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俱焚”
那道庞然巨影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刀过处血肉横飞,完全不辨敌我。
“这是什么东西?!”
谷中原本就散乱一团的江湖之众霎又让这怪人搅了个鸡飞狗跳,灵庙这边的人虽然也不大清楚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既然来了个搅局者便不妨趁势为之。
灵庙刀客重整旗鼓,杀入乱局,江湖乱众见大势已跌便连忙搅着混乱撤退,然而那个体格异于常人的屠夫却一路逆势而进,势如破竹,笔直的冲着入口奔来。
入战的刀客若碰上此人也出招去挡,却不知这壮似一头蛮牛的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只随手一阵刀风便能掀飞拦路一片活人,□□凡胎在他面前恐怕还不如纸片。
萧遥与他耗战了许久,伤得不轻也累了够呛,一时连玄昭都唤不出来。
萧遥被苏炽扶去尚且安静些的高地,苏闻卿临时抽身过来,大略检查了一下萧遥身上的伤。
“你刚刚一直在跟这个人交战?”
“这不是活人,是傀儡。”
苏炽愕然。
一般来说傀儡是没有灵蕴的,但苏炽远观这副傀儡,却能从它身上感觉到极其蛮横的灵势,甚比生人更强。
“我刚才试了它全身,都没找到命轴。”
傀儡往往都有一个调控全身机关活动的命轴,只要命轴一毁,傀儡自然报废。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拦住这个傀儡。”
闯入乱局的江湖之众退去了大半,苏炽拔剑起身,“云涯,你在这里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
眼下萧遥连玄昭都唤不出,自然也不可逞强随去,“你们当心。”
这副傀儡气势很强,于是苏炽第一斩便施了十成十的猛力,一道剑意斩下,灵势泛压十步陷坑,却未能动其分毫,反被弹开。
这东西周身还包裹着灵势为甲。
然而这东西虽说是傀儡,却长了一副完整人样,体格虽有些异于常人,但四肢肌肤皆为人态,若非从它身上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生息的话,它几乎就是一个真人。
江湖上傀儡术分支众多,也有不少专于制造人形傀儡的门派,但不论工匠的手艺如何精湛,造出的傀儡始终与真人留有显著差异。
且操控傀儡活动的手法无非有二,手艺精湛的能造出命轴使傀儡自己活动,稍欠的则以傀儡线或咒术操控——但这两者在这副傀儡身上都完全没有体现。
这东西太过邪门,非灵修底子的人根本没法应付,于是苏炽忙于应战时又抽了分神,示意崔元带着根基尚浅的花佣先撤场。
朦晨柔光徐徐爬上山头,清光入谷、暗夜稍逝,神像足下平铺一面战墟狼藉,昨夜方平火烬焦黑间锐光交织不歇。
天料到这玩意儿抗击打能力竟能如此出类拔萃,虽然速度远不及苏炽或苏闻卿任意一人,但无论承下多少攻击,其罩体的灵势都可为本躯吃下全部攻势,以至于耗战良久下来,活人体力消耗不少,傀儡却是毫发无损。
苏闻卿又被击退,苏炽一如惯例当即挡击应上,眼看再往后不出三十步便将闯进入口,一时焦躁乱了心绪,步法才稍错一步,傀儡巨刃掩目斩来。
苏炽练的不是硬功,正面难迎重击,而那把大刀挥斩的距离过近,苏炽闪避不及,生生吃下一记重斩,长剑脱手,身子也被狠狠掷了出去。
“墨寒!”苏闻卿仓皇追过,那傀儡狼眼一顾,随手一刃灵势将人挥开后便正过刀来双手执柄腾起杀势一刀便要了结苏炽。
萧遥就远见此一幕,容不及多想,已本能的冲了过去,唤不出玄昭只能临时抽剑。
苏炽一身剧痛未定,即闻铿锵一声冷刃激撞,刺得耳鸣欲裂,几滴鲜血落地轻绽,抬眼,萧遥已挡在他身前生生架住了重刀,剑刃舔裹玄焰,然而纵有玄昭承力,那重刀锋刃还是嵌了寸许入他肩上血肉。
两刃相抵而颤,萧遥握剑的虎口都被重刀震了鲜血淋漓。
“墨寒,快、走开……”
苏炽当即唤剑归手,身起一剑挑开刀刃,萧遥失力单膝落地,手中长剑褪去玄昭之力当即断成了数截。
恰好这时苏闻卿也整回了势态,与苏炽联手共投一击,可算勉强将这猛物逼退了一步。
“云涯……”
“我没事。”萧遥悄悄拭去溢出唇角的残血,“你没受伤就好。”
那两人乘胜追击,萧遥在原地稍缓过一口气,沉下心,终于又凝神唤出了玄昭。
这家伙最大的问题便是那道难以攻破的护身结界,只要能破其防护,凭他们三个人便足够把这玩意儿拆了。
天光渐渐明起,一缕柔辉斜落战场,断于傀儡之身,却隐隐勒出了一道穹障球影。
只要光线充足,苏炽便明眸善睐,且他心思一向较旁人更细,借着阳光一眼便窥出了端倪——这傀儡的确被一道结界保护着,严丝合缝,只有大刀挥舞在保护罩外。
只要能追得一丝缝隙,便能抓住打破这道屏障的机会。
“我有办法收拾这傀儡了。”苏炽一言,萧遥也大概理解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要打破结界吗?”
“它的屏障太硬了,强攻恐怕不行。”
强攻自然不行,否则他们也不至于打了半宿这玩意儿还毫发无损。
“我冒险试一下,你们务必抓紧机会,恐怕只在一瞬。”
他说得那两人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他指的“机会”是什么,但他此言之后,所行之事立马就压了萧遥满心惊恐。
一直以来,苏炽都在避着傀儡的重刀凭速度优势与之周旋,而眼下他却直奔着刀口而去,大有一种玉石俱焚之意。
“苏墨寒你要干什么!”萧遥无法放任他胡来,却才转身追去,苏炽后背便破出一片血色——他果真自己撞上了刀口!
这傀儡全身上下唯一有机可趁的便只有它手里这把刀,苏炽也果真猜对了,闯上刀口,以身暂且封住了这玩意儿的行动,剑便可趁机捡隙而入。
萧遥眼下约莫是被他气疯了的状态,连苏炽自己都感觉到他身上的腾腾杀气了。
苏炽的剑打破了结界的平衡,萧遥和苏闻卿共掷猛势,初晨明光下灵光飞绽如流火,一声爆裂过后,这磨人的屏障可算是彻底破了。也就在结界破碎的一瞬,苏炽终于探明了傀儡身上模糊的灵蕴,一剑刺穿傀儡胸腔,击毁了蕴灵之核。
仅此一剑后,折磨了他们半宿无懈可击的傀儡终于恢复了死物该有的模样。
苏炽差点英勇牺牲,拔了刀身子一晃,理所当然的躺进了萧遥怀里。
萧遥捂着他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气了咬牙切齿,也急得心肝俱颤,被他这不要命的一举狠狠往心里剜走了一块肉,“苏墨寒,你这个疯子!”
“墨寒,你怎么可以往刀口上撞!你不要命了!”
崔元和花佣也被这一幕吓得失魂奔来。
苏炽安稳躺萧遥怀里,伤口虽然痛得钻心,但好歹还是捡回了命来,便半合着眼,笑了笑,“虽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好歹是把这事解决了。”
苏闻卿深吸了口气,这情况下他没法狠心骂苏炽,却也不得不数落一二,然而苏炽才察觉了他沉息的意图,便就着伤重,脑袋往萧遥怀里一靠,状似香消玉殒。
“墨寒!”
“公子、公子……”
“别嚷嚷,还喘着气呢,哭丧也等我进了棺材再来。”
“…………”
萧遥是被他吓得最惨的人,也是被他气得最咬牙切齿的一个,尤其在他这故意坏心眼的诈了众人一番惊魂后,纵是对他一往情深也顿时想给他补上一刀。
“苏墨寒,你简直……”
苏炽笑着抬手轻轻捧了他的脸,指梢初染的温血略沾了他脸颊,却仅此一举就又抚平了他几分心绪。
“放心,我很惜命的,不会上赶着去见阎王。你可别哭啊,我从来没哄过男人,接不了你的眼泪……”
萧遥绞着心愣没让眼泪掉出来,“谁要给你掉眼泪,你这不要命的家伙死了才让人省心!”
“是吗……”苏炽终于还是失血过多,一笑后彻底昏了过去。
苏炽冲着刀口那一撞的确不是奔着玉石俱焚去的,一来他用了全身灵势护体,外伤看来是惨烈,实际却并不致命;二来这样也横竖伤不到那枚真正系着他性命的戒指。
就在苏炽昏迷那点空当,苏闻卿已经麻溜的给他上好了伤药,等他醒来时一切都已处理妥当,他连吃痛的罪都免了,更是心满意足。
难为苏闻卿这么一个亲和力极强的人都被苏炽惹得挂脸挂了许久,待他醒来后还格外严厉的数落了他一遭。
苏炽倚在榻上,半瘟不死的缓着伤痛,约莫也是觉着有些理亏,便都默默听了。
“以后切不可再行此险招,记住了吗?”
苏炽连忙点头,多一句都不敢反驳。
“外面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好好休息。”
“嗯。”苏炽乖巧应道。
苏闻卿深深凝视了他片刻,终是摇头一叹,便端着清洗了伤口的血水出了屋。
萧遥就等在屋外,苏闻卿出了门,他便进了屋,却也挂着一脸冷重,慑得苏炽阵阵胆寒。
“苏墨寒。”
萧遥以前从没用如此冷怒的语气连字带姓的呼过他,这偶尔摆去了寻常温柔的模样也是怪吓人的。
苏炽酝酿了片刻,扬起一张笑脸,“抱歉,让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