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春不负
明熙帝没想到谢绾绾去而复返。
“长瑾哥哥。”
谢绾绾一路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就连额前的碎发都沾染了汗液的湿意，但她自小生的白嫩，此刻微微喘息，脸颊因为跑太急而泛起微微的红，叫人只会觉得活泼灵动，而不显狼狈。
明熙帝下意识就要上前扶住她，才迈出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抿唇的同时顿住脚步，与逐渐长开的小姑娘保持一定的距离。唯独一双眼眸温润如初，落在谢绾绾身上，柔和包容。
他轻声询问：“怎么了？”
背在身后的手再度冒出细密汗液，明熙帝看似镇定，实则早就被那因紧张而不由自主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真实情绪。
谢绾绾好奇地打量着他，或许是这些年被明熙帝照顾惯了，帝王的威仪在他身上并不是很明显，谢绾绾只觉得想要亲近。
“长瑾哥哥，你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呀？”小姑娘想着想着就说出了口，她歪着脑袋，如清澈湖水般的眸子倒映出青年的面容，向来就不是很聪明的谢绾绾竟然在两人对视的这一刻，恍惚中明白了什么。
明熙帝那点细微的表情落在她眼中，叫人轻而易举便能读懂。
长瑾哥哥......是在紧张吗？
谢绾绾上前一步，像哄小孩子一般，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明熙帝的肩膀，“长瑾哥哥，你别怕，有话慢慢说，我不着急的。”
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明熙帝：“......”
再多的情绪，也被她这一句话打散了。
十分有眼力见的杨福全带着其他宫人们退下，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明熙帝斟酌着道：“绾绾觉得，我是什么意思呢？”
谢绾绾鼓了鼓腮帮子，如果她知道的话，就不会过来特意问这个答案了。
“别生气。”明熙帝轻声说，又忍俊不禁。眸似长夜，星星点点的笑意蔓延开，他依旧克制着，修长如竹的身姿在那灼人的注视下一动不动，显得有些许僵硬。
他反复思考，斟酌再三，最终温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绾绾如此招人喜爱，那么，介不介意多我一个爱慕者呢？”
爱、爱慕者？
谢绾绾的眼睛慢慢睁大，似乎很是吃惊，但更多的还是一股涌上心头的茫然情绪。
明熙帝仔细观察她的神情，一旦察觉不对，便立即开口。
“被吓到了吗？”他玩笑似的道，还是没忍住探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轻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与你无关。从前如何，往后还是如何，不必放在心上。”
谢绾绾忽然道：“长瑾哥哥，你为什么喜欢我？”
明熙帝给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大概是......”
“因为孤独。”
“孤独？”
谢绾绾点了点头，坐在小窗边儿，手肘搭着膝盖，捧着小脸，还是不太明白。
“长瑾哥哥是因为一个人在宫里太孤单了吗？因为身边只有我一个姑娘，所以才会喜欢我。”
吧嗒。
黑子落于正中，秦沅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捻了粒白子在指腹轻轻摩擦，轻轻重复了一遍“孤独”，笑了笑，没说话。
小厨房刚蒸好的糕点呈于精致小碟中，随着时辰的消磨逐渐变冷。
嗜甜的小姑娘难得因为一件事而冷落了最爱的点心。
她回头，秦沅已经自顾自下棋到了一半儿。
“安安。”她唤了一声，疑惑道，“长瑾哥哥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她一点也没聪明，也不像阿兄那样完美继承了阿娘的美貌。
她只会种菜，养小鸡和兔子。
世族贵女们所精通的琴棋书画，女红，她也十分普通，就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
谢绾绾想了想，只发现了自己一无是处的事实，不禁沮丧地低下头。
秦沅微微蹙眉，“干什么？”
谢绾绾道：“我就是想不明白......”
她脸上少见地流露出一丝不自信，十分碍眼。秦沅心中不受控制地烦躁起来，将黑子扔回棋笥，发出清脆的一声，目光落在谢绾绾身上，冷冷道：“庸人自扰。”
谢绾绾沉默了一下，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动作慢吞吞地，像小动物寻求庇护一样保住了秦沅的手臂，好半天，才小声道：“安安，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对啊，害怕什么？
谢绾绾一脸迷茫。
多年的相处，难道她还不了解明熙帝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倘若她不愿意，明熙帝还会勉强她不成？
不会的。
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所以冯青叶才会那样着急紧张。
他和他的父亲是完全相反的人。
明章帝喜欢冯青微，哪怕用龌龊手段也要得到她，甚至不惜杀害自己的发妻，嫡子的母亲。明熙帝喜欢谢绾绾，但只要她流露出一丝抗拒和不情愿，他就会主动离得远远的，绝不叫谢绾绾有半点为难不快。
可冯青叶心疼他啊。
每每看见明熙帝孤孤单单一个人，她就越发憎恨已经死去的明章帝，恨的咬牙切齿。
倘若不是因为明章帝，她家长瑾何至于如此？
说好听一些，是清心寡欲，不贪美色。
说难听一些，他就是对成亲有着极强的抗拒，他宁愿孤家寡人，也没有成家的念头，这一切都是谁害的？！
想通之后，谢绾绾就能理解太后娘娘的急迫殷切。
她靠着秦沅的肩膀，后者淡淡道：“你害怕，是因为你对陛下、包括他的心意并不抗拒，你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简而言之，你对他未必没有喜欢。”
谢绾绾脑子乱成一团，迷茫道：“怎么才算是喜欢？”
秦沅也不懂，她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大概是，你瞧见他，便会心生欢喜。”
谢绾绾回想了一下自己每次看见明熙帝时的心情，“可是，我瞧见安安，嫂嫂，也是欢喜的。”
“那不一样！”秦沅想骂蠢货、猪头，话到嘴边怕把人弄哭了，只好憋了回去。
谢绾绾又问：“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怎么知道哪里不一样！
秦沅被她惹毛躁起来，忍着火气道：“就是一种，你会想和他过日子的欢喜。”
就像谢策和她阿姐。
谢绾绾皱了皱眉，苦恼道：“可是，我也想和你过日子啊。”
“......”
屋内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半晌，秦沅吐出几个字。
“谢绾绾，你好变态啊。”
左拥右抱，她想的可真美。