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浴
“云涯,你和墨寒在一块多久了?”
苏闻卿突然这么一问,让萧遥有些措手不及,略局促了片刻,才回想来,答道:“快两年了。”
“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萧遥有点不敢揣测苏炽亲堂哥突然这么问的意图,只好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谁摸得透他,他这个人没什么正经,也不那么坦诚……”
苏闻卿就事论事的,听了萧遥这个评价,很是赞同,“嗯,我也觉得他这个人很难琢磨,心思也很缜密,旁人实在不容易揣透。”
虽说苏闻卿和苏炽是堂兄弟,可也就是这两天才真正结识的,比起萧遥来,苏闻卿怕是更无法理解苏炽。
“他应该是挺聪明的,可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一件事?虽然他的确解决了那个附灵傀儡,但当时其实并没有到这种必须要拼死一搏的情况吧?”
“嗯……”
苏闻卿不知的是,其实这样的事已经是苏炽的第二次了。
上一次在鬼仙渊底,苏炽也是这样,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架势将苏沉拽进水里,结果也把自己弄的很惨——可那一次对于苏炽而言的确是不得不拼死一搏的绝境。
可这次他明明还有更多选择,明明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萧遥和苏闻卿,三人合力去抢那刀下的一丝缝隙。只是要制住傀儡的刀而已,哪里用得着他这样不要命的去撞刀口……
萧遥越发想不明白苏炽当时脑子里绕的到底是什么弦了。
“到了。”
萧遥回过神来,早已在耳畔响了良久的水声乍入心绪。
苏闻卿将他带到了一处嵌于林影静谧间的矮瀑清潭前,抬眼还能看见女娲神像的背影。
“这里的泉水蕴灵颇净,浇在伤处益于伤势。”
“嗯,多谢。”
“母亲应该也跟墨寒说完话了——你先下水吧,我去把墨寒带过来。”
“那个……”
苏闻卿说完话便笑嘻嘻的去了,独留萧遥在原地站了一身局促。
萧遥回头瞥了一眼池水,矮瀑水声叮铃激跃,扰了他满心浮乱,惴惴不安的,几乎想逃。
不多会儿,苏闻卿也将苏炽引了过来,才听见苏炽的声音,萧遥手上一抖,洒了一捧泉水。
他实在不敢跟苏炽共浴一池,便只解了外衣,在岸上落泉边,随意捧点水浇下伤处而已。
“云涯,你怎么没进去?”
“我……我的伤没那么重……”
“没事,你可以把纱布先解开,一会儿我再帮你包扎。”
苏炽在边上打量了萧遥欲盖弥彰的促狭片刻,笑而对苏闻卿言:“没事,一会儿我帮他包扎。”
萧遥差点被他这句话吓的栽进水里。
苏闻卿被苏炽三两句忽悠走了,萧遥更加沉默,甚都不敢回眼去看苏炽。
苏炽稍且沉默着,在水边不急不缓的宽衣解带。
苏炽的沉默更让萧遥惴惴不安,何况萧遥哪有那胆直视苏炽坦然无掩的模样,便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拿外衣。
“机会难得,好歹留下陪我一会儿吧。”苏炽将衣裳叠在一旁,又开始解着身上纱布,“我可是重伤员,就留我一个人在这,要是不小心晕了淹死在里面怎么办?”
苏炽调笑时回眼,然只收了他形影入眼,苏炽心中泊藏的弦音便恍然一震,紧而便浮乱了起来。
萧遥身上的中衣已湿了个透,雾掩半透了衣中肌肤,血色更趁水晕了衣布薄红,饶添惨艳,他又将微湿的长发尽拢于肩前,侧颜尽展,则见轻雾凝睫成珠,又覆了柔霞在颊,模样之动人心魂,生生摄走了苏炽三魂七魄。
“……”萧遥明知他是在忽悠自个儿,却还是不争气的收回了拿衣服的手,踌躇片刻,“我就在这等着你……”
他却没察觉苏炽解了纱布便悄无声息的摸到了他身后,冷不防的从后头扯住了他的衣襟,“都是男人你害羞什么?我堂兄都说了,要把纱布解开,你还穿着衣服做什么?”
萧遥惊慌失措的护住自己的衣裳,“我都说了我在这里等你……你要泡自己泡,我不脱!”
“你别乱动,我这伤还没好呢,一会儿再被你碰坏了。”苏炽臭不要脸的要挟着萧遥。
“你……”
萧遥果然怕伤着他,涨了一脸通红也不敢怎么反抗,结果自然还是被苏炽扒了衣裳强行拖进水里。
“我自己会走!”萧遥满是不愿的嚷嚷,苏炽只好放了手,让他自己走进水里。
萧遥一进池子便闷着头钻进深处,完全不敢回头来看苏炽。
他被苏炽的肌肤触了一身怪热,心里也是浮躁难平——本就藏着对他的一厢情思,又深知不可妄意触碰他,如此,岂敢直视他毫无遮掩的模样。
苏炽尚且老实的在落泉那边待了一会儿,淋着清泉,身周水面浅晕血色。
萧遥一直背对着他,胸膛里蹦跶的七上八下的,一句话也不跟他说,偶尔不小心飘了余光瞥见苏炽一影,更吓得五脏俱颤。
苏炽却是没脸没皮,貌似也没怎么察觉自己一身赤然的坦诚似乎已经惹得边上那纯良的小少爷心态将崩,不过反正他背宽胸厚腰腹又紧,完全一副漂亮的公狗腰,脱光了见人也不丢脸。
苏炽在泉下默然淋了片刻,大概终于浇凉了什么诡谲,才撩开稍掩视线的长发,尚持住了一心泊然回头定眼瞧住萧遥。
玄昭蛇影一直从他右臂攀到了肩膀,缠蛇幽魅,苏炽本来打量着玄昭,目光却不知不觉的游移到了他身上,稍加品酌,发现这位貌美如花的少爷身材也格外惹人心动,肩显宽,腰则收得很窄,立于水中散发一轮背影,饶是摄人心魂。
苏炽擅长控制自己的所有情绪,故眼下纵有美色在前,也能很端雅的持稳心绪。
“你不想问问,伯母同我说了些什么吗?”
萧遥听见水声挨近,便掩局促的手在水里轻轻拨着涟漪,盯着水面,“既然巫礼大人特意支开了我和君愿兄,那这话就是只能对你说,我自然不该探问。”
话音方落,身后有水声曳止,便蓦觉一分似有若无的暖氛似是又非的拂着他后背体肤,顿又让萧遥失魂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只是给了我一个选择而已。”苏炽的声音陡然挨近,像惑人的幽灵,令他有些胆怯。
“选择?”
苏炽捧了一抔清泉轻轻洒在他肩上伤处,“就是你一直问我的那个。”
苏炽贴得太近,萧遥慌乱无措的想逃,苏炽却不急不缓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抓着我做什么?”
“你突然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萧遥无言以答,心如擂鼓的,垂着头浅叹了口气,“那个、你别动手动脚的……”
苏炽又捧了水浇在他肩上,轻然一笑,浅戏道:“你这话,怎么说的跟个姑娘似的?”
“……”
萧遥暗揣恼火,然而这家伙现在身上挂彩,暂时不能拳脚招呼。
“其实,伯母也很想为伯父昭雪。”
萧遥愕又回神,却察苏炽指梢轻巧的将他落在肩前的微湿长发拢去了肩后。
“当今天下,几乎将所有过责都推给了伏羲庙,一切祸乱也都由伯父来承担,绝云峰的悲剧亦酿生于此——这件事该有个了结,别人不行,只能由苏家人来。”
“这就是你决定进入神都的原因?”
“嗯,虽然在选择这件事之前我也必须要进入神都,但有了自己选择,往后的路也就不会那么吃力了。”
萧遥的余辞散在唇齿间。
世人进神都的愿望无非荣华富贵,为表象华容所引,便弃忘了华影背后淀藏的浊暗,而他却明知此途之暗,亦不寻任何旁由,坦荡步入邪途,虽仍是搅弄风云之诡事,却较旁人多了一分潇雅,身入泥沼,亦不脱君子之骨。
萧遥喜欢他的全部,就算是他最讨人嫌的不正经也没法让萧遥生厌,可除此全部之外,最令萧遥折服的还是他这从容也坦荡的“诡暗”。
萧遥约莫是想着什么事出了神,全然没发现苏炽良久盯着他的目光。
他这会儿应该是真迟钝了。
苏炽依旧一下接一下的往他伤处浇着灵水,却让他这撩人心弦而不自知的模样给挑了些蠢蠢欲动,便往他发间极快的啄了一下。
萧遥愕然回神察觉到了异样,抬手捂住刚刚被苏炽碰到的地方,一脸狐疑的回过头来,“你刚刚做了什么?”
苏炽老练的摆了一脸茫然又无辜,“我做了什么?”
萧遥静静盯着他,隐觉事有蹊跷。
苏炽挂着一脸无辜,抬手,探了食指往他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
以萧遥这种悟性和反应,单身八百年都属活该。
浴后,苏炽美滋滋的走在前头,全然不畏伤痛,还险将小曲哼出。
萧遥在后头却对苏炽无缘无故戳他脑袋这件事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这家伙该是无聊透了吧!
而后苏炽还得偿所愿的和萧遥互相包扎了伤口,揩够了油,回了屋都还保持着一心愉悦。
“原来你现在就已经心动了。”
门方闭,屋里便冷不防的传出这么一声,又吓得苏炽心下一拍漏跳,却转眼又缓回了神。
他多少也习惯了老东家这神出鬼没的风格。
“您老现身,又有什么大事准备提醒我?”
虽然苏炽依旧不太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也已经习惯了这种合乎常理的感觉,且似乎还培养出了点能稳大局的自信,故此,一语问得不慌不忙。
死神坐在光暗处,大半张脸藏在阴影中,让苏炽看不清他的神色。
“虽然那件事还早,不过我觉得有必要现在提醒你一下。”
苏炽品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情绪被浇凉,神色自然也就冷了下来。
“虽然实在不想打击你,但那件事要是不成,至今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虚影,包括、令你动心的他。”
死神一句话便狠狠的扼住了苏炽的心,他一时哑言,又似有辞将出。
“放心,我不是来让你斩断情根的,你也不用就此徒劳的疏远他,按照自己的心意走下去就行,不过到了关键时刻,你一定不能选错。”
即使死神不提醒,苏炽也清楚,这是他和萧遥必然的宿命,他必然要背叛萧遥,必然要将萧遥推下鬼仙渊。
可这件事谈何容易……
曾经他对萧遥并无厌恶之情时没有那样的狠心,而如今连心都系在他身上了,如何还能做到这种事……
“你现在犹豫也是情理之中,毕竟现在离那件事也还早,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发生——没关系,慢慢来。”
苏炽背倚着门,只要稍稍一想这事,便心如刀绞。
如今他巴不得能将萧遥护在手心里,不管自己挨多少刀都没关系,只要能看着他永远走在明媚里,永远不被诡暗侵袭……
然而死神却捏碎了他全部的期望,在他初生情意时便将最残酷的事实剖在他面前。
“不管怎么说,他不会死……对吗?”
死神默然片刻,合书,“谁知道呢……”
这个回答令苏炽始料未及,然而一抬眼,死神已不见了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