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探谭深
暮色初降之时,有个裹了一身严密的侍女出了白虎殿的后门,出门之际四下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才小心翼翼地拽着斗篷的帽兜快步出了小巷子。
她一路拣着鲜有人迹的巷道往南城而去,只在偶尔不得不穿大道的情况下才如胆怯的幽灵一般极快的从人群中掠过,走了半城心惊胆战,才终于到了南城一户大户人家的后门前,又紧张兮兮的两向张望了一番才抬手敲门。
家丁过来只将小门扯开了一条缝。
“有情况须得告知大人。”
家丁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探出头来两向一张望,确定无人后,才将门拖开了够她进身的宽度。
后院雅堂中,风常正细细端摩着匣里一件小巧的物什,贸然听见有人敲门,还把他吓了一跳。
“大人,奴婢有事通告。”
风常将匣子细细收好后,才开口:“进来吧。”
侍女推门而入,进了门槛便不再敢往里深入,直接就在门槛前大拜跪礼,“大人,藏在柜中的人不见了……”
风常“噌”的站起身来,“什么?人怎么不见了?”
“奴婢也不知,但今日晨间西山国二公子和萧少爷曾来拜访过齐大人。”
“人是他们带走的?”
“奴婢不清楚,但在那之后,人就不见了。”
风常又被一股不妙的思虑给拽坐了回去。
那个苏炽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
“你先回去吧,继续盯好齐长空。”
“是。”
夕阳方沉,那侍女又往宅子的后门踏入巷中,仍是迈着不安的快步。
将近巷口,几乎只差一步之遥时,突然有个人影自高处跃至她眼前,来如鬼魅一般,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嘘……”苏炽眼疾手快的近前一把捂住她的嘴,悄然无声的将人带走了。
“此女周身灵脉尽废,乃属伤重而亡。”
冽云居里可当仵作的人向花有尘报告了那具尸体的检查情况。
花有尘瞥了苏炽一眼,收回眼来又问:“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发现吗?”
那人又双手递上一只小匣子,匣中躺着一条已失了生息、像蛇却都没有巴掌长的小虫。
“此女体内还埋有蛊虫,乃是子蛊。”
花有尘将匣子取来,细细观察了匣中虫尸,道:“这种蛊虽不至于惑人神魂,但毒性猛烈,若不加以克制便会毒噬寄主,乃是极常见的控人之蛊。”
“此女有毒发迹象吗?”
“有,但不致死。”
“那这姑娘应该是先毒发然后被打死的吧?”
“有这可能。”
花有尘将蛊虫搁在手边,“你先下去吧。”
“是。”
苏炽若有所思的瞧了那盛着虫尸的匣子片刻,谦虚的向身边高深莫测的花老板请教道:“敢问先生,这种蛊通常会在什么情况下反噬寄主?”
“蛊都是被驯化过的毒物,除却失控的可能,便只有被蛊主激化的情况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姑娘莫不是叛了其主?”
“聪明。”花有尘抿了口茶,又道:“你不是又带回了一个姑娘吗?问问她试试吧。”
花有尘才如此开口,那姑娘便让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拎入了屋子。
这姑娘既没有灵修的基础也没有武修的底子,完完全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侍女。
让一个这么没有保障的人走最关键的一步,搞这事情的人到底是太粗心大意?还是压根就没对这事上心?
那侍女被抛上堂就只是在那发抖,压根不敢抬眼看这两人。
“你是昭远侯的人?”苏炽冷冷问,这姑娘更被他的语气慑得讲不出话来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答道:“是……”
花有尘扫了她一眼,“你过来。”
那侍女不敢不从命,只能唯唯诺诺的走上前来,对着花老板这么一个花残柳弱的美男,竟直接被吓得双膝砸地,眼泪唰的就淌下来了。
“大人饶过奴婢一命吧!奴婢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花有尘平静的看着她,“把脸抬起来。”
姑娘默默流着眼泪,应他所言将脸抬了起来。
她微微将脸仰起了些,花有尘便相当之出乎苏炽意料的用修长的手指又将她的下巴更抬高了些,动作莫名有些暧昧。
这这这、这花老板潇潇君子的模样下藏的该不会是个……
花有尘两指顺着这姑娘的下颌轻轻往下滑挪,由上自下拂过了细皮嫩肉的少女的脖颈,最终在她锁骨之下、胸骨柄端停住,手指险之又险的停在了让人脸红心跳的范围外。
苏炽几乎有些瞠目结舌,作为一个从小到大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的资深单身人士,他简直无法理解花有尘是怎么做到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触碰女孩子这么临近危险部位的位置的!
“你体内也有蛊。”花有尘得出了这个结论便收回手来。
直到花老板将手从姑娘身上挪开,苏炽才终于从强烈的羞耻感中解放出来,不由得大呼了口气。
苏炽收回情绪后立马又恢复了状态,“你在昭远侯手下多久了?”
“就、就在齐大人到达望天城这几天。”
听罢,花有尘浅浅勾了一丝笑弧,“这样吧,我帮你把体内的蛊取出来,你把你所知道的如实相告。如何?”
这种条件论谁都得从。
这姑娘满眼委屈的瞧了瞧花有尘,又小心翼翼的瞥了站在一边挂着一脸冷神鬼的苏炽一眼,很是不安,“大人真的能为奴婢取出体内之蛊吗?”
看她实在是太过紧张,苏炽也稍且柔和了语气,宽容道:“看你也并非本意为他办事,我们也就不为难你了,知道什么就说吧。”
“谢二位大人!”她叩首一礼后,花有尘直接探指捻了一丝灵蕴点在她小腹,屈指一收,滴血不见的直接将藏在她腹中的蛊虫擒了出来。
原来这位花老板也是个灵修之人?
苏炽颇有些瞠目结舌,毕竟他原本对灵息之类极其敏锐,却竟从来没从花有尘身上察觉到一分灵蕴。
花有尘用灵蕴锁住那条还活蹦乱跳的小毒虫,既没有弄死它的意思,也没有搁一边的打算,就这么略有威胁之意的将虫虚擒在指尖,“说吧。”
“昨日,我去向侯爷通报情况时在只在屋外听见了动静——当时那位姑娘一直在向侯爷求饶,我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惹怒了侯爷,但侯爷没有饶过她,就、就把她杀了。”
“然后呢?”
“我当时被吓得在屋外不敢动弹,侯爷出屋时撞见了我,仍在气头上,那时我以为自己也要完了,却没想到侯爷并没有迁怒于我,而只是……让我找个合适的机会从白虎殿里找到这位姑娘的尸体……”
“他指的合适的机会大概是怎样的?”
“大概、就是等城中谣言传起来的时候吧……”
苏炽沉默了——得到的信息实在太少。
花有尘也沉吟了片刻,“你知道的还有什么?”
“奴婢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花有尘又端起茶盏来,轻轻拂盖拨着汤中叶梗,“你应该明白,知道的越多处境便越危险,你可以确定你所知道的东西并不足以使你身陷险难吗?”
她慌了下神,脸色蓦又白了好些,又使劲思考了好一会儿,终于最后刨出了一点可能是漏掉了的情况,道:“我在屋外好像还听见那姑娘说‘不是有意窥探隐秘’。”
然而即使是这句话也很难让人刨出更多的信息。
眼看这侍女满眼惶恐,全然不像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刺客暗线,说话时各种表现也都甚为紧张,横竖看来都只是个小角色,根本不可能了解更多详细。
花有尘再度搁下杯盏,最后确认的问道:“这就是你知道的全部?”
“奴婢只知道这些了……”
作为一个临时被捡去当暗线的姑娘,能知道这些也大概算是极限了。
“也罢,你回去吧。”
终于得了赦免,这惊魂了半宿的姑娘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感激涕零的,再度叩拜后才怯怯的离去。
人也放走了,花有尘稍一运力,那条小毒虫便在他指尖化为齑粉。
苏炽从他眼中窥出了些薄怒,不便直接问,只好转个弯捡另一个话题,“花先生对这姑娘所说的那个‘隐秘’有什么头绪吗?”
花有尘收神敛过那分毫异色,淡淡摇了头,“侯门中的事,局外人哪那么容易窥得透。”
说是窥不透,眼中却藏思虑。
自小在诡暗环境中长大的苏炽自然明白,这些有城府的人不愿透露的事便不可轻易探问,于是犹豫在心头转了几遭,却最终还是凭着理性将这点念头压下了。
“今日多谢先生,不然这具尸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花有尘噙着笑意看着他,“自己都没有打算,怎么就敢轻易揽这样的摊子?”
苏炽舌头结了一下,突然像是被长辈训了的孩子一般,支吾了半天,“那时情况紧急,也容不得我多想什么。”
“我很好奇,平白无故,你为什么那么紧张的要去救齐长空,事实上就算放任不管,这件事也不会波及到你吧?或说,你眼下管了这件事才算是引火上身。”
花有尘突然这么一问,苏炽一时竟真不知怎么回答。
当时他的确什么都没有多想就带着萧遥过去救场了,至于是为什么,好像也没有为什么……
他本来也并不反感齐长空这个人,或许还稍有些敬佩这个人能如此出淤泥而不染,也许就像齐长空今日仰慕先人之“雅”一般,他做不到齐长空这样,但心里却怀有憧憬,也就不愿放任。
但这样的理由放在他身上道与旁人,就未免有些矫揉造作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望天城里都有我摆不脱的祸事,这件事无论我插手与否,情况都并不会有多大的差别。”
换而言之,反正也已有一祸在身,苏炽也不就不怕再多添一祸,所谓“债多不压身”嘛。
花有尘静静听了他这几乎不可算是理由的理由,听罢一叹,“如公子这般,真是反倒叫人难办。”
“先生此言何意?”
花有尘浅笑着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倒也无妨,真正的深局在神都。”
听花有尘这话似乎是有谈论神都的意思,苏炽便连忙捡了机会,就着便问下去:“花先生对于神都里的事有多少了解?”
“神都中的权贵执柄天下之最,朝中九成都是六侯党羽,神主实际已被架空。”
“想来也是如此。”
“另外还可以告诉公子一件事。”
“愿闻其详。”
花有尘敛眉一面似笑非笑,“自打伏羲庙倾覆之后,神主已然名存实亡。”
苏炽听罢垂眼瞧去,却见花有尘静倚着椅背,闭目养神。
“可当年下令讨伐伏羲庙的不也正是神主自己吗?”
花有尘没睁眼,闻言却勾唇一笑,“就像生灵失去生命之前也不能明白鬼界如何凄厉一样,纵名为‘神主’,一样也是会犯错的凡人。”
花有尘这番比喻或许只是无意间言就,可落入苏炽耳中,却深嵌了心坎——如今的“生命”二字于他而言何等深刻。
他的思绪有些飘远了,花有尘又睁开眼来,仍旧言深意邃,“倘若公子的确想拨开这混沌了世人之眼的迷雾,深入浊潭便是唯一的路。”
“先生指的是什么……”
“我想问公子,你是否想进入神都?如果想,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