湛还睡着,我就借避尘用一用。”

蓝启仁重重地“哼”了一声。

魏无羡感到一阵强烈的心虚。

——打定主意,他这便转身。谁知,一转身,蓝忘机就站在他身后。

蓝思追:“!!”

金凌:“!!!”

蓝景仪十分喜悦地道:“我就知道含光君不会是一碗倒!!!”

魏无羡:“……”

蓝忘机:“……”

聂怀桑小声道:“那个,曦臣哥哥……我真的觉得,这位景仪小公子,不太像你们家的人。”

蓝曦臣:“……”

魏无羡道:“蓝湛,装醉这种事儿,你不会干的对吧?”

——他不知道蓝忘机来到这里多久了,是不是把他做的事、说的话都听去了。若是他一开始就没醉,一路跟在他后面过来的,这场面就越发尴尬了。当着面闭口不提温宁,等人家一睡着就出来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着实尴尬。

蓝忘机:“……”

蓝忘机道:“……嗯。”

他没有喝过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碗倒,但是装醉这种事……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蓝思追小声道:“景仪……含光君,不会故意装醉欺瞒魏前辈的。所以,其实……”

蓝景仪十分失望:“所以其实还是一碗倒吗?……没关系,含光君醒酒也快!”

已经一眼扫到底的金凌:“……我提醒过你,结论不要下太早。”

——“啪”的一声,蓝忘机打了温宁一掌。

蓝景仪:“……呃?”

蓝曦臣:“?!”

魏无羡:“?!”

魏无羡试探道:“蓝湛你这是……醉了?其实酒还没醒?”

蓝忘机道:“……或许。”

魏无羡道:“先睡再醉?!”

蓝忘机:“……嗯。”

——温宁这幅状态,虽然并没有他从前发狂时暴躁易怒,但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可现在蓝忘机打了他一掌,他却仍然低着头,一副不敢反抗的模样。魏无羡略感奇怪,但更松了口气。温宁若是还手,他俩打起来就更不好调解了。

——这时,蓝忘机似乎还嫌这一掌不够表达他的愤怒,又推了温宁一掌,直把他推出几丈之外。

反驳无用,无法反驳。

魏无羡趴在他身上开始狂笑。

蓝景仪一边如坐针毡一边继续读——他一时是什么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

金凌都忍不住同情他了。

但是没读两句,蓝景仪又故态复萌了。

他停下来,道:“鬼将军那么凶残,现在为什么不还手啊?他也怕含光君吗?”

蓝思追道:“呃,也许是因为……含光君其实没有恶意?”

蓝景仪奇道:“和这也有关系吗?!”

魏无羡笑得累了,停下来点评道:“思追还真是颗好苗子,一针见血。没错,凶尸与活人的不同,一是渴嗜血肉的本能,二是对杀意、恶意这些情绪的感知。我家含光君虽然,嗯,不知道为什么,喝醉了之后,不太待见温宁,但很显然和大梵山上那群一心要宰了他扬名立万的修士完全不同,既无杀心,也无恶念。温宁既然在正常状态下有神智、和活人无异,自然不受凶尸的本能驱使,现在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没了那刺颅钉的影响,不还手也不奇怪。”

蓝启仁顿了顿,终于还是将那句“有悖人伦”暂且吞了回去,心绪复杂至极。

如温宁这般有神智、能思考,记忆亦延续了生前的凶尸,究竟是算作邪祟,还是当成一个活人看待?

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了第一个,尽管是“魏无羡”人为炼制而出,但日后,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自然异变,会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

凶尸保有神智与记忆,几乎等于死而复生,甚至更加悍不畏死。在这样的前提下,心有痴执、心思不正的人,岂不都有了榜样?若是人人死后都可以追寻这样的复生,岂非要天下大乱?!

依他对魏无羡的了解,后者绝对没有什么以此挑动天下大势、搅动风云的野心,然而……只怕人心恶于鬼,树欲静而风不止。

蓝启仁道:“魏婴。”

这恐怕还是他第一次,对着魏无羡没有吹胡子瞪眼,而是如此平和却严肃地讲话。

魏无羡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颇有些惊疑地道:“蓝先生?”

蓝启仁道:“如后世温琼林这般的存在,无论你是为了什么、出于什么心思,都决不能开此先例。”

聂怀桑举起扇子,鼓足勇气插口:“蓝先生,这是为何?如果温兄是无辜枉死,魏兄让他以凶尸之身复苏,虽然和活人还是有所差别,但也算是一件好事吧?至少,对于亲朋好友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虽然对蓝启仁颇有些发怵,但是因为那一点小心思,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来打断了。

这一下,所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显然也对此很是上心。

此刻前面的天书还停在蓝忘机种种醉态,譬如醉打温宁、靴子穿反、避尘落地等等,固然有趣,但也没有多少关键信息,分一分心,倒也不怕错过什么。

迎着这么多视线,蓝启仁倒也没有生气发火,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才道:“好事?乍看之下,确实是好事,但是,不知诸位有没有想过,世间枉死者众,何人可救,能救几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此为其一。以非人之身重回世间,诸事异于常人,难以再混迹人群,此为其二。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可面对‘复生’的诱惑,又有多少人会有心思去妥善考虑?”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魏无羡,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死而复生、非人类人,实则远比你这外道术法、比号令群鬼的法器可怕千倍、万倍。天道人伦,自有定法,自有道理。”

众人中不乏心思灵巧者,经此解说齐齐悚然。魏无羡细想之下,也是冷汗津津,立即向蓝启仁肃容礼道:“晚辈多谢蓝先生提点!”

蓝启仁捋了捋下颌三寸黑须,受了他这一礼。

江厌离道:“可这样一来,温公子他……”

不开这“鬼将军”的先例,魏无羡确实可以避免惹祸上身,但温宁又要怎么办?

温宁自己不问,旁人也不便去问,但江厌离心中记挂着那一份救人还骨的恩情,不免关心他的来日如何,便挑头开了这个口。

温情道:“多谢江姑娘关心了,不过,日后阿宁是怎么……这天书想来都会写到,我们设法避祸便是,也免得魏无羡因此为难。”

——不仅仅是从道义上为难,虽然后世的魏无羡已经办成,但要开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先河,本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蓝启仁道:“说到此节,老夫倒有一个想法,就是不知道,温情姑娘是否愿意。”

温情道:“蓝先生请讲。”

蓝启仁道:“温姑娘与温若寒、温晁之流非是一路人,若温姑娘愿意,我姑苏蓝氏愿派门生驰援,接应温姑娘一脉族人,离开夷陵温氏属地,先脱离岐山温氏,再论日后出路。”

温情沉吟片刻,颔首道:“如此,多谢蓝先生。”

安排完了后路,便要再回到正题上了。

多少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魏无羡倚回蓝忘机身上,继续欣赏未来的道侣醉酒。

一个小朋友读得莫名振奋,两个小朋友看得心惊胆战。

蓝景仪道:“魏前辈这都是跟一群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在喝酒啊?”

——昔年魏无羡酒友无数,看过人醉后千奇百怪的丑态。有嚎啕大哭的,有咯咯傻笑的,有发疯撒泼的,有当街挺尸的,有一心求死的,有嘤嘤嘤“你怎么不要我了”的,还是头一次看到蓝忘机这样不吵不闹、神色正直,行为却无比诡异的。

“无数”“乱七八糟”之一的聂怀桑:“……”

“无数”“乱七八糟”之二的江澄:“……”

金凌道:“你管他和什么人喝酒呢!”

魏无羡则道:“事不过三哇含光君,你看你,人家温宁怎么得罪你了,这一会儿都挨了三下了!”

——身后,温宁默默地跟了上来,魏无羡正要对他说话,蓝忘机猛地转身,又是怒气冲冲的一掌。这次,拍到了温宁脑袋上。

蓝忘机:“……”

蓝景仪道:“我怎么觉得……鬼将军有点儿可怜?”

金凌:“……”

魏无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三打温宁,并且二度禁止“魏无羡”吹笛,蓝景仪道:“含光君是不是……吃醋了啊?”

蓝思追:“……景仪。”

他无力道:“不可妄议长辈。”

魏无羡道:“哦豁,这醋吃的。”

蓝忘机的耳朵又红了。

——魏无羡发现了……他心想,蓝忘机不大瞧得惯邪术,可能是不喜欢他以笛音操控温宁,得顺着他的毛摸,便道:“好吧。我只吹给你听,好不好啊。”

金凌嫌弃道:“他究竟是蠢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含光君是瞧不惯邪术才不让他吹笛子的?”

蓝景仪道:“而且最神奇的是,即使老祖前辈这么想可他还是把哄人的话说对了!”

魏无羡厚着脸皮道:“这说明咱们俩心有灵犀,对吧蓝湛?”

江澄啐道:“瞎猫碰上死耗子就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

蓝忘机道:“嗯。”

他用一种分明看不出情绪、却莫名叫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了江澄一眼。

江澄:“……”

江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金凌忍不住道:“他们两个——含光君醉了也就罢了,魏无羡也跟着傻了吗?”

——魏无羡对蓝忘机道:“蓝湛,你醉了怎么脸都不红一下。”

——因为蓝忘机看上去太正常了,比魏无羡还要正常,所以他也忍不住用对正常人的口吻和他对话。谁知,蓝忘机听了这句,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往怀里一拽。

——猝不及防,魏无羡被拽得一头撞在他胸膛上。

蓝景仪越读,声音越小。

蓝思追的脸色越来越红。

——正晕着,蓝忘机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心跳。”

——蓝忘机道:“脸看不出,听心跳。”

——说话时,他的胸膛随着低音而震动,一颗心脏正在持续有力地跳动,咚咚、咚咚,有些偏快。

金凌小声道:“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读这个?!”

蓝思追道:“……因为,不能再跳过了。”

唯一一次跳过的机会用在了金光善不体面的死法上。

金凌憋红了一张脸。

又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道:“这种时候,他想到的就是使坏吗?”

蓝景仪道:“不使坏……魏前辈还能做什么啊?”

——难得看见如此诚实坦率的蓝忘机,教魏无羡以礼相待、而不使点儿坏,那怎么可能呢?

见金凌与蓝思追都不说话,蓝景仪继续往下读。

金凌还稍微好些,蓝思追只觉得如坐针毡,恨不能捂上耳朵闭上眼睛不听不看,这样就不必看见含光君被魏前辈搓圆揉扁还把脸埋进洗脸的水盆了。

偏偏蓝景仪读到一半还在大呼小叫:“含光君!天哪魏前辈他怎么能这样对含光君!太过分了!”

蓝思追忍不住又抬眼去看了。

蓝启仁闭着眼睛,身子微微颤抖。

不少人都在眼神乱飘,江澄举手捂住耳朵,咬牙切齿地狠狠闭上眼睛。

金子轩只觉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眼光飘来飘去,最后落在江厌离脸上,专心致志地盯着她默念“江姑娘”。

江厌离坐得端正、目不斜视,实际脸上已经越烧越红。

喝醉酒的“蓝忘机”非常诚实,诚实地交代了自己没喝过藏在屋里的天子笑,很喜欢兔子,犯过禁,以及对十几年后的江晚吟与温琼林都不太待见。

蓝忘机已经进入物我两忘、万事不闻的空蝉境界。

蓝景仪喊道:“为什么都这样了老祖前辈还能以为含光君是在说避尘!!了然个锤子啊!!!”

——魏无羡笑眯眯指了指自己:“这个如何?”

——蓝忘机:“我的。”

——蓝忘机盯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道:“我的。”

——魏无羡忽然了然了。

——他取下避尘,心道:“刚才我指着自己,蓝湛是把我说的‘这个’理解成了我背着的避尘吧。”

魏无羡目瞪口呆,心道:这个我,真的蠢到这种地步吗……

蓝忘机道:“没有。”

魏无羡这才发现,他又一不小心将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他“哦”了一声,道:“好吧。不过含光君,那个‘你’还真是有够霸道的。虽然,我确实是你的。”

蓝忘机道:“嗯。”

金凌道:“他就不会放下避尘自己走一圈看看吗?!”

——想到这里,他下了床,拿着避尘在房间里从左走到右,从东走到西。果然,他走到哪里,蓝忘机的目光也紧紧追随着他转到哪里。坦诚无比,坦荡无比,直白无比,□□无比。

魏无羡忍不住心道:亏了亏了,蓝湛醉酒的样子居然让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都看到了——尤其是这三个小朋友,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摸了摸下巴,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研究一个能让人失去某段指定记忆的符咒来。

想着想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与其研究怎么让人失忆,不如舍远求近啊!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直接发言了,但隔屏上时不时就晕散一片的浮红却显示着,某位空间之灵的存在感。

然而,他这念头才刚刚浮现,再抬眼一看,却发现,似乎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烛火被一挥而灭,避尘又被主人摔到了地上。

——蓝忘机收回手,在他身侧躺下,给两人盖好被子,把魏无羡的被角仔仔细细掖好,道:“亥时到。休息。”

这一次的醉酒,已经——终于结束了。

再一扫,魏无羡忍不住对刚问到关键问题就被迫“休息”的自己生出一点毫无诚意的同情心。

※※※※※※※※※※※※※※※※※※※※

赌一包辣条,墨墨在写到魏小羡酒友的时候一定想到了冰妹。

爬上来证明一下我还记得自己有个坑。

最近很忙,不少选修课都到结课期了,论文报告会计划书啥的都堆到了一起,所以……不断更是我尽力了,加更基本不太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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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阅读体]相逢正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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