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
当苏朔第一次被饥饿控制，开始对别人的情绪垂涎三尺的时候，他就隐约怀疑自己早晚会有失控的一天。
刚刚亲上去的时候，苏朔在巨大的满足感之余，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是云含光身上的味道？
——还是那异乎寻常的饥饿？
——又或是他强行化龙，元神受损的头疼？
一切似乎都不太对劲。
可他迷迷糊糊的大脑却怎么也无法再深想下去，而眼前的情形已足以夺去他全部心神。
云含光秀美惊人的脸近在咫尺，近到苏朔足以数清他的睫毛。那长长的睫羽犹如蝶翅般轻轻颤了几下，然后静静地停在那里，像在吃惊之中尚未回过神来。而因为受惊而半闭的眼，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扬起的脸——看上去简直如同献祭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电光火石之间，苏朔才恍然大悟：我亲了他！
继而大惊失色：我亲……我亲了……我特么亲了自己的师尊？？？
然后痛心疾首：我……简直是个禽兽！我禽兽不如！我怎么这么丧心病狂！！！
最后如坠梦中：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是不是在做梦？
他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法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醒过来。
他终于崩溃地承认，自己的人设真的已经崩了！
当他在这个世界投入了这么多的精力以后，还有什么比在主角面前崩人设更可怕的事情呢？啊啊啊啊啊！他完了！云含光分分钟要让他在这个世界混不下去！
正在苏朔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脑子里被无数忽然冒出来的可怕念头挤得快要爆炸的时候，云含光也蓦地回过神来。
他发觉自己与这少年已经靠得极近，近到几乎气息相融。
自出生起的百年以来，他从未与人靠得这样近。下山之后，他容貌变化，也有人不怀好意，妄图亲近，他却觉得极为厌恶。这些人的下场也只有被无处不在的锋锐剑气所伤，压根无法再靠近他十尺之内。
可这少年的靠近却并不令他讨厌。那轻而软的亲吻落在他的唇上，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珍惜，并未含丝毫亵渎之意，却令被亲吻的人浑身发软。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心跳声大得让他怀疑会被近在咫尺的少年听见。
血色一下涌上他的脸颊，因为慌乱而抵在少年肩上的双手不由得轻轻一推。
少年如梦初醒地睁大了眼睛。
云含光垂下眼睫，掩盖了眼底的神色，但那淡淡绯红的脸上，却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苏朔的脑子里一瞬间掠过了无数个念头。
他强行克制自己别去想云含光会如何震惊，然后如何气愤，最后如何把胆大包天的小徒弟大卸八块，大卸八块又有多痛……含光剑可是无上仙剑，原作中设定是彻底苏醒后可以丝毫不伤□□，而一剑湮灭灵魂的存在啊！
……这要怎么不去想啊！想想就觉得好痛！而且他本身就是以灵魂形式存在的，含光剑岂不正是他的克星吗？！
难道这么快就要再死一次了吗……
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跪……求……原……谅……咦……
咦？
等等。
含光他尝起来为什么……是甜甜的？
难道自己的味觉在巨大的冲击下坏掉了？
可是……这细致的甜味也不像是自己能随便YY出来的啊……
蜂蜜水似的。
有点绵绵的后劲，应该更像是蜂蜜酒。
说起来……最近怎么总是尝到酒味啊。
难不成含光被吓到之后就会变成这个味道吗？
总不可能是因为开心到陶醉所以尝起来像酒吧哈哈哈……
——苏朔十分罕见地，陷入了一阵深深的迷茫。
……不太对啊。
苏朔这才意识到，有一种味道他始终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情绪，当初以为是小小的疏忽，如今却已发芽成长，在他没有注意的地方渐渐长大到难以忽视的地步，最终成为一个让苏朔不得不去着手解决的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云含光究竟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
难道说……
虽然承认起来很艰难，但苏朔其实渐渐意识到了那个味道的所代表的情绪是什么。
其实也并不难猜。
因为苏朔自己就像是一面情绪的镜子。当他尝到别人情绪的味道之后，往往也会因为那味道而产生类似的情绪。所以当云含光开心的时候，苏朔也往往会因为甜味而感到开心起来。
这一刻，他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想“云含光不是早就心有所属，为什么还会喜欢上我？”诸如此类羞耻且没有意义的问题……
现在最急迫的问题是……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还能怎么办？
按照苏朔一贯的做法……
那肯定是跪着也要把崩掉的人设演完。
可是这个人设转折得实在……实在是太，太，太突然了！他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苏朔一直在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地努力走治愈暖心的师徒模式，结果顷刻之间，忽然要他转换成恋爱模式！
……如果只是问苏朔是否喜欢云含光的话，苏朔倒会十分坦然，他从第一眼见到云含光开始，就对他的容貌抱有欣赏。而在一天天的相处之中，这份欣赏渐渐转化为对云含光本人的好感。苏朔又不是铁石心肠，眼看着云含光对他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更软化，他每每对上云含光时，心也变得越来越软。
如果不是因为心软了，在旸夏时苏朔又怎么会放弃明明更加轻松的计划，而选择了冒险破困，不顾后果也要把云含光带走呢？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冒险，苏朔又怎么可能会陷入到如今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里……
所以不论如何，苏朔对云含光，多少是有一些喜爱之情的，虽然这里面还有一部分可能是对他情绪的味道的喜爱，但这并不影响苏朔喜欢他，对他好，不由自主地想替他扫清前路的障碍。如果可以，苏朔当然也希望能好好地保护他，不让他受任何伤害，好让他能永远开心快乐，无忧无虑下去。
可苏朔也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在仙剑含光的命运中，他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太过有限。他已经尽可能地去做，但……他的身份背景、年龄修为都天然不利，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点也太晚，云含光的一切几乎已成定局，他所能做地只是在其中寻找一个自己的位置，而不可能掀翻整个棋盘。
可没想到，或许是他的效率太高，他如今的位置，竟然已经足以动摇仙剑含光最终的归属。虽然他一点也不想把含光仅仅看作是一柄剑，或者某个可以操纵的棋子，但在他到来之前，云含光便已经身在某人的局中。如果说苏朔原先对自己的定位是：变成一颗举足轻重的棋子。但如今他回首一望，豁然发现自己已经跳出了棋盘，变成了执子的人。
而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问题是……
——他能下赢这局棋吗？
苏朔陷入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沉默。
他向来反应很快，于他而言，这样的犹豫还是头一遭。
而在他的沉默之中，云含光却变得越来越慌乱起来。
他红着脸，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了一个“你”字，便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苏朔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发觉他唇上似乎有伤。
是小伤，已经结痂了，但他又不知轻重地咬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又快要渗出血来。
苏朔在心里无声地叹气，好像要把所有郁气一口气全都叹出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发愁的那些问题都没什么意义了。
为什么要犹豫呢？云含光已经做出了选择，而苏朔没有资格，也无法再改变这个选择。如果未来已经不可避免，那他现在的犹豫对于云含光来说，不也变成一种伤害了吗？
既然走到了这里，那就不必再作无意义的逃避了。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来伤害对方，也只不过是故作高尚而已。
苏朔很快下定了决心。
真男人从不说不行！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云含光的神情，然后飞快地伸出手，抚上他受伤的下唇，微微皱眉道：“你受伤了，这里。”他说着凑近了一点，想查看伤处，“之前就受过一次伤……是师尊自己咬伤的吗？”
云含光一时受惊，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一下，避开了少年的手。
苏朔倒并不在意，好歹他终于没再咬唇自虐了。
云含光被他的动作一惊，紧张的心情反倒轻松了一些，也慢慢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反应过来之后，多多少少有些羞恼，那句质问也终于问出了口。
“你、你怎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嗯，虽然有点结巴。
苏朔十分淡定，因为他很清楚对方的心情。
明明甜得要死，却宁死也不肯说出口。
少年眨了眨眼睛，满满都是无辜，慢慢地收回自己停在半空的手，才略带疑惑地望着他道：“师尊……你怎么了？”
云含光愣了一下，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苏朔是不是亲了他抱了他然后还理直气壮地反问他“怎么了”？
难道是他记错了，难道刚刚是他主动亲的苏朔吗？
因为苏朔实在太过理直气壮，导致云含光竟然有一瞬间的动摇。不过这动摇也仅仅只有一瞬，然后就变成恼羞成怒！
“苏！朔！”
一张秀脸因为恼怒和害羞而涨得通红，更添艳色。
“分明是你先……先无礼，怎么倒来反问我？”
“你放肆！你，你无耻！”
少年睁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向后一退，像是没有料到他的怒火，然后又有些慌乱地伸出手去，在含光的怒火之下犹豫了一下，最后可怜巴巴地勾住了他的袖子：“师尊，你，你生气了？”他一副手足无措，无所适从的样子，“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云含光又是气，又是羞：“我说的不是这个！是，是之前……”
少年怔了怔，露出一丝恍然之色，继而眼中的疑惑却更深了，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试探着问：“师尊……不喜欢么？”
云含光听完，脸上腾地热起来，害羞得快要自燃：“……我，我，我为什么会喜欢……我才不喜欢呢！”
说完这句，他羞愤欲死，坐如针毡，几欲转身逃走。
少年微微一愣，看上去有点沮丧，勾着云含光袖子的手也受惊般收了回去：“如果……如果师尊觉得冒犯无礼，那……”他一面说，一面变得更加沮丧了，如果有尾巴，此时一定耷拉了下去，“那我以后不做就是了，师尊，别生我的气……”
这么说完，他清澈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去，声音也慢慢地变轻了。
“……也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