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事平息
北山国的徐奇,祖上两代为官,在北山王慕容昭的臣子中也算是资历挺老的了。
若非资历如此之老,那北山王自然也不会将如此关键的事交到他手上。
徐奇被带到了苏凛夜居身的一处私宅里,深藏在地下暗室中,上不见天日。
苏凛夜与徐奇对桌而坐,他指梢轻轻敲着椅把,神情也甚闲然。
徐奇尚未从大惊中抽回神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早在年初便领兵西征而去的西山王此刻竟会在南山国里,且还就坐在他对面。
“徐大人是否想知此刻营中情形如何?”
“想必也已落入王上手中了吧。”
“不错。”
徐奇沉默。
“我知徐大人忠不畏死,而今日也并非是来迫大人性命的,劳驾阁下至此,也只是因为寡人想与你谈谈。”
“此番事败,我有愧于君,理应以死相报,故王上不必再多费口舌,杀了我便是。”
苏凛夜早也料到了他这个回答,既不在意料之外,也就没心情去做那些多余的反应,只靠着椅背,递了个眼色给一旁的裴征。
裴征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匣,搁在桌上,推递至徐奇面前。
“大人打开看看。”
徐奇狐疑的瞥了苏凛夜一眼,惴惴不安的开了匣盖,却一眼就惊得失了满脸血色。
“听说大人府中有位千金,今年春时方至及笄之龄,此簪为大人在其生辰之日所赠,令千金视如珍宝。”
一牵扯到心头肉,徐奇便急红了眼,纵然对面坐的是位罗刹王他也敢愤言质问:“这、这簪子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苏凛夜稳坐不动,甚至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只淀着一面薄凉淡淡勾了唇角,“自然是从令千金身上取得的。”
“她在哪里?”
“大人不必惊慌,令千金此时依旧安居府中。”
此言又令徐奇一愕,“王上一早便在臣下府中埋了眼线?”
苏凛夜衔着不冷不热的笑意微微摇了头,“要从一个毫无灵修基础的小丫头身上取一根发簪还用不着什么手段,不过有一点大人应该猜着了,贵府虽远在北山国都济泱城中,但的确尽在寡人掌握。”
徐奇缓缓归复了平静,盖上匣子,又绷回了一面正肃之色,沉了口气,决然道:“小女于此事虽无辜,但她既为北山国之民,为国而死,理所应当,无可为憾!”
“寡人很佩服大人此番赤胆忠诚,倘若果真能如大人所愿,只牺牲私家性命便可为国争得半壁江山的话,寡人倒是赞同大人如此取舍,可若是不然,舍了贵府上下性命也只能换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话,我还是劝大人理性为好,毕竟机会丢了还能再等下一次,令千金若是没了,可就穷极碧落黄泉也换不得了。”
徐奇死撑着不为所动,苏凛夜将话讲到了这份上,他干脆默不作答。
苏凛夜瞥了一眼他的忠诚固执,竟是忍俊不禁,“嗤”一声笑了出来。
“徐大人莫非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寡人为何会在此与你对面而谈?”
“王上如何揣度,臣下自然无从知晓。”
苏凛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缓缓开言:“陈开与北山王早在六年前结为同盟,此人在朝中树立党羽无数,寡人念及如今朝堂中前朝旧臣不少,屡次予之暗诫,却始终不见其有悔改之意,今次又想趁寡人西征之际图谋叛国,此举已触人臣之忌,依大人看来,寡人除之并不为过吧?”
徐奇对苏凛夜为什么要除掉陈开并不感兴趣,倒是他这番话又提醒了徐奇另一个问题。
苏凛夜见他脸上已经浮出了些许恍然大悟之色,便沉缓了语气,继续道:“实不相瞒,寡人早在大人之前便到了云城,西征之事,大人与北山王也不过是由陈开一封手书得知的吧?”
这回徐奇已经不光是恍然大悟了,这悟的太透彻直接成惊吓了。
“陈开再怎么说也是在寡人眼皮底下做了近二十年事的人,大人与他不过寥寥数面,而北山王同他更是素未谋面,如此,大人该掂得清到底谁更熟悉他的底细了吧?”他在语至中时稍顿了一下,又接道:“何况他还是西山国为兵职的一员大将,寡人领兵亲征,他岂有不从之理?”
“这原本就是你设的局!?”
苏凛夜浅笑不语。
徐奇万分惊骇的怔了片刻。
“不过大人放心,寡人此局无非是想引出陈开的狼子野心罢了,今日也并不逼大人叛国,不过既然贵国理亏在先,大人不妨就帮寡人一个小忙,只要解决了陈开,此事大可一笔勾销。”
徐奇可不相信西山王真能有这么大度。
“陈开乃是贵国朝中之臣,如今叛变之实既已在此,王上只需按国法处决即可,岂用得着臣下一个别国之士相辅。”
苏凛夜静静揣度着他的心绪,转而又笑,尚且温和的语气中微微傍了一丝冷意,“眼下大人一家性命尚在寡人手中,即便大人真能不顾私家安危也欲在寡人面前撑住骨气,也不得不顾贵国朝稳吧?”
徐奇默而不言,依稀察觉到了些许薄杀冷意。
西山王坐直身来,一手搁在桌上,“贵国若的确有十足的底气的话,何必要等寡人出征才敢动手?只要随便许个莫须有的罪名便可挥兵而至——若当真如此,今日陷于窘迫的便该是寡人。”
这回,徐奇是真被质问到无言可驳了。
“当然也如大人所言,陈开乃是西山国之臣,叛国之罪既已坐实,寡人只需回国按律处置即可,大人相助与否并非十分紧要,所以,寡人也只是给大人和贵国一个机会罢了。”
苏凛夜的气场逐渐强势,徐奇顿觉呼吸迥然,这整场谈判似乎已在不知不觉间倒向了不利于北山国的方向。
“大人莫忘了,贵国已折了一支伪装之队还有一个掀乱的死士,先前看来虽无线索可寻,但就在今夜,贵国安插在南山国的暗线也已被挖出,如此,大人该有所担心了吧?”
苏凛夜拿叙旧一般的语气把徐奇全身冷汗都给数落了出来,却还不止于此。
“贵国本是打算借以西山国之甲将西山国陷于侵扰南山国的不义之名中便于加兵讨伐吧?倘若寡人将大人也一并交给萧少帅,此罪若定,我等向神都之主请征的话,应该不会被拒。届时西、南两国联手,贵国可还能安好?”
末尾一句彻底击碎了徐奇最后一缕稳弦。
这种突然莫名其妙的将一国命运攥在手里的感觉简直比天打五雷轰还来得要命。
苏凛夜靠回椅背,端起桌上的茶盏,悠缓自如的抿了一口,便颇有耐心的等着徐奇掂量。
不可否认的是,西山王的确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全部计划——且就苏凛夜言意品酌,陈开与北山国之谋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他西山王的计划。
如今偷鸡不成反被人倒打一耙,栽赃嫁祸没成,倒被人钳了喉脉,败的岂一个“惨”字了得。
苏凛夜搁回茶盏,徐奇被一声碟盏轻碰的脆音惊回神来,抬眼,见桌对面的西山王正气定神闲的瞧着他,神情泰然,表里如一的已将一切攥稳在手。
“此茶出于岭西泽南,茶色清透,沁香温润,大人不尝尝?”
徐奇凝视了苏凛夜片刻,终于深深沉下一口气后,执盏饮了一口,没品出茶香之妙,五指却在微微发麻,迟缓不稳的搁回茶盏后才大约下定了开口的决心,然而一早在肚里酿好的词句还是临在出口前稍转了个向,问道:“臣下不明,王上既已得此良机,为何手下留情?”
苏凛夜闻问,一笑淡泊,只答了四个字:“上兵伐谋。”
终于,徐奇已经没有再多的言语可作转圜了,只得彻底放弃挣扎,沉哑道:“王上想要臣下做什么?”
“写信给陈开,让他发动兵变。”
徐奇一怔,略有些惊,一时也掂量不清这究竟是实求还是陷阱。
“陈开谋划兵变已久,寡人此次给他创造了足够的条件叛变,大人只需按寡人的意思给他写信即可。”
“只要臣下写了信,王上便将此番种种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
细观西山王神色确有诚恳之意,徐奇定了定神,最后确定道:“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崔元愣是被无辜的关了一晚上,也愣是一晚上都没睡。
昨夜鸣击的战鼓响彻了整片浅岸,余音飘进营里,急得崔元活如热火上的蚂蚁,几次激动得猛晃笼门却都被看守的士兵给慑了回去。
战鼓擂响不到一个时辰,浅岸那边便沉作了一片寂静,崔元远在笼子里无能为力,只能惴惴的期望他家二公子能稳下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局。
好在他家二公子到底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崔元苦闷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都还保持着申冤似的跪扶着笼门的姿势。
“崔将军。”
崔元本是浑浑噩噩的,却才一听见苏炽的声音便立马惊醒了过来。
“墨寒公子!”
苏炽亲自给他开了笼门,“委屈你了,已经没事了。”
这个消息于崔元而言实在是喜出望外,于是一时都往了尊卑礼仪,出笼便问:“真的吗?”
苏炽泊然一笑,点了点头。
崔元陡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忙又屈首行礼,“末将失礼了,请公子恕罪。”
“无妨?”
“长公子呢?”
苏炽瞥了帅帐的方向一眼,“他现在心情不大好,暂时别去招惹。”
“也是……”
苏沉这次算是彻底被当成猴给耍了一转,纵没酿成大祸,也还是窝了一肚子火气——而最令他鬼火的应该还是捡了苏炽给的台阶。
不管他们俩平日里关系如何,在关乎西山国的大事上毕竟得是铁打的同盟,也就难怪苏沉昨晚明挑着是来踹场的,苏炽却要在今早硬给他翻成是来协助抓贼的,甭管旁人心里信不信,只要没人把这事拆穿这便算是“事实”。
也是直到这会儿,苏炽才能松下这口气来,“好在这次有惊无险。”
崔元抱歉落跪,“都是末将职责疏忽、行为不端才惹了长公子怀疑,酿成祸端,请公子治罪。”
苏炽叹了口气,略有几分惋惜,“此事怪不到你头上。倘若我和王兄的关系能稍微融洽一些,也就不至于造成如此局面……”
“公子……”
苏炽乍然回神,发现自己后面几句自言的话稍有几分怪异,便又摇了摇头,负手而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