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圣德十年。

八月骄阳似火,大熊山青山绿水,山间烟雾缭绕,似人间仙境。山下有座庄子,精致典雅。

晨曦朦胧中,床上的人儿睡得不安宁,眉头紧皱,眼角挂着泪珠,似乎做噩梦了。

梦中沈颜沫听见一阵婴儿的哭声,半睁半醒的眸子却无法睁开,额头浸着汗水。

随后又传来一个婆子的说话声,嗓音温和,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贵人说了,这孩子绝不能留,你们看着办。”

悉悉索索间,沈颜沫想睁开眼睛,无论怎么努力,却还是睁不开。

又听一个妇人说:“这孩子是夫人的命根子,她如今落魄至此,只有这孩子了,你们何苦赶尽杀绝呀。不若我把孩子带出去,扔得远远的,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嗓音中带着些许恳求的味道。

谁知先发声的婆子当即翻脸,疾言厉色道:“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老婆子懂。若是现在埋下祸根,将来被贵人发现,我死无全尸,把孩子给我。”抢过孩子举高,狠命摔在地上。

“不要。”沈颜沫听到婴儿落地,婴儿来不及发出哭声,就那样落在地上,后脑一片血迹模糊。

似梦似幻中,她知道婴儿头上是血,她似乎看见了,又似乎看不见,脑海中、眼睛里全是鲜血。

沈颜沫猛地睁开眼睛,满面泪痕,起身大口喘气,环顾四周,灰扑扑的床幔,哪有婴儿的哭声,更没有两个婆子踪影。

“夫人,您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丫鬟掀开床幔,朝床上看去,只见沈颜沫怔怔地看着床幔,目光茫然。心下惊慌,怕沈颜沫撞见不干净的东西,用手推了推她,小声道:“夫人,你怎么了,快醒醒啊,你别吓秋月。”

沈颜沫回神,这才看向床边的丫头,好似自己的丫鬟秋月,不自觉问出口:“秋月,我这是在哪儿?”

刚才的梦似真似假。

梦中她被武昌侯顾少逸扔到庄子上,十月怀胎生下孩子,因生产耗费精力,生下孩子毫无力气,半醒半睡间,她看见孩子被人狠狠扔在地上,浑身是血,就那样死了,她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

“夫人,您怎么了。大小姐说您虐待她,胳膊上满是淤青,侯爷问也不问就定了您的罪,一怒之下把您扔到庄子上来了。”秋意找了一件长裙,准备给沈颜沫换上,见她满头是汗,询问道:“夫人可要沐浴?”

沈颜沫想着梦中的事,并未回答,只是点点头。

秋月放下长裙离开,去厨房嘱咐张妈烧水。

夫人被侯爷扔到庄子上来,除了一个守门哑巴老人张叔,还有一个干杂活的婆子张妈,两进的庄子再无其他人。

沈颜沫依然坐在床上发呆,好似不相信她还活着。明明口吐鲜血,心脏收缩,呼吸急促,再无生气,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怎么又回到了刚到庄子上时。

难道上天怜悯她,不忍她年纪轻轻骤然离世,才让她活过来了?又或者可怜她孩子死得冤枉,大发慈悲,让她重生了?还是说,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管如何,她还活着。颤抖的手摸着平坦的腹部,那里已孕育了一个小生命,无论如何,她要保他平安,护他长大。

侯府的那些龌龊腌臜事,谁愿意参合谁参合去,她不伺候了。

都说继母不好当,她这继母用心教导继女,被老夫人认为苛待继女。自从她进门后,继子被老夫人带在身边,过度宠溺,性格嚣张,纵横跋扈,她提醒一两句,也被老夫人认为别有用心。

武昌侯府的继母谁愿意当谁当,她只想抚养自己的孩子,是严厉是溺爱,别人都不会质疑半分。

秋月提来热水朝内室走去,口内抱怨道:“夫人,侯爷为何这样对您,明明是大小姐诬陷您,侯爷竟不听您辩解,真是可恶,武昌侯府所有人都可恶。”

她来回几趟,打完水,走到沈颜沫身旁,噘着嘴掐着腰细细数落武昌侯的人,那模样仿佛将顾少逸吃了。

沈颜沫仿佛没听见,进入内室沐浴,出来时换了套素色衣裙,又梳了个妇人鬓,插了银簪子,简单大方不失唯美。望着铜镜里的人,沈颜沫恍如隔世,明明十六岁的模样,心却像六十岁。

她是金陵沈家大房嫡女,父亲曾官拜三品,曾任两淮巡盐御史一职,可惜任职不到半年,死在任上,别人都道他父亲贪赃枉法,畏罪自杀。

沈颜沫却相信父亲,他不会。父亲出生寒门,十年寒窗,一朝高中,唯一的心愿就是为民请愿,为国效力。他为人正直,不畏强权,性格开朗,怎会贪赃枉法畏罪自杀。

父亲死后,母亲郁郁寡欢。祖母鄙夷刁难,婶娘排挤,使母亲一病不起,没过两月竟也跟着去了。从那以后,她与哥哥在婶娘手下讨生活,日子如何艰难可想而知。

父母离世那年,沈颜沫十二岁,哥哥沈远安比她大两岁。

沈颜沫十五岁那年,叔父官至奉直大夫,是个闲职没有实权的,为巴结权贵,沈家将沈颜沫嫁进了武昌侯府。

沈颜沫嫁进武昌侯府,不曾与侯爷圆房。武昌侯是个念旧的,心里记挂着自己的嫡妻,把沈颜沫当成透明人,爱搭不理,冷冷淡淡。

武昌侯的态度使她成了侯府的笑话,连下人也看她不起,更不用说侯府的大小主子们。沈颜沫毫不在意,似乎早已猜测到自己的处境。

半月后,边关告急,武昌侯远赴边关。自从武昌侯走后,沈颜沫在侯府的日子可谓如履薄冰,天天立规矩伺候婆母不说。做错丁点儿小事,或规矩不适宜,让老夫人看不惯就会挨罚她,轻则抄佛经,重则跪祠堂。还骂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儿规矩不懂。

沈颜沫无论做什么,老夫人看她就是不顺眼,觉得她贪慕荣华富贵,心机深沉,嫁进侯府别有用心。沈颜沫无力改变这种极局面,只能一味忍着,心想侯爷回来就好了,她会改变大家的看法。

一年后武昌侯凯旋,回来后依然对沈颜沫冷若冰霜。忽有一日,武昌侯热情似火,拉着沈颜沫行周公之礼,醒来后面露鄙夷,不言不语离开她的院子。

沈颜沫泪流满面,把泪水吞咽到肚子里,依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仿佛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然真的像没发生过一样吗?

武昌侯府的人知道她与侯爷圆房了,嘲讽有之,鄙夷有之,诽谤陷害接踵而来。尤其是武昌侯的嫡长女,年仅八岁,身上青紫一片,拉着武昌候的胳膊含泪说沈颜沫偷偷虐待她,那些印记就是证据。

沈颜沫百口莫辩。武昌侯更不会给她辩解的机会,直接把人发配到庄子上,任其自生自灭。

梦中沈颜沫发现自己怀有身孕,让秋月回府报信,期望侯爷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听他辩解一二,谁知等了近十个月,不见侯爷踪影,等来等去却是孩子被人活活摔死,自己吐血而亡的结局。

噩梦惊醒,她依然活着。这次定不会重复梦中的情景。

秋月见沈颜沫呆呆愣愣的,猜测被噩梦惊着了,提议道:“夫人,今儿天好,咱们出去走走,总在屋里怪闷的。”

沈颜沫点头起身走出去,站在屋门口望着院中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梦中,她在这里生活了近十个月,仅仅十个月,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沈颜沫充耳不闻,秋月满面含笑,脚下的步子非常轻快,一面往外走一面说:“是不是侯爷派人来接夫人回去了?”

沈颜沫小声嘀咕一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侯爷怎么会来接我。”那人巴不得她死,侯府的人都希望她死在这里。

少倾,沈远安大步走进来,看见沈颜沫站在院中望着远处,心中一痛,想笑却无法扯动嘴强笑,叹息一声轻声开口:“沫儿,你受苦了。”

沈颜沫回头见是自家哥哥,一点也不诧异,笑了笑说:“哥哥来了,进屋坐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对坐榻上。沈颜沫吩咐秋月倒茶,向沈远安道:“让哥哥担心了,都是沫儿不好。”

秋月并未离开,殷红的小嘴一张一合,开始抱怨侯府的不是,谁对沈颜沫不好,她一个没落下。从武昌侯老夫人,到下面管事婆子丫鬟,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都看自己夫人性子软和,想踩上一脚。

沈颜沫看向沈远安叹息道:“没有秋月说的这样严重,只是我不愿计较罢了。”

梦中秋月也是这样说了,自己也哭哭啼啼以泪洗面,沈远安看了既心疼又悔恨,后悔该极力阻止这门婚事。

结果如何?

哥哥离开庄子去侯府理论,被赶出来不说,还被人打了一顿,断了腿休养半年,还落下了残疾,不能参加科考。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哥哥的未婚妻又来退婚,哥哥郁郁寡欢,都是自己害的。

既然知道结局,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此生只愿在乎的人安好一生。

沈远安知沈颜沫安慰自己,眼眶微红,袖子里的双手紧握,想着上门找侯府理论,豪门大户就可以欺负人吗。他们兄妹虽无父母,却也不是好欺的。

沈颜沫瞥一眼沈远安,当即看出他的想法,想了想又说:“哥,我想和离。”

再过几日她想要的东西该到了。

侯府有人想要她们母子的命,敌暗我明。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有彻底离开侯府,方能保住孩子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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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母撂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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