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此后每隔一日或两日,王易都会在夜深时独自外出,来到这处宅院之外。
他还是没能压住想要来看看连香的心。多来几次,已经能让他摸到院内,找到连香住的那间屋子。只是屋内总有其他人陪着,王易找不到机会进去。
只是在外等待的漫长时光,王易也通过观察旁人情绪猜测到连香病中情形。他心下焦急,却无可奈何。
终于看到陪伴照顾的音妙神色舒展,猜测她好转许多,王易也终于放下心来,决定过些日子再来。
那日刘挚前来探望连香,便也是王易休沐,抽空前来的日子。
王易如往常一样来到那条路上,便发现了与寻常不同的探哨,从分布习惯等能看出是殿下前来了。
连香曾在二龙山上和他说过自己是殿下的表妹。王易也知道殿下的表妹还有其他人,但从对连香的救治、护卫的巡守安排便能看出,殿下对连香实非寻常。是以他本可以更早些和殿下打招呼后再来探望连香的,但是却没有,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份不寻常。
王易放慢脚步,愈来愈慢,直至停驻在一处灌木丛前。
今日自己前来,而殿下也在此处,正巧对上的时机,也是自己该向殿下阐明自己对于终身期许的时候了。
自从王易奉命前往狄戎查探他们大战消息泄露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有亲自和刘挚见面。为了避免王易的背景追查到东宫和太孙府,刘挚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也专门设置了王易将消息传给太孙府的方式。王易便一直通过那个方式将重要消息递给刘挚。
如今王易成为皇帝暗中重用的棋子,原来的方式也不再适合他现在的身份,加上又来到了京城附近驻守,也该当改换方式。
刘挚则没想太多,他以为王易前来是有要事禀报。于是挥退左右。总之王易是一个人,他不会有什么自己控制不住的危险情形。
王易单膝跪下行礼,与从前并无二致。“王易参见殿下。”
刘挚上前一步轻抬他双臂将他扶起,“你我情谊,不必如此。”
王易并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依旧行完礼后才站起,站在刘挚下首。
打量王易脸上的疤痕,刘挚摇头叹道,“你在边境战事凶险,我却未能亲临。你九死一生,我却在京城安逸。”
“殿下,万勿如此。”王易道,“当初属下作为殿下身边一个小小亲兵,只知跟着殿下冲杀,只见得到殿下身边箭矢刀枪,以为这就是殿下面临的凶险。自从我来到京城,现在也自领一军,见识与以往不同,才知道殿下一直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踽踽而行,才知殿下不易。”
“我在边城能与那些狄戎骑兵直接冲杀,看着凶险,反倒更加酣畅淋漓。如今,也多少能对殿下在京城的境地体会一二。”
刘挚叹气,拍拍他肩膀,用力地抱了抱,如同从前在边城大营中时,“你不愧是我兄弟。”
这样的动作留意能做,王易却不能。他等刘挚回身,道,“殿下是君子,周而不比。京城多小人,比而不周。我从京城到边城也有两个来回,看的越多,越明白当初在边城大营时,殿下教过的话——举直错诸枉,□□服;举枉错诸直,□□不服。”
刘挚有些诧异,“你竟还记得。”那时不过是为了让王易作为替身,能装得更像些,才在无事时教些书写和诗书,他教得轻松,王易学的辛苦,这些刘挚都知晓。因为王易真正是个从小地方村里来的孩子,没有任何基础,学得辛苦自是寻常。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几年过去,王易依旧记得。
那时都是热血少年人,除去当时刘挚在心中憋着的一股要与皇帝压制东宫反抗的劲之外,还燃烧着对于治国平天下,改变这世道的激情。他和王易相差一岁。躺在边城外草场上,周围是马匹和一望无垠的绿色大地,眼前是湛蓝苍穹,畅想着那将由自己主宰的未来。
想起那时,刘挚不由感慨唏嘘。回京才不过一年,心境已经发生变化。他即使身为太孙,依旧束手束脚,被压制在皇帝掌下。只能十分小心地布下棋子,试图改变局势。
王易继续道,“咱们南朝,京城和各府州城看着繁荣昌盛,实则自上而下,已然腐朽不堪。我只不过是在赶路途中,就见到许多贫民百姓,各种不平不公之事。可想而知,整个南朝,这样的事情该有多少。狄戎犯边时,我们痛恨他们欺辱屠戮我们南朝的百姓。而现下,是我们南朝人,在对南朝百姓极尽欺压,使其流离失所。”
他一边说,刘挚一边暗暗点头,直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又暗自想到自己在京城困于太孙府的日子太久,已经快要无视这些令人激愤之事。
“而当今陛下,”王易沉声道,“只是坐在深宫中,安排我来到距离京城三十里外的驻地,随时拱卫京城护驾。”
王易没有多说,毕竟他说出来的还是当今天子,一些话实属不敬。
刘挚已经明白王易的意思。
他也知道把王易放在这个位置,意味着皇帝在近期内将有所动作。至于什么动作,那自然是和他座下的龙椅有关。
不论是近期对于襄王的申饬贬责,还是对于齐王、吴王的一压一抬,让身处局外的刘挚明显感到皇帝的意图。
而局中的齐王并非不知晓,可他身处局中,不得不随势而为。
贵为天子,不为天下万民考虑;为君,用制衡之术牵制臣子;为南朝之主,为了削弱臣子军权而与狄戎勾结将江山让他们铁蹄践踏;身为丈夫,猜忌妻子而将其逼迫至自尽;身为父亲,眼睁睁看着子孙相斗而无动于衷。
哪怕刘挚是皇帝的嫡长孙,他也绝对瞧不上这样的皇祖父。
王易接着道,“我见过的天潢贵胄不多。可是只有殿下,和我这样的无名小卒真心以待,教我读书识字,教我许多道理。殿下会关怀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之所以亲自在狄戎大军阵前和那些人厮杀,不为军功,只是因为边城那些饱受狄戎犯边困苦的普通百姓。我们是殿下的亲兵,殿下对我们好是有理由的。可我也看到过,殿下对哪怕是个路边缺衣少食的普通百姓都会动恻隐之心。”
“我始终读书不多,许多道理也说不出口。但就凭殿下,是这样的殿下——”
王易再次郑重跪下,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地说道——
“属下,王易,愿誓死追随。”
刘挚肃然。
这是对君王的效忠。
他还不是君王。未来也未必是君王。他身为重要臣子,完全可以效忠其他人。
因此这不仅是效忠,这还是明白清楚地告诉他效忠的对象,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不为权势、不为金钱。只为了一份期许和信任。
这比任何人的效忠都更有分量,都更值得刘挚重视。
同时对他自己也是一份警示、提醒——为什么会有人追随自己——他要坚持自己的本心。
于是刘挚受了这一礼,他也沉声说道,“孤,必不负你。”
等到这一礼成之后,二人之间流动的空气似乎都与方才刚见时有所不同。
刘挚将最新传递消息的方法告诉王易后,王易也禀报了一个极大的消息。
“小王子?”
“正是,属下虽然没有直接点出。但是暗示得十分明显,他没有否认。从年纪相貌来看,也对的上。”
刘挚微微点头。
这件事情说来十分重大。于他而言,小王子朗吉萨不仅是个筹码,还是直接要求金城公主刘凌为他做任何事情的巨大利器。
若不是王易去过狄戎,亲自见过刘凌,又与穆帖尔同行几日,否则根本认不出和他有着相同纹身的那个狄戎人,也就不可能猜出朗吉萨的身份。
事情也十分凑巧。
刘挚有些好笑地想道,竟然是连香把朗吉萨给救下,带在身边,最终被王易认出来。真真是运气,也是自己的运气。
朗吉萨等同于在自己手中,该怎么用、什么时候用都得细细考量一番,此时也不需做什么决定。人在京城,凭他自己也不可能回到狄戎。只是,以刘凌对这个独子的爱护程度,不可能在交战中让他陷落道南朝军队,一定是有什么缘故。他也得把这份缘故搞清楚。
刘挚思量片刻,打定主意。见王易面露踌躇之色,便问道,“还有何事?”
“我……属下、我……”王易连换自称,舌头打结。
刘挚好笑道,“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孤”。
王易顿了顿,垂了头道,“我想去看看连香。”
他这句话一出口,空气似乎都静默了几分。王易忐忑地等着答复,心砰砰跳到了嗓子眼。
刘挚的脸色从轻松逐渐变得复杂。
当初连香是作为王易的妻子来到京城,后来她曾经提出不做夫妻做兄妹。这些事情刘挚都知晓。
在他看来,或许王易和连香二人也就是普通的干亲兄妹。
如果王易只是把连香当做妹妹,他当然会提出前来探望,只是一定会坦荡自如地提出此事,绝不会如此地扭捏。
王易既然是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他已经不再将连香当做妹妹看待。
——他心悦于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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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看到留言说男主戏份太少,立刻觉得确实好少,人物也不够饱满,所以一连好多章都是他。其实也没有把他写成什么很优质很突出的男主,那种出场就吸引全部目光的类型。因为王易在我心目中是个有着家国情怀,肯拼肯打,愿意牺牲的南朝军人。只是他运气好,遇到了一些事情,走到了这个位置,承担了一些责任。在他心里,连香肯定是很重要的。但是他绝不是那种会甩下所有的事情,去陪伴爱人的那种。他的条件也不允许。下章金风玉露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