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1
坤宁宫里留下太后姑侄,不知说些什么,但曦瑶已跟着赫臻回到了馨祥宫。
两人才踏进宫门,便听到内殿里传来婴儿铃琅的哭声,曦瑶心下担心,微微蹙眉,然赫臻却一脸地释怀,笑容重新浮现在嘴角边。
他快步进入寝宫,从奶娘怀里接过儿子,宠溺地望着这个娇小的生命,嗔笑道:“哭什么?想父皇了?”
曦瑶跟进来,看着赫臻怀抱儿子时释然安逸的神态,心内一阵动容。“他曾经那么喜欢麟儿,麟儿出生时,他对我说‘洁儿,朕喜获麟儿,就叫我们的儿子臻麟可好?这孩子像足了朕!’,转眼瞬息,他的麟儿就这么去了……”可是,懿贵妃的话语突然浮现,使得曦瑶一阵心烦意乱,微微摇了摇头,喃喃道:“她是自取的!”
“娘娘!”滕广轻声唤道,示意曦瑶借一步说话。
曦瑶悄然过来,只听滕广低语:“宗人府上报,秦氏自缢而亡。”曦瑶听得身子顿凉,摆手让滕广下去。
滕广口中的秦氏不是昔日的懿贵妃还是哪个?事到如今,除了自己,还有谁会敬她一声娘娘?
“什么事?”赫臻抱着臻昕回头问道。
曦瑶犹豫道:“没什么!”又笑着过来抱回孩子,对赫臻甜甜笑道:“小皇子该睡了!”
赫臻将孩子给她后坐下,淡然道:“难道瑶儿你也有什么是朕不便知道的吗?”
曦瑶唤了奶娘进来抱走了孩子,又叫缘亦备下茶水,这才过来接了赫臻的话,宽解道:“皇上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方才您着实吓到臣妾了!”
赫臻接过曦瑶递的茶水来喝,并不说话。
曦瑶轻柔地为他拿捏肩膀,低声道:“总管方才来报,懿贵妃殁了!”
“昨日你去哪里了?”赫臻听说并不惊讶,而是放下茶碗,拉了曦瑶到面前,一脸严肃地问道。
“臣妾……”曦瑶竟有些害怕,儿时做错了事情,父亲也是这般望着自己,她脸颊一红,扭过头去,轻声道,“臣妾该死!”
赫臻把她拉到椅上坐下,并不愠怒,只是嗔道:“宫妃私自出宫,多大的罪名?胆子也太大了,难道以为朕宠着你,就任意妄为?”
曦瑶听出她话中并没有怒气,于是娇笑着求饶:“臣妾以后不敢了,皇上莫气!”
赫臻微微叹了口气,道:“哪里不好去,往那里做什么?”
曦瑶虽不敢相信皇帝确实知道自己去过宗人府大牢,但也不敢再扯谎隐瞒,垂首黯然道:“臣妾替皇上送了一碗腊八粥去!臣妾晓得礼亲王不叫她活过今年了,只是不希望她走的孤单,不要她带着对皇上的怨恨走!”
“她怎么可能不怨恨朕?”赫臻的神态中竟没有半点的怜悯。
曦瑶心中一颤,喃喃道:“她到底是怪皇上没能保护了三皇子!”
赫臻沉默了,片刻后,他正色道:“朕肩负的是整个国家,儿女情长如何也是抵不过江山社稷,作朕的妻子,就也要把自己嫁给这个国家。”
曦瑶动容,她素来钦慕赫臻的文韬武略,还记得她曾经说过,她爱的是勤政爱民、励精图治、文韬武略的皇帝,对于夫君,她只能报以一个‘敬’字。虽然如今曦瑶深深爱着眼前的男人,但是也并没有想过要完全拥有他,多少个孤独的夜晚,她都理智地告诉自己,既然爱了皇帝,就要放弃一些。
赫臻缓和下来,低声道:“吓到你了?”
曦瑶微微笑了笑,“没有!”见赫臻神色缓和,便试探道,“懿贵妃这么走了,该用什么礼来……”
赫臻抢白道:“你说呢?”
曦瑶略略思忖,惋惜道:“似乎……皇上已经收回了她的宝印、金册,她已是个庶人了!”
“是啊!”赫臻把曦瑶搂在怀里,叹道:“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再也不要提她了!瑶儿,朕答应你陪你看每一次梨花的盛开,你也要答应永远陪在朕的身边。”
“嗯!”曦瑶的脸上一阵火热。
裕乾宫里,璋瑢正将上座让于尾随自己回来的如妃,“娘娘请上座。”
如妃温和道:“你我一样的姐妹,拘这个礼做什么?”
“听皇后说,娘娘最是惧怕严寒,不如臣妾陪娘娘内殿坐坐,到底暖和些!”璋瑢笑靥如花,仿佛方才在坤宁宫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如妃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她原就生得美丽,因为与亲姊瑾贵妃眉宇相似,即使这么多年来她和姐姐一样没有孩子,赫臻也从未忘记过这个后宫里还有她的存在。
只听她缓缓道:“本没什么事情,但外头天寒地冻的,才跟着过来了,就几句话,妹妹听听便是。”
“娘娘但说!”璋瑢微笑道,顺势递上一只手炉。
如妃接来,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本宫早也看出来,妹妹你心思缜密,聪慧过人,皇上器重你也是早晚的事情。如今皇上将徐婉仪被害一事交付与你,也是看中你的才能,相信你能够做好。本宫也不多说,只提点妹妹一两句,妹妹听得入耳便听听,不入耳了,就当本宫过来闲聊便是。”
璋瑢对如妃欠身道:“臣妾资历尚浅,娘娘屈尊教诲,臣妾已是感激不尽,岂有不入耳一说。”
她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德妃娘娘虽为六妃之首,但她尚有抚育龙裔之责,故而这么多年来后宫之事终究少管些。不过如今这么大的事情,本宫觉得……”
璋瑢暗暗一笑,开口道:“娘娘!臣妾觉得,如果单单臣妾与娘娘您来查处这件事情,恐怕难挡一面。臣妾并不是质疑娘娘的才能,只是这宫闱之中太多的糊涂账,算清一笔是一笔,莫要落了口实才是!德妃与娘娘您德才兼备,宫中早已传为美谈,臣妾如若能在两位娘娘地指导下完成皇上交待的事宜,实在是万幸不已。”
如妃暗自佩服璋瑢的心思,脸上笑道:“你也莫妄自菲薄,难道圣上的眼光还会有错?”
“是!”璋瑢一阵浅笑。
如妃思量片刻,欲言又止,便只道:“眼看年关便至,此事实在不便拖沓。明日一早,我便请了德妃娘娘来永祥宫小坐,不如你也一同来,我们也好商议一番。”
璋瑢柔声道:“臣妾且听娘娘吩咐。”
如妃微微点头,起身道:“既然都说定了,本宫也不多留!明日再议吧!”
璋瑢不做挽留,起身道:“娘娘好走!”
送走了如妃,璋瑢回到寝宫静静地坐在案前,思量着如妃方才的话,心中暗想:“只当你图个平安度日才对太后一伙卑躬屈膝,却不料也是个聪明的人。皇上让我胁制与太后,太后便派你来胁制与我,如今你又加进一个德妃,好叫我处处不敢放手来做。”她轻轻拧了拧太阳穴,低声笑道:“只是不晓得这个德妃究竟是哪块地里的苗!”
说着她起身要往外走,突然又停下脚步,脸色暗沉,自言自语道:“这会儿去找妹妹商量,岂不打扰了皇上?”随即回到案前,胡乱抓了一本册子,翻来看看,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
承乾宫里,德妃给若珣喂了宁神汤哄着睡下后,便听霭云小声复述着打听来的自己离开后坤宁宫里发生的一切,细细思忖着,默不作声。不想片刻后永祥宫来了个宫女,说请她明日前往议事,于是她淡淡笑道:“果然不错!”
夜深人静,曦瑶听着赫臻均匀地呼吸声,感受着赫臻身上的暖意,深爱的男人躺在身边,曦瑶感到异常安心。许是一阵风过,殿外的灯笼猛烈地晃动起来,床前的光影随之颤抖,形状怪异宛若张牙舞爪的妖魔,曦瑶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徐婉仪死时惨状,看着赫臻昏暗中依稀的面容,心中道:她们这样一个个死去,您究竟有没有真正的悲伤过呢?难道在你的心里,真的没有任何人可以与社稷相比较,即便是我,即便是姐姐?
双眼渐渐迷糊,朦胧中,徐婉仪那愤恨地眼神又出现在面前,“恬嫔!”徐婉仪一身白衣,飘然而至,一如那溺死的祥嫔,“你为什么不放过兰妃?我求过你了,我那样地恳求你,可你还是不放过她?为什么?为什么?”徐婉仪步步逼近,曦瑶摇头挥泪:“不是我!不是我害死她的!不是我,不是……”
“瑶儿!瑶儿!”赫臻被惊醒。
猛然醒来,曦瑶看到赫臻关切的眼神中脸色惨白的自己,心里一阵委屈,扑到他怀里痛哭道:“不是我!不是我!”
赫臻哄道:“傻丫头!做梦了?朕在这里呢,不要怕!”
“皇上!皇上!”曦瑶万分委屈,在他怀里抽噎着,她不明白,自己是无辜地,为什么她们却总是纠缠着自己,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和自己有牵连!
赫臻疼惜地把曦瑶抱在怀里,他晓得她肩负了太多的期许,这样一个年轻的母亲,尚不会照顾孩子,却要常常无奈地周旋于后宫之中。可是,怎么多年来,自己又何尝不是生活在无奈中呢?
“好了!朕在这里!不要哭了!”赫臻安抚道。
曦瑶依偎着他,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份安全的感觉,让她渐渐地安静下来。
裕乾宫里,璋瑢辗转反侧,如今赫臻的心思全都在妹妹身上,我在他的心里究竟占了什么样的位置?这一次让我处理这样棘手的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德妃晓得“无沸散”一事,对我一定诸多顾忌。这样一来,果真是无法施展了,反反复复,她一夜难眠。
次日清晨,因皇后下令免去请安,璋瑢便早早地来到了永祥宫,德妃姗姗而来,一脸的祥和,叫人看不出心思!殿外大雪纷飞,几日都不见停下,天气越发地寒冷起来。
三人各自捧了手炉端坐着,如妃缓缓道:“实在是棘手的紧,听说坤宁宫膳房里的厨子宫女统统都扣起来了,问了一夜也没有结果!”
璋瑢微笑道:“娘娘也不必着急上火,这事情总是要慢慢来的。”
德妃笑道:“依我看,不过是她因为兰妃自缢、懿贵妃遭贬,宫中没了可依的人,心下过不去了就自寻了短见。”
璋瑢刚要开口,如妃却道:“这就奇了,何必在坤宁宫里寻短见呢?惹得皇后娘娘一身臊!”
德妃意味深长地看着璋瑢,自嘲道:“哦!这个我怎么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